(原創詩詞預警,不喜可繞行)


    過後幾日,琴袖那頭都快忙不過來了,可喜之事一件接著一件。


    首先是李沛被徑授狀元,雖然引起許多人不滿,但禮部、翰林院因被徹查舞弊弄得七零八落,一時沒有很多反對之聲。


    再來,純妃被禁足,皇後出麵主持大局,又撫養太子,權勢一下子壓倒眾人,為表感謝,經與皇上商量,今年聖上萬歲壽辰,理王及王妃、琴袖都可列席其中。


    三則經由此事,皇後將琴袖父親的無辜說與皇上,皇上下旨,蕭表之升任戶部員外郎,蕭繕、蕭紋官複原職。一家子歡天喜地,額手稱慶。


    理王府出了個狀元,理王掏錢給李沛買了一座宅子,並下令旨放還小呈婢籍,複她自由之身,並賜命二人六月完婚。


    小呈做夢都沒有想到,她陰差陽錯,一夜之間竟成了狀元夫人。這也僅僅隻是琴袖運籌帷幄的結果而已。


    經此一事,明白個中緣故的人都暗暗佩服琴袖,就連蕭表之也心中有些感歎:當初她生下來時相士說一家子都要借她富貴,如今果然不錯。這女孩子天生就是個奇才,便是叫她安安分分做個夫人恐怕也是不成的。


    眾人都很高興,唯獨花霰有些不自在。


    原來小呈和花霰都是平起平坐的丫頭,如今她竟成了夫人,披錦衣、穿綢緞,拾掇拾掇倒也像是大家之妻。自己卻仍然是屈居人下的奴婢,端茶倒水,心中實有不快。


    這日,小呈又來送禮,大抵是李沛中了狀元,來恭賀結交的官員不少,小呈不敢自專其禮,把送的禮中凡是好的都一並送給理王、王妃和琴袖。除了理王的禮重一些之外,送給琴袖的分毫不比王妃的差。


    小呈過去送禮的時候,花霰正站在琴袖身旁,她噘著嘴低著頭,一眼都不看小呈,也不說話。琴袖看見小呈穿戴華貴,笑著起身施了一禮道:“周夫人,且受我一拜。”


    小呈急忙扶住,下跪給琴袖磕頭道:“良媛切莫這樣,這可真折死我了,我是良媛奴婢,雖現是自由身,也是主子開恩得來的,萬死不敢忘主子的大恩大德。”


    花霰在旁卻翹著嘴,冷嘲道:“人心隔肚皮,好的時候什麽不能說,就怕敗壞的時候兒人都沒影兒了。”


    小呈看了看花霰,把一套十二支的金釵的大禮盒遞過來道:“好花霰,我也不忘當日你的恩,這是送你的一點子心意。”


    花霰看了一眼金釵,心中稍稍有些歡喜,可嘴上仍道:“什麽釵啊鈿啊的,我也不稀罕。”


    琴袖笑著拉過花霰的手,又牽起小呈的手道:“那你稀罕什麽?周夫人,我看你也叫你相公好好留意朝中的哪位大臣,什麽家的公子哥兒也是沒娶的,趕緊把這小蹄子嫁出去,好讓她也省省心。”


    花霰一聽立馬羞紅了臉,輕輕甩開琴袖的手說:“良媛又拿我取笑,我,我才不嫁人呢!”


    琴袖忙笑道:“我那是正經話,你可別誤會,周夫人,你可聽得了?”


    小呈笑道:“這是自然的,若有好的,也一定促成姻緣。”


    琴袖一把把花霰摟過去,拿起一杯酒就往她嘴裏灌,大笑道:“小蹄子,快喝了這杯,你媒人都來了,還不敬敬她。”花霰囫圇把酒喝了,幾個人調笑不止。


    不想這時候理王進了來,看見她們笑作一氣,便也忍不住笑:“你們什麽喜事?笑成這樣?”


    琴袖忙道:“聽聽,王爺都說有喜事了!”


    理王說:“先別說這個,孤原是趕著過來告訴你,母後說這幾日天兒好,明日要你我去太液池玩兒呢。”


    琴袖“這正好了,我還想著夏天熱起來,沒個好去處賞景呢!”忽然她又想了想問道:“姐姐去麽?”


