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未茫沒有出聲,四下裏靜得出奇,隻有那不知哪裏傳來的嚓嚓聲,一下一下在耳廓逐漸加強,像有什麽東西在雪地上拖移。

    蕭未茫翻身站起,月華如洗,映得他青灰色的袍子上仿佛淬了熒光。

    我慢慢直起身子,把目光投向蕭未茫佇立凝視的方向。

    在那暗與明的曖昧地帶,有幾抹黑色的遙影。那幾抹黑影就像天上浮雲掠影,瞬息便來到眼前。

    是人,一共有五個,圍成一個狹小的圈子,將我們包圍在其中。還有一隻高及膝蓋的四腳動物,我瞥了一眼,不禁有些吃驚。那雪白的皮毛在雪地之上、月白之下,竟仍閃的耀眼,不輸半分。而最令人詫異的是它的額頭之上隱約有一黑色的月紋,兩隻眼睛竟然是……藍色。

    這是什麽動物?我聽說過狼的眼睛在反光的情況下能變成綠色或是藍色,難道……這是一隻狼?

    新月在幾縷薄雲間穿梭,光影變幻,明暗交替。那五個人中除了一個身形稍顯單薄,其餘四人皆是身形高大,腰圓體壯。他們身上穿的是由好幾種動物皮毛拚接而成的布狀短衣,腰間紮著一條粗實的繩子。

    我走了兩步,向蕭未茫靠攏。不經意一抬頭,眼角餘光忽瞥見好幾團藍光,定睛一看,一時驚在原地。

    這五個人無一不是藍眸妖魅,這怎麽迴事?難道這個世界還有白種人的存在?

    這些人、這藍瞳奇獸,他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下意識地抓住了蕭未茫的手,壓低聲音叫道:“蕭大哥,這些是什麽人?”

    蕭未茫沒有看我,隻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掌,示意我鎮定。

    那五個人從開始到現在沒說過一句話,蕭未茫忽然開口說:“在下與小妹正趕往據此不遠的部族營地,今日出來玩耍一時被風雪耽誤了迴去的時辰。

    天色不早,我們族人一定正在趕來尋我們兄妹二人的路上。這天寒地凍,我們也算是有緣相逢,五位兄台若不嫌棄,不如讓在下做個東道主,隨我們一同迴營,讓在下一盡地主之誼,如何?”

    蕭未茫此番話說得甚是客氣,我也明白,我和他經過長途跋涉、體力消耗了大半。對方是五個孔武有力的壯年男子,看他們的樣子又是來者不善,若真起了什麽衝突,那後果是可想而知的。

    對方其中一個終於開口了:“我……們要……銀子,留下……銀子……你們值錢……東西就……走。”

    那人說話很不利索,一句話斷斷續續,又詞不達意,說得甚是吃力。不過看樣子,是一群劫財的強盜。

    蕭未茫和我對視了一眼,他臉上並無半點驚慌之色,嘴角甚是還噙著一個冷笑。

    “銀子沒有,值錢的東西……倒是有一樣……”隻見他的手在腰間一抽,一道銀練破空而出,在月光下發著幽幽的森冷寒光。

    “這軟劍乃是用稀世寒鐵、虹光琥珀、寒月紫鴉在玄武青爐中冶煉了白日方成。”蕭未茫從容不迫地凝視著手中的軟件,好像麵對的不是五大三粗、攔路搶劫的壯漢、而是一群劍藝鑒賞家。

    “劍柄上三粒大小形狀相同的冰魄石更是世上少有的寶玉,不值萬金也值千金。”他的手輕輕撫著劍柄,三顆虎目大小的冰藍色玉石,光澤皙華,澄淨若海。

    我想那五個人一定聽傻了,別說他們,就連我也聽得一愣愣的。

    他手腕一動,執著劍指向他們,目露戾氣:“就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來拿了。”

    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蕭未茫已經出招向那說話之人攻去。

    “啊。”那人發出了一聲哀號,不知被蕭未茫傷到了哪兒,“動手。”

    其餘幾人終於反應過來,掏出身上黑乎乎的不知什麽利器,紛紛撲向蕭未茫。

    蕭未茫左閃右擊,劍光寒氣森森,不時有刀劍相擊、衣帛撕裂、劍入血肉之聲傳來。我學了一段時間的武功,也看懂了幾分。

    那幾人看來並不是練家子,招式也完全憑著即興的防攻而出。蕭未茫雖然體力消耗在先,又有傷在身,但一時應付幾個空有蠻力的男子倒也綽綽有餘。

    但若他們跟我們打時間戰,一旦蕭未茫力竭而怠……

    “阿木,抓那個女的……”不知都誰喊了一聲,蕭未茫猛然迴頭看向我,大喊:“南希,快跑。”

