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袖離席之後,偷偷招唿魯尚宮道:“前麵有個小宮女,我看鬼鬼祟祟的,尚宮大人快派人跟著她去。”


    魯尚宮便指身邊的春濱去了。


    春濱往玄武門那裏跑去,正看見一個行走很急低著頭的小宮女。現下皇後得勢,春濱走到哪兒也沒有人敢攔著,便悄悄在她身後尾隨著。


    不多時,果見她往純妃宮裏去了,這才迴身稟報給魯尚宮。


    當時眾人吃酒作樂已畢,因國事繁忙,主上又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了,臨走時吩咐承用監取出一塊壽山田黃做的未刻字的印鑒,命人鐫上“玉機文章”四字特別賞給琴袖。


    “玉機”雖可指北鬥,古人卻也拿來比喻執政宰相。“玉機文章”可不是“文章中的宰相”了?如此高看,大恩大德,琴袖拜謝千萬,然後眾人方才席散。


    這時候魯尚宮看在座都是自己人了,便把小宮女的事兒說給了眾人聽,皇後很是驚訝,垂首問道:“按理她那處被封死了,怎麽還能有人出入呢?難道是皇上有意?”


    琴袖道:“兒臣以為,皇上怕是沒有這個意思,就是怕也有個厲害人物手伸得到宮裏。”


    皇後轉頭一問:“是誰?”


    “太子。”


    皇後額手:“正是了,他前兒被解了禁足,又不肯服本宮管教,甚是頭疼。恐怕他派人暗暗給純妃開宮禁,讓她有機可乘。”


    魯尚宮忙道:“王爺、良媛可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出來聽說皇後娘娘管教他了,竟說什麽:本宮已經快三十歲了,還用誰來管教?教皇後娘娘少操這份兒心呢!”


    琴袖原是知道太子親近純妃,把純妃當做自己親生母親的,卻沒想到他如此厭惡皇後。也難怪,純妃與皇後暗地裏是死敵,難免他聽信純妃之言,嫌棄皇後娘娘了。


    理王搖了搖頭:“母後多加關懷太子哥哥,想必日子久了,太子哥也想通了。”


    皇後微歎:“若能如此,便是萬幸,隻怕難哪。”


    王妃陳氏笑道:“娘娘怕他做什麽,若是不服管了,打他罵他。他雖是太子爺,橫豎是您兒子!天底下凡是老子娘管兒子,哪個不是打出來的?”


    皇後看了陳氏一眼,隻對琴袖說:“依你看怎麽辦才好呢?”


    琴袖道:“依兒臣愚見,太子爺一時半會兒還得給母後使絆子呢,母後可多多警惕一些。可派人每日賜贈用度,慰問寒暖,一則稍作籠絡,二則也瞧瞧殿下那邊兒的動靜。朝廷現下雖然在查舞弊案,可是太子黨人根深蒂固,人脈極廣,主上難免投鼠忌器,區區李沛一事,未必能夠傷及他們元氣。”


    皇後頷首道:“是了,皇上也擔憂朝廷風浪太大,動搖社稷。自然你們也保重,太子為人輕狂記仇,你們屢次發覺他的不好,若是被他知道你們曾經揭過他的短,指不定會怎麽樣呢。不過萬事也寬心些,母後在宮裏壓住他,量他也不敢怎麽樣。”


    皇後又與理王一家攜遊賞玩了一陣,午後方命人送出宮去。


    這時候,翊坤宮內很不平靜。


    純妃自被封宮之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日窩在宮中,照吃照睡,一點兒都不慌亂。


    可宮人們隻看她一個不慎被皇後反咬一口,如今就等於打入冷宮1了,故而都各自算計出路。連純妃身邊的幾個親信都已經急不可耐,每日愁得覺都睡不著。


    看著純妃仍然在紙上畫畫,就連身旁服侍許久的采佩也已按捺不住,問道:“娘娘,您怎麽一點兒都不急?這樣下去,我們可不是完了?”


    純妃畫蘭花,剛破了鳳眼,便朝她笑道:“你急什麽,我宮中侍奉都沒有撤去,皇上並未把本宮置於不可轉圜之地,隻要太子一黨還在,本宮依舊可以東山再起,。”


    這時候小宮女小寧來了,將今日看到的事說了個幹淨。


    純妃聽後默了片刻,嘴裏隻吐出三個字:“蕭琴袖。”


    采佩忙問:“娘娘可是想到什麽了嗎?”


    純妃道:“本宮一開始就覺得此女很不簡單,但想她隻是區區理王之妾,並未十分留心在她身上。如今看來,是本宮錯了。此女不僅是個女先生,還有點兒謀士之才。那個李沛不是一直窩在理王府嗎?理王那個草包如何想得出這種毒計?一定是這個女孩子利用李沛整垮我們,不得不防啊……”


    采佩道:“如今娘娘桎梏深陷,恐怕難辦了她。”


    純妃舉手搖頭,把話說得斬釘截鐵:“這話岔了,隻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錯處,既然有,隻要抓得住,就不難置她於死地。”


    采佩便問:


    “娘娘許是看出什麽,得了什麽法兒?”


    純妃笑問小寧:“你看席間那個王妃陳氏什麽樣子?”