    理王方才欣喜的臉忽然沉了下來道:“她要是去了,怕是鬧笑話。”


    琴袖搖了搖頭:“一家人還是和和美美好,我們兩個去了,外人看著多麽不像樣?哪有把妻子擱在一邊吹涼風,倒把妾看重的。姐姐不去,我也不去。”


    理王聽了這話,深覺琴袖明理,便也命人預備好車馬,明日也帶王妃陳氏去了。


    次日一早三人便已入宮。皇後在太液池命人在麗景殿設宴,他們先入園子遊賞。


    一出玄武門,一派人間勝景,奪人眼目,別說是琴袖和王妃,理王也呆了。


    三人仰見兩山夾道,丹雲峰上赫然立著一座高台。此台名曰夢熊台,被一色青翠懷抱其中。


    登台遠眺,神飆湧動,鶴鳴鳥啼,譬如玉笛飛聲,聞之欲醉。


    夢熊台以東,乃是垂雨殿、雲泄殿,當天降霡霂,霧雨朦朧之時,入垂雨殿、雲泄殿賞景,太液池內凝著茫茫霧氣,丹雲峰上卿雲籠罩,仙俗一時不能相分。


    再往東去是麗景殿,若雲破雨霽、甘霈初歇,入此殿中,雨後微光,灑在太液之上如飛星入池,與日色交輝,並可遠見對麵棲霞山上,鬆筠浮動、修竹潚率,美不勝收。


    至於山上鳳尾亭,水邊承香榭,周圍都是各色芳花,一道玉膏爛湧,卷起花草之香,流到承香榭邊已是濃香撲鼻,意趣橫生。如此光景,再怎麽看也不足看。


    當時方是早晨,宮鶯報曉,瑞煙環繞,初夏之色已經盡顯。太液池上,紅蓮已是含苞欲放,蓮葉卻已經層層疊疊,碧了半池湖水,遠處朝霞燦爛,碎了一地金波。


    三人俱已看呆了,竟忘了說話。微風拂過他們的臉頰,草上清露濡了他們的衣裙,琴袖和王妃陳氏,竟破天荒頭一次相視而笑,正覺人間好風景。


    琴袖不自覺地說:“可惜少了漁家女,若是池上有人劃船唱歌,就更妙了。”


    王妃笑道:“既如此,我們也到太液池上劃船怎麽樣?”


    理王急道:“妃也太自在了!這是宮裏,比不得家裏,你想做什麽也沒人說你。”


    王妃歎口氣說:“我也是得了福,若是真有一日能在太液池上無憂無慮劃一天的船就好了。”


    琴袖看她性子雖辣,但很喜歡她嘴裏講真話,沒心機,便道:“姐姐說的真好,我們三個人就這樣在船上看一天的景,直到暮色沉沉、日腳傾斜,就睡在上頭,看著月光升起該有多好。”


    王妃一拍手道:“正是了,我以前喜歡聽曲兒,曾聽得馬致遠的一首《撥不斷》,有句話說‘太液澄虛月影寬’,當時我就想,太液池上的月色到底是什麽樣兒的呢?這湖水一定比白麵勃勃還白!”


    琴袖笑道:“既是澄虛,一定是通透的,怎麽會隻是白呢?姐姐再想想,有什麽好的比方?”


    王妃陳氏思索一番,道:“若說通透,那必隻有白玉了。”


    琴袖又笑道:“拿白玉作比,說一句話來聽聽。”


    王妃也不在意,就想了想道:“少不得,就叫做,太液月照白玉湖,你看怎麽樣?”


    琴袖叫道:“好句子!不是得了一句了?”她雖知道這句話連仄出律,但為了鼓勵陳氏多看書,便大力誇獎。


    王妃驚道:“這還真是!”


    連理王也驚歎了:“妃倒也很聰慧。”這話說得王妃極是焐心。


    琴袖笑道:“若比得好了,什麽句子寫不出來呢?”