    “叮”地一聲,蕭未茫一個趔趄,退了好幾步才站穩身子。

    我迴神,想著自己萬不能成為他的包袱,轉身見到原來那個身形單薄的男子並沒有加入混戰,而那隻藍瞳奇獸則安靜地站在他腳旁,一人一獸,俱是默然佇立,仿佛全然沒有看到眼前的刀光劍影。

    那男子的眼瞳看向我,在他那幽寒的神秘藍光中,有一種久違的星光斑駁。明明是劍拔弩張的時刻,可他眼中的空寂、孤傲、沉默、甚至還有高貴,就像電影切換一樣,毫無商量地將我帶入另一個場景。

    他身上繚繞著一股揮散不去的哀傷和孤獨,我明明不認識他,明明是第一次見他,而我們現在也明明是敵人,可不知為什麽,我在那一瞬間似乎擁有了一種能讀懂他心境的魔力。他的影子很淡,飄忽得就像那個傳說中,在忘川河邊癡癡等待愛人,千世百世不曾離開,最後卻換來愛人早已將他遺忘的傷心人。

    “阿木,你還站著幹什麽?抓住那女的。”一陣高聲唿吼,將我振醒。他卻好像沒聽到一般,目光仍靜靜地鉸著我的視線。可我瞥見蕭未茫的腳步已開始淩亂,我不敢再耽擱,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我很明白。若是兩個人一起被抓,恐怕就沒人來救我們了。

    我撒開腳丫子,向著茫茫無人的雪域奔去。風唿唿掠過耳邊,腳踏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作響,身後傳來同樣的“嘎吱”聲。看來是那人追上來了,我心跳的很快,不敢迴頭、不敢停步,用盡自己全身力氣來奔跑。

    “你別……別跑,我不傷害你。”

    那人在身後喊,我當然不會相信,這種伎倆隻能騙騙小孩子。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若以前跑八百的時候要能有現在的勁道,估計就能得個滿分。該死,我在想什麽,小命保不保還是個未知數,還有空想這個。

    我一邊罵著自己,一邊奮力邁腿。頭皮一陣發麻,頭發被人從後麵扯住。

    “啊……”我哀號一聲,不得已地停了下來。

    那人也是氣喘籲籲,白汽唿唿撲在我臉上:“你別跑,我不傷害你。”

    或許是他身上的那種繚繞不去的憂傷讓我放鬆了警惕,我點點頭道:“好,那你先放手。”

    他很快放開了我的頭發,我看著他:“既然你不打算抓我,那幹嘛追著我?”

    “我……”他的聲音帶著磁性,就像夜風清涼地拂在耳邊,“我想告訴你,你走錯方向了,你應該向西走。”

    我一愣,看看四周毫無異樣地雪域問:“那我剛才是往哪個方向跑的?”

    “北。”

    還好嘛,不是反方向,不至於錯得太離譜。

    餘光一瞄,發現那隻白毛小獸也一路跟著而來,仍像是他的影子一樣,在他腳邊寸步不離。

    “我現在要迴去找我的大哥,你既然不抓我,那也不要攔著我。”我等了等幾秒,見他不做聲,便往迴走去。

    “等等……”

    我轉身:“你反悔了?”

    “不是,”他的攝人藍眸又向我射來,“他們沒有惡意,我們……沒有吃的……我不要緊,可……”他蹲下身子,伸手撫摸著那雪白小獸,目光柔和得像在看自己的愛人,“它不行,它已經好久沒有吃東西了,快支持不住了。”

    我心裏一暖,原來也是苦命的人,可我身上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除了……

    “你拿這個去當點錢,雖然不能根本上解決問題,好歹能挨一陣子。”我將手上的琉璃珠串退下來,塞到他手裏。

    他看了一眼那碧綠的琉璃珠,搖了搖頭:“我跟他們不一樣,我不需要這個。它也不需要這個。”

    他說話也很吃力,就像前世聽過的狼孩一樣,很久不跟人說過話導致語言功能退化。

    我問:“那你需要什麽?我有什麽能幫你的?”

    他抬起眼來看我:“我要你的頭發。”

    我一驚,盯著他問:“你要我的頭發幹什麽?”

    “你不要誤會,隻是因為它喜歡吃頭發。”

    我好久才反映過來,不敢置信地看向那漂亮地不像話的眼瞳小獸,它竟然喜歡吃頭發?又不是螳螂,這可真夠新鮮的。

    不過,要是真的話,那我到也樂意,畢竟頭發還是會長的。我抓過身後的頭發,問:“你有……匕首之類的嗎?”

    “有。”他高興地笑了笑,從袖袋裏摸出一把匕首,我接過來,在頭發上比量著,“你要多少?這樣夠不夠?”

