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山的死確實很奇怪。”胡佳勳重重點了點頭,“將一個被溺死之人再扔進水裏,是為了造成死者是自殺或失足落水而死的假象。但在這些案件中,兇手並不想讓人發現屍體,讓馬小山在水裏泡幾個小時是多此一舉,說不定還會漂到什麽地方讓人發現。”

    所有不尋常之處都可以成為破案的關鍵,這是岑戈的理論,趙蘇漾記得很牢。她看了看岑戈,他一時沒打算參與討論,微皺著眉認真地觀察那些截圖和照片,現在他恐怕也不再顧及著心高氣傲的詹澤琪的麵子問題,如果有什麽發現,一定會親口說出來。

    果然,在大家陷入一陣久久的沉默後,岑戈抬起頭,“頓河的水流速度是每小時4公裏,馬小山入水死亡後,漂到了下遊12-16公裏處被撈出。在水裏泡了幾個小時才出水,並不是誰有意為之。馬小山確實是自殺,否則不會把書包扔進垃圾堆,對於一個學生來講,這表示不再上學。他死了之後,恰好被距離葉桐鎮頓河水域12-16公裏的‘維特’發現並打撈上來,拍了照片發到論壇上,大受追捧。”

    “隻是巧合?”岑振難以置信地說。

    “如果不是巧合,無法解釋為什麽書包扔在葉桐鎮的垃圾堆而屍體幾小時後漂到了下遊12-16公裏處。人溺死了之後不會馬上浮上來,即便維特水性好,一路跟著屍體往下遊去,也不確定屍體最後的位置,更何況這麽做是多此一舉。”岑戈用筆在截圖上圈了幾個id名,“柯靈、沈碩明、李貝雨在達瓦紮俱樂部的id都對馬小山的帖子進行了迴複。他們三人的自殺直播用的是各自的id,頭像照片、等級、論壇幣、個性簽名等等俱全,唯有馬小山的帖子的發帖人是個‘新手’,連頭像都是原始的係統頭像,很顯然是為了發帖而新注冊的,其實發帖人根本不是馬小山,而是維特。”

    倪遠航摸摸下巴,“這麽說,馬小山的死隻是觸發後續事件的一個點?”

    胡佳勳氣憤地說:“這群三觀不正的人根本沒想過即便維特真的是自殺見證人,也是一種犯罪,隻會點讚、叫好!”

    倪遠航讚同道:“換一個正常點的論壇,網友早報警了。”

    趙蘇漾試著問:“維特嚐到了甜頭,激起了內心某種欲.望,就開始了後續的活動?”

    岑戈頷首,表示肯定。

    倪遠航無奈地說:“網站被永久查封,當時的帖子、信息什麽的都被刪了個精光,我真是無能為力了。否則,我就能查出維特的登

    陸ip地址。詹老師,你能不能通過僅有的這些截圖,推斷出維特的一些特征?”

    “按照岑戈剛才的分析,‘維特’一定有一艘船,船不大,通常隻有他一個人在上麵,他的職業也跟水有關。沿著頓河的走向,距離葉桐鎮12-16公裏的下遊處就是我們所在的頓縣,這跟我之前推斷的一樣,他的常住地就在這裏。”詹澤琪往下指了指,表情幾分冷傲。

    倪遠航一拍大腿,叫道:“唉,我超級擔心他跑路了!”

    詹澤琪沒有理會倪遠航的插話,繼續道:“因此,我們要排查的是一個住在頓縣、目前35-45歲、學曆不高、身體有缺陷、有船和皮卡、會木工、三年前獨居、目前可能已婚的男人。”

    岑振等了一會兒,見大家都沒有異議,說:“就按照小詹說的,通知各偵查所探員展開排查吧。”

    趙蘇漾覺得,岑戈有所保留。果然,大家各自散去後,他向胡佳勳借了一輛車,跟岑振說了一聲,帶著一個裝著截圖彩印的大信封就準備出門。趙蘇漾在停車場門口抱著雙臂等他,他降下車窗,“一起去?”

    “截圖中還有好多信息我們都沒分析出來,不必急於給範圍。再說,排查範圍太廣泛了,很容易打草驚蛇。”趙蘇漾坐在副駕駛,一本正經地說:“維特上傳的那些照片大小很奇怪,有的倪遠航基本不用處理,就很清晰了,比如馬小山、李貝雨的幾張照片;有些卻得放大並補色、清晰化,比如柯靈、沈碩明打算上吊的繩索特寫和他們吊上去時的照片,不知維特是為了強調還是其他原因,那圖明顯剪切過,有的長有的短,正方形的、長方形的都有。”

    岑戈抬手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還有馬小山的屍體照,周邊景物在三年內不可能有太大變化,我們可以沿著頓河尋找屍體被打撈上來的地方,說不定有新發現。破案不是紙上談兵,坐在屋子裏憑幾張照片、幾句證詞就在茫茫人海中精確找出某兇手是偵探小說中才會發生的事。”

    趙蘇漾讚同地點頭,“以前我不懂,現在知道破案是個體力活兒。”

    說罷,他們對視一眼,岑戈因為要開車,飛快移開目光看著前方,眼中仍有化不開的笑意。破案確實是個體力活,但若身邊多了一個她,竟一點也沒有疲勞感。

    他們沿著頓河慢慢行駛,遇到當地人模樣的就下車詢問,從上午耗到了下午,午飯都沒怎麽認真吃。趙蘇漾真佩服自己,坐台階上兩個饅頭一包榨菜一根火腿腸就覺得是人間美味,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一旁的岑戈看上去秀色可餐?