    這時候背後傳來皇後的笑聲:“好個文癡,也教你姐姐”眾人迴身一看,急忙下拜行禮。皇後笑著免了禮說:“你們來看荷葉啊。”


    理王道:“兒臣眼拙,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地方兒,就像是仙境一樣。”


    皇後直笑道:“喜歡,今後就常來,皇宮西邊兒還有一片雲漢池,也是勝景,你們一家子來,我也高興得不得了。不如,我們就現在這太液池邊擺上酒席,一同賞荷賞景,樂一樂呀。”


    一旁的宮人都說這個主意好,於是一行人移動到承香榭上,風吹荷葉綠濤湧,聽著遠處宮樂,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這時候忽然蘭澄來報說,皇上也來看看理王,眾人急忙停了酒樂迎駕。隻見遠處隻是一駕輦,單單一副黃傘蓋,皇上遠遠就笑:“你們找樂子也不帶上我一個!”


    眾人恭禮唱拜,皇後笑道:“皇上國事繁忙,妾不敢來請。”


    “朕今兒也沒什麽事,朝廷那邊案子查的差不多了,餘下的讓內閣的人鬧去吧,好容易皇兒來宮裏玩,我也湊個熱鬧。”


    魯尚宮忙說:“這正是我們之福了。”


    於是入席坐定,皇後便提議:“光喝酒怎麽成?我們也得作個什麽,助助興才好。”


    今上想了想,便朝皇後道:“我看,此情此景,不如作個聯句,做的好了,那就是狀元,做不好了就罰他!”


    皇後笑道:“正可太好了,妾聞古人有流觴曲水之說,就是這裏沒有潺潺的流水,隻能依次做起,輪到做不出的罰酒一杯,有捷才的搶先說也可以,隻是被搶了先的也得罰。”


    今上一聽,擊掌說好,就問皇後:“既如此,用個什麽韻呢?”


    皇後笑道:“妾看皇上眼前有二十三隻碗盤,就用下平八庚如何?”


    這話說得眾人都笑了,陳氏卻慌了神,這作詩她如何做得出?好在酒量不差,少不得喝它七八海,難道還怕它不成?


    皇後恭請今上先起句,一旁有宮人把眾人聯出的句子寫在紙上。


    今上看著荷葉搖動,清風習習,便點著這一片荷葉道:“太液翠連錢!”


    “好!這個出的好,”眾人一片叫好。琴袖恭維道:“皇上這句話,竟是把連錢二字用活了,翻遍古籍怕是也難對。”皇後也附和:“皇上出的這句,一下子把下麵都壓倒了,我們還怎麽做?隻怕做出來笑死了。”


    皇上笑著飲了一杯道:“沒事兒,都是玩兒的。”於是舉杯給皇後,皇後想了許久,倒也對不太好,皇上便笑:“皇後,你若對不出來,快拿酒罰了。”


    皇後一福:“有是有了,怕壞了上頭。”


    “你且說來!”


    皇後邊想便說:“雲池白玉罌。深深花已發,”


    今上大笑:“皇後謙虛,對得很在理,看皇兒怎麽對。”


    理王雖不善詩,倒也略略跟著琴袖學了一些:“既如此,就對:款款鳥無聲。鳴鶴光風下,”


    皇上大笑:“有長進,就是又是鳥啊又是鶴啊,想來想去出到鳥身上,成了個什麽?”這話把大家逗樂了,琴袖笑道:“皇上有所不知,今日鳳凰在座,百鳥朝鳳,自然鳥多一些!”說得大家哄堂大笑。今上指著琴袖大笑:“這個小蹄子,赤緊的1牙口淩厲,待會兒看你怎麽對。”


    輪到王妃陳氏,她隻怯生生望了皇上一眼說:“妾……妾,說不來這種樣子的。”皇上一聽,方才還大笑的臉色稍稍緩了下來,琴袖怕她掃了皇上的興致,忙道:“姐姐,皇上方才聖旨你聽見了?皇上口諭:看我怎麽對,我便來代勞吧。”


    皇上一聽又大笑起來:“好,就你對!對得好了有賞,對不好了罰你三大杯。”


    琴袖笑道:“方才正說百鳥朝鳳,我便來句:啼烏圃苑生。再出一句:遙岑聞故故,”這故故是鳥啼聲,兩句又在說鳥,把皇上逗得差點沒笑岔氣道:“好你個小娃子,說鳥還起了興頭了!”


    皇後也笑:“皇上快收她迴來,不然這得鳥到底了。”


    今上笑著想了想道:“我便對句:遝浪覺盈盈。再出:雪濺芙蓉亂,好是不好?”