    小寧便道:“那個王妃,奴婢倒是看不得不真,就看見她席間很少笑,人家笑了她跟著笑一笑,人家不笑她就青著臉,像是個夜叉一般。”


    純妃點頭:“果然不錯。當初四月初八龍華會,我看她們妻妾二人貌合心不合,想來她蕭琴袖生得絕色容貌,哪個男的不喜歡,放著好好的尤物不要,倒喜歡起那個河東獅了,理王雖是草包,倒也不至於。”


    采佩順嘴也說:“娘娘的意思是……理王偏疼蕭良媛,卻忽略了正妻,妻妾自然不合?”


    “那是當然。本宮進宮三四十年了,後宮拈酸吃醋、打牙跌嘴2什麽沒見過,難道他家裏就例外了?我看這個理王妃倒是可以用一用。把那個蕭琴袖搞死了,她自個兒也樂意,再派個人暗地裏送她一筆銀子,哪有不歡喜的道理?”


    采佩便道:“奴婢聽說,那個王妃出身低微,雖是哥哥有爵位的,因為賭錢還被議處,幸而現下理王爺稍稍被皇上看重,這才沒有動他。她這樣沒有教養的女人,恐怕辜負娘娘重托啊。”


    純妃笑道:“本宮又不要叫她做什麽,就讓她打聽打聽這個蕭琴袖有沒有什麽錯處把柄,若是有了,我們就壘好了爐灶,架好了鍋子,下油鍋炸了她去。”


    采佩仍懷疑,又問:“可是娘娘,外廷吉禮部大人那一派被科舉舞弊一案連帶著掀出一堆徇私枉法之事,怕是保不住了。娘娘,我們還有什麽法兒弄死她呢?”


    純妃道:“你放心,皇上是不會真的朝這群老貨身上動刀子的。皇上啊,心裏明鏡兒似的。他們是貪贓枉法,官官相護。可那又怎麽樣?隻要皇上還不想廢太子,就不會把他們趕盡殺絕。你想想,若是把雞毛拔光了,太子就成了無毛雞了。他們雖敗壞,但他們還能在朝中保護太子。他們都完了,那太子這隻無毛雞早被人宰了。多少人盯著太子這個位置呢。”


    采佩聽後深以為歎,借著太子爺暗地裏幫助,采佩又把一個小宦官送出翊坤宮,派人聯絡乾清宮的陳瓊、門淵兩個大太監,要他們多多幫忙。


    正巧今日有許多言官上奏要求徹查舞弊,一查還查出不少貪汙受賄之事。這兩個太監怕太子黨之禍患也牽連他們,正惶惶不安呢。


    沒想到純妃娘娘倒還沒慌張,又派人給他們提點幾句,他們就不怕了,趕緊通知在內閣裏如坐針氈的郭閣老。郭閣老聽純妃這麽一分析,倒也安了心。


    皇上畢竟還是要用他們。


    因為皇上並不是不知道嘉王身邊也是有那麽一派大臣的。


    借著純妃提點,很快便有人搭上一條線,把王妃陳氏牢牢地綁在線上。


    那是一日午間,久不來理王府做客的陳需金,竟破天荒來了。說是自己顛沛之身,沒來得及給蕭良媛懷孕賀喜。於是送了兩隻金錠,一隻小孩兒用的銀項圈。


    陳需金來理王府是極少的,這兩年也是頭一次見,理王倒差點兒有些認不出來了,便笑著好好招待著。


    琴袖因受了他禮,待他與理王吃完飯就前來謝過。看見陳需金枯瘦無神的容貌,還不禁嚇了一跳:他妹子這樣胖,他倒沒福。


    雖想著,仍謝過了。陳需金忙道:“大妹妹真客氣些了。我家妹妹向來是個無德的,說的話不好聽,您若是聽了不太受用,千萬別往心裏去。我看你這樣瘦怎麽成呢?快人參、鹿茸、滾子、鮑魚多吃一些,這樣孩子才白白胖胖的呢!”


    琴袖笑答:“爵爺客氣了,我哪裏敢與爵爺兄妹相稱,姐姐待我素日很好的,您別多心了。”


    陳需金笑道:“是我失察,多心了。”


    正在說話間,就聽見門砰得一聲被人踢了一腳,一眾人就看見王妃陳氏氣唿唿從外頭進來,朝著陳需金照臉啐了一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兒個來是怎得?錢又沒了想來我們這裏打秋風?告訴你,我們這裏狗毛都嫌多給你一根,快滾!”


    陳需金一看是妹妹,起身笑道:“好妹妹,我今兒可不是來打秋風,不過是你小妹妹懷妊,來賀一賀的,王爺在呢,別說了不好聽的話。”


    陳氏也不管夫君在不在,張口就罵:“你個王八喪門星,撞喪我們家來了?我可清楚得很,你不過看我們稍富貴了,想圖我們幾分銀子罷了。你要來,好歹把腸子裏的蛆挖挖幹淨再來。”


    理王看她無禮,便嗬道:“行了,你兄弟來一趟,別嘴裏不幹不淨的,傳出去給人笑話。”


    陳需金也忙道:“好妹妹,我還有許多體己話跟你說呢!”


    理王看陳需金去拉扯陳氏,陳氏甩了他手,便朝陳需金起手道:“大舅且坐坐,你們兄妹也久不見了,好好喝杯茶,說說話吧,本王午後尚要去嘉王府裏做客,恕不能陪了。”


    陳需金忙道了是,理王又囑咐了陳氏幾句,陳氏才把火壓住了。


    琴袖不便在場旁聽,也一徑走了,可走的時候迴頭看了一眼,見陳需金臉上有昂揚之色,不像是艱窘之人應該有的臉色,他又來得蹊蹺,直覺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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