    “不,不用這麽多。”他用手指了指,“這樣就行了。”

    我點點頭,“嘶啦”一聲,一段十五厘米左右的黑發斷裂下來,我遞到他手中。

    他看起來很高興,捧著那斷發連連說著謝謝。我甩了甩頭,本已長及臀部的黑發現在隻到背部,不過倒也清爽了許多。

    他將頭發放進了衣襟中,對我說:“對了,你不要走,等在這裏,我迴去讓我的同伴放了你的哥哥。”

    “此話當真?”我驚喜地說道。

    “是,你幫了我,我也要幫你。”他看著我,微微地笑著,月光暫時躲進了雲層,我從頭至尾沒有看清他長什麽模樣,隻看到那藍色的眼睛溢滿的光彩。

    “走。”他拍了拍那小獸的腦袋,一人一獸漸漸走出了我的視線。

    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不久就看到有個人向這邊走來,正是蕭未茫。他手裏還握著劍,看到我就問:“南希,你沒什麽事吧?”

    “不,沒事。蕭大哥呢?有沒有受傷?”

    “我也沒事。”他眸光一聚,“你的頭發怎麽了?”

    我忙說:“沒事,那人就問我要了一束斷發,別的什麽事也沒有。”

    他眉頭一蹙:“他要你頭發做什麽?”

    “他說是那隻白色的動物喜歡吃頭發,對了,蕭大哥,你從前見過那種動物嗎?為什麽它的眼睛是藍色的?還喜歡吃頭發?這麽奇怪。”

    他臉上淡淡,收了劍道:“沒見過。他們會忽然停手,原來是因為你的頭發。”

    我一邊點頭,一繼續問道:“蕭大哥,你方才跟他們說,這把劍真的這麽厲害嗎?什麽虹光、寒月的,我都沒聽說過。”他聞言,轉了臉來看我,眼中似有疑問。

    我一驚,難道是這個世界的什麽我不知道的常識嗎?不由得心虛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他笑著轉迴了頭,“我是隨口胡謅,混淆他們注意力的。我們還是趕路吧。”

    我們斜向西行,一路平靜。忽然,有一種古怪的聲音打破了安靜。蕭未茫轉了臉來看我,我頭一低,不好意思地說:“我肚子很餓。”

    “給。”他遞來一團東西,竟然是哪那個蔥油烙餅,他竟然還沒吃。我驚奇地抬頭,剛要說話,忽聽遠遠傳來的馬蹄聲。

    “蕭大哥——南希——”

    隔得遠遠的,就聽到郝磊的聲音。

    “蕭大哥,你看,是郝磊他們來了。還有張二叔、咦,香蘭姐姐也來了。”

    蕭未茫將烙餅塞到我手裏,笑著說:“先填飽肚子吧。”

    ……

    郝磊左等右等,見我們遲遲不歸來,於是去找了王大嬸。王大嬸那天帶了兩個孩子去了另一個部落親戚家,因為天下了大雪,所以一直未歸。

    郝磊於是又去找了張二叔,聽說了這事,張二叔立馬決定趁夜來找。而一直心係與蕭未茫的張香蘭當然也不畏嚴寒地跟了來。

    我歪在床上聽簫未沁把故事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當然,她還不忘反複描述張香蘭聽聞蕭大哥出事,心神不寧、急切要千裏尋愛人的感動場麵。好像都是她的親眼所見,好像當時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的人不是她。

    看簫未沁才兩天的功夫就已生龍活虎了,看來蕭未茫的藥的確太有效。

    “所以啊,希姐姐,你要做我的嫂子首先要打敗香蘭姐姐。當然,我是站在希姐姐這邊的,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的。”

    我氣極反笑,敲著她的腦袋斥道:“胡說八道什麽呢。”

    “南希,”蕭未茫閃身進來。

    我坐起來,微笑著道:“蕭大哥,找我有事?”同時眼珠一斜,向簫未沁投去警告的一瞥。

    她向我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說:“大哥,我和希姐姐說話呢。”

    蕭未茫點了點頭,對我說:“我確有一事,不知南希願不願意?”

    簫未沁立馬來精神,接口道:“大哥,什麽事呀?”

    蕭未茫沒有理她,看著我道:“我想與你結拜為異性兄妹,不知你可答應?”

    我愣住,結拜?

    簫未沁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我也要結拜,我們一起結拜……不行,”她轉了身來看我,“希姐姐,你跟我們結拜了,可怎麽做我的嫂嫂啊?”

    我一驚,這丫頭真是口沒遮攔,誰告訴她我要做她……嫂嫂了?

    好在蕭未茫顯然深諳他這個妹妹的脾氣,也沒有去理她的話,隻看著我,十分鄭重地說:“我們本是萍水相逢,但一路相攜而來,從蘊州到風都,數月之久的朝夕相處,已變成了相濡以沫的親人。在我眼裏,早已把你等同與沁兒。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對天起誓,讓日月為證,結成異性兄妹,從此榮辱與共、患難同當。不知……南希以為如何?”

    我心裏一熱,脫口而道:“我自然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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