    眾人都讚歎不絕:“啊呀,真是妙句啊。”皇後想了想,剛要說,被琴袖搶了先,琴袖迴對一句:“英垂錦鱗爭。”並笑:“皇後娘娘快罰一杯,百鳥朝鳳,鳳凰也得禮敬下士才可!”


    又把眾人說得歡笑不止,皇上笑道:“皇後,我看你呀遲早敗給這個小蹄子去了。來,看你怎麽出!”


    琴袖說道:“清音交蠟墜,”


    皇上道:“不好不好,這句溜了,自罰一杯。”


    看琴袖乖乖喝了,皇後也來了興致,道:“既你敢作弄我,我也打起精神來對你,我便對句:泛彩耀蔥珩。意爽苮席展,”


    琴袖不假思索:“情舒濁酒瓊。”


    今上拍手:“這句好,就是皇兒,皇後搶了你的,你該罰!”理王喝了後道:“兒子也想了半天,母後可讓讓我出句。”


    皇後笑:“好,你直管說。”


    理王便道:“鬆筠颸靡動,”


    今上笑道:“雖也溜了,就是難為你冥思苦想,不罰你了。”


    琴袖便道:“皇上這話可不對,都說情景相融,剛剛我們才情動喝酒,怎麽這會子不聽聽鬆風醒醒酒麽?沒溜,沒溜!”


    皇上又是一陣喜笑,把臉都笑紅了。一旁的陳瓊太監小聲朝下邊人嘀咕:“皇上這些年從沒這麽高興過。這個蕭良媛,你們仔細著些兒。”


    皇上又說:“那你來對。”


    琴袖故意說了句不通的:“芰芡葉相傾。”惹得皇上拍案而起:“好,這句是大錯特錯了,芰芡出自何典?怎麽沒聽說過?這迴被朕逮住,可別想跑,陳瓊,快灌她三大碗,看她還敢胡說。”


    琴袖趕緊邊笑邊拜道:“小女子知錯了也。就是這也不是胡亂說的,前兒個臣在看市麵上買的《齊民要術》,竟有把芰字誤刻成芡的,這才混說了一句,皇上饒了我吧。”


    皇上便問:“你看《齊民要術》做什麽?”


    琴袖忙道:“臣想著王爺從小養尊處優,不知稼穡之事,臣先學起,若是有可規勸之處,也能方便用典故。”


    皇上撫掌指著理王大笑:“你真是得了個好媳婦!”


    皇後笑道:“說歸說,還該你出下句。”


    琴袖想著正是頌聖的好時機,便脫口而出:“杲杲緝熙浩,”並使了眼色給理王,理王忙對:“堂堂旭照盛。當窗風澹蕩,”


    琴袖對:“倚檻嶽嶸崢。紫殿棲霞影,”


    理王對:“朱宮降日晶。”他看了一眼父皇,父皇臉上滿是歡喜,就等著他們說下去,於是極力出句頌聖道:“承明天子步,”


    琴袖又對:“重華漢帝行。盛世清平樂,


    理王對:“野抱已無名。”


    二人一氣嗬成,把皇上說得十分感動,舉起手掌道:“別再說下去了,這樣已是最好。多說反而有累贅之嫌。皇兒,你這個良媛是得了人的,朕看她是一個絕代佳人,你得了她,比得十個王妃還好呢,陳瓊,賞!”


    皇上一高興,賞了許許多多東西,一眾人歡聚一堂,琴袖雖然臉上掛喜,但仍有警覺。忽然她看見一個小宮女,鬼鬼祟祟地往這裏看了一眼,一溜煙兒跑到哪裏都不知道了,便自請離席,假裝更衣。


    附文:太液池即景聯句(全詩)


    太液翠連錢,


    雲池白玉罌。


    深深花已發,


    款款水無聲。


    鳴鶴光風下,


    啼烏圃苑生。


    遙岑聞故故,


    遝浪覺盈盈。


    雪濺芙蓉亂,


    英垂錦鱗爭。


    清音交蠟墜,


    泛彩耀蔥珩。


    意爽苮席展,


    情舒濁酒瓊。


    鬆筠颸靡動,


    芰芡葉相傾。


    杲杲緝熙浩,


    堂堂旭照盛。


    當窗風澹蕩,


    倚檻嶽嶸崢。


    紫殿棲霞影,


    朱宮降日晶。


    承明天子步,


    重華漢帝行。


    盛世清平樂,


    野抱已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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