    終於,一個路人認出了照片中的位置。

    “這地兒我熟,小時候就是在那邊混大的,夏天遊泳冬天滑冰,冰上捅一個大洞捉魚,哎呀,不知道多快活!現在不行了,沒人敢下去。挖沙知道不?河底有沙,城市有要建設,他們就挖河床,很多大車來往運沙子,自行車都不敢從那旁邊過,就怕(被車)給帶倒。以前淺,現在水深了,不誇張地告訴你們,至少……20米!”

    岑戈拿著照片,隻見照片上的屍體用白紙貼了起來,隻留半張背景。他指了一下照片,問:“你說,這個地方水深20米?”

    “可不是!至少!小時候我們去遊泳的時候最多兩米,對我們來說根本不是個事兒!就五六年前開始,河麵上到處是挖沙船,現在少了,聽說是有什麽禁令,我不清楚。”

    “你能帶我們去嗎?”岑戈亮了一下偵查局證件。

    “啊,你們是探員?可以,可以啊。”

    在路人的指引下,岑戈、趙蘇漾在馬小山的屍體被打撈處的岸邊下了車。河麵上已經沒有挖沙船了,隻有一些高高的大齒輪和底座留在不遠處的河麵。

    趙蘇漾走了幾個來迴,問:“這裏捕魚的多,還是挖沙的多?”

    “沒有捕魚的,以前有魚,那種……大魚,現在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現在哪有野生的?都是養的。野生的可難找了,也貴!我們這邊村裏頭養魚的多,以前挖沙的都去養魚了,能賺錢。我弟弟就養魚,一年十好幾萬呢,比養豬賺得多,那些養豬養死了的都把死豬扔魚塘裏,一會兒就給魚吃了……你看對麵那些房子,小時候都是破的平房,現在家家都是這種小樓,我家以前……”

    這個路人還挺健談,滔滔不絕說了許多。

    可以肯定的是,馬小山的屍體很可能是由一艘挖沙船打撈上來的,那麽“維特”當時應該是一名挖沙工人。

    岑戈遙望著對麵的村子,一座座小樓隱在樹林間,因樹木葉子落了隻剩枝杆,所以統一顏色的房頂才清晰可見。在這些房頂中,有一個不太一樣,看上去像是一座廟。他轉頭問:“腦門上刺入鋼針,在你們這片有沒有什麽講究?”

    路人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你問得怪嚇人的,老一輩曾經說過,那是對人的詛咒,永世不得超生!但還有更精細的講究,刺入三根的話,不是壞事,當然也不是針對人。”

    趙蘇漾眼睛一亮,飛快地問:“怎麽說?”

    “我們每年都要迴村裏祭祖——前頭不是說了嗎,現在野生的大魚難找,如果有人捕到了,都是舍不得吃的,放在缸裏醃起來祭祖才用。早年祭祖的時候,將魚對半分開,頭上刺三根鋼針用來固定三根紅蠟燭。頭是不能動的,魚身子在祭祖後,大家分著拿迴家煮,寓意吉祥如意,同時也是告慰河裏頭的魚神,不要怪老鄉們以它們為食。不過,這種魚已經很久捕不到了,祭祖時也就走個形式。”

    再了解一番,他說的“大魚”不是個大的魚,而是密婺江流域的特產魚類斑馬煌魚,因性情兇猛、花紋類似斑馬而得名。說是特產,其實是一種入侵物種,可能是百年前經由來自外洲的船帶了過來,因為體型大、兇猛食肉,所以把密婺江原產的很多魚都給吃光了,然而又因為本身肉質鮮美,沒有逃過人類的捕殺。正像這位路人說的,野生的斑馬煌魚越來越少,市麵上大多是養殖的。之前本地探員們提到的、用來製作“全魚宴”的大魚就是這種斑馬煌魚,魚頭就重達四五斤,能鋪滿兩個大圓盤,三五好友聚會時點一個醬燒斑馬煌魚頭就跟南方點四斤水煮活魚一樣普遍。

    因為稀有,所以珍貴。魚神是一種迷信的說法,它的原型就是斑馬煌魚。看到野生的斑馬煌魚本不該捕,但為了祭祖,每年都會破例,一方麵怕魚神報複,一方麵要安撫魚神,因此用三根鋼針、紅蠟燭鎮住它,讓它心甘情願成為鍋中物。

    四個死者頭部被釘入三枚鋼針,一方麵是怕死者魂靈報複,另一方麵也和早年祭祖風俗有關?如果真是這樣,是不是意味著死者的身體……趙蘇漾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如此一來,兇手不外乎就來自河對岸早年都有這種風俗的那三四個村子,隻是不知現在人在何方。

    路人離開後,岑戈和趙蘇漾站在河邊,不約而同眺望對岸。天色漸暗,勁風伴隨著水麵的腥氣狠狠吹來,枯草破敗地倒在水裏,漾出一層層灰綠色的漣漪。

    “達瓦紮俱樂部、挖沙船、斑馬煌魚、維特……”岑戈低聲念著幾個詞,頓了一下,“這個兇手比我們一開始想象得更加殘忍,好在我們很快就能把他的姓名打聽出來。但是,兇手落網後,那些探員許諾的‘全魚宴’你恐怕沒胃口吃了。”

    趙蘇漾眨眨眼,茫然地點點頭。

    “迴去吧。”岑戈把手搭在她的發頂,哄孩子似的輕輕撓了撓。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評論小紅包送給熊龜龜

    很多熱搜事件給我案件的靈感,希望大家凡事都想開一點,看淡一點,豁達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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