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八寶沒能去看瓜,因為他爺爺怕他出事落埋怨。八寶同華頭、鹿子、克保、安國、順麻子等幾個人,坐在下街頭春生茶館門前的石階上,玩“瞎子猜人”的遊戲。

    這是他們的老規矩。星期天白天,他們常常挎個蝦籠背隻匏籃,轉村竄巷,拾破爛,撿廢銅廢鐵,到收購站賣錢。有一次,他們四人把賺到的錢合夥買來一隻小皮球,放學以後或者休息天,就在西邊稻場擺開戰場,兩塊斷磚做球門,一直踢到家裏人喊破了嗓子,才肯休戰。

    小足球玩膩了,踢破了,就“躲貓貓”。

    特別有刺激性的就是“搶山角”。參加者先用“剪子剪白布,白布包石頭,石頭軋剪刀”的辦法,決出四個贏家分霸稻場四角,其他人在場內來迴奔跑,伺機攻占某一角搶得領地。而被逐出者再去攻打占領者。攻擊者在場中唿喊著“野雞野雞山角”,拖拉拽推,摔打滾爬,累得氣喘籲籲汗流浹背。

    八寶個頭小,力氣弱,老是久攻不成,或占領不久即被逐出來,常淪為敗者,還要被罰唱一隻歌,或做小爬蟲在場內爬一圈。

    他覺得很懊喪,為什麽老是做小爬蟲呢……

    還有一迴,八寶正當同大夥玩得忘情時,突然一隻耳朵被誰狠狠地擰住,痛得他罵了一聲:“哪個吊死鬼啊!”猛迴首,不禁嚇愣了:原來是爺爺汪興炳從店裏迴家路過這裏。

    “還不快滾迴家!”汪興炳怒吼了一聲,又在他頭上釘了個廣東栗子,八寶用手捂著頭乖乖地跟著走了……

    這幾天晚上,他們都要集中到春生茶館門前玩耍。

    八寶和雲頭都裝著不知道昨天鹿子的醜事。

    他們開始玩“瞎子猜人”了。

    “瞎子猜人”的遊戲是這樣玩法;首先用劃拳法讓最後的輸者當瞎子,被裁判從身後蒙住眼睛,其他人一個一個的從“瞎子”麵前走過,過場時扮演各種角色及動作,有打槍的,有挑擔的,也有湊近“瞎子”用手指挖眼睛的……

    裁判一一報告過客的表演。等全部過完後,放開“瞎子”的眼睛,叫“瞎子”指出剛才做某一個動作的人是誰。說對了,就讓那人當瞎子,而且要那人在地上做一迴小爬蟲爬兩圈。或者唱一隻歌;假如指錯了,還是原來的人當瞎子。

    今天裁判是大家公推的克保,他是磨坊老板的小兒子、蛾子同父異母的二哥,人很正派公道。開始的幾迴還順利,誰知輪到鹿子做瞎子時出問題了:鹿頭將克保蒙在眼睛上的手指悄悄瓣開一條縫屑偷看。

    八寶表演用指頭刮鹿子臉皮的動作時給鹿頭窺見到了。

    到讓鹿子指認刮你臉皮者時,鹿子立即衝到八寶麵前,朝八寶揮起巴掌,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八寶猝不及防,腳下一滑,被打倒在地。

    “不要臉皮,不要臉皮。”八寶捂著發燙的臉頰罵道。

    “你再罵,老子打死你。”鹿子還想再給八寶一拳,被雲頭、克保攔住了。

    “不要皮,插~大王。”八寶又罵了一句。

    雲頭怕事情鬧大,趕緊把八寶拖走。

    “看你嘴狠,還是老子腳狠。”鹿子突然從雲頭的褲襠下踢了八寶性命處,八寶痛得蹲到地上,哇哇直哭。克保連忙把鹿頭拉走。

    “不準欺小,欺小不如欺我老子一條吊。”雲頭衝著鹿子嗬斥著。

    “你聽聽,他罵我什麽話嗎?”鹿子餘怒未消,還想踹八寶。

    “他也沒說你什麽呀,隻怪你偷看啊。”雲頭忙打圓場。

    “好好,不要吵了打了,大家天天在一起玩,不要太傷和氣。”克保勸解著。

    “我要告訴你爹去。”八寶看看雲頭的臉色,雖然不敢當眾揭鹿子的底,但怨氣一時難消,想到他家告狀去。

    “你去,老子怕你鳥撒尿。”鹿子見八寶真的往他家跑,就緊跟在八寶後麵,其他的人也跟著看熱鬧去了。

    鹿子家靠後街,三間瓦房,大門虛掩著,屋裏亮著煤油燈。

    八寶砰嗵一下推開門,邊哭邊喊:“鹿子家爹呀,你家鹿子打我啊。”

    鹿子的父親——熊師傅,四十左右,絡腮胡子,脾氣暴躁,但對鹿子卻百般寵慣。

    他正在喝茶、燒黃煙。見八寶來勢不妙,便沒好語相對。

    “我家鹿子又不打別人嘛,偏偏打你,你也不是個好東西。”熊師傅出言傷人。

    “上門是客,有話好好講呀。”鹿子娘在灶屋走出來說。

    “他罵我插逼大王、不要臉,我不打?”鹿子緊隨八寶後,一進屋就在八寶背後搗了一拳。

    八寶急轉身想反抗,不料被熊師傅一把揪住衣領,像惡狼叼小羊似的往門外拖。

    八寶拚命掙紮,但很快就被摔到門外。八寶一個踉蹌,砰嗵一聲跌倒在地,後腦勺碰到一塊石頭上,立即感到頭腦瓜子轟的一響,眼前直冒金星,差點昏了過去,癱在地上好長時間才緩過氣來。

    熊師傅將八寶拖出門後,即緊閉大門,門前的小夥伴也像驚弓之鳥一散而盡,而雲頭也飛快地給八寶娘報信去了。

    八寶慢慢的從地上撐起來,摸摸後腦上腫起的一個雞蛋大的包,痛得很,幸好還沒出血。八寶哭著,忍著疼痛,朝門裏罵了幾聲,又從路邊撿了幾塊石頭,砰嗵砰嗵的向鹿子家的大門砸去。

    這時,八寶娘聞訊趕來了。

    “不要砸了。”玉喜一把拉住八寶的胳膊,“同這樣不講理的人家沒弄頭,走吧。”

    玉喜又摸摸八寶頭上的瘤,心痛極了,淚珠子簌簌的流下。

    “我家八寶長到十幾歲,巴掌都沒有上過頭啊。你家大人小孩太心狠手辣呀。”玉喜越想越氣。

    “你插瞎了眼睛來看看,把人家孩子打成什麽樣子了。養男養女往上長呀,你洪家人真是狼心狗肺了啊。”玉喜越罵越上火,“哪個打的我家八寶,哪個就要爛手爛心啊。”

    玉喜詛咒著。熊家的大門還是靜靜地關閉著。

    後來,隔壁鄰居薑大嫂出來,好說歹說地終於把玉喜娘兒倆勸走了。

    “八寶啊,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同這樣不講理的人玩。你再同他的伴,我就打斷你的腿。”玉喜故意提著嗓子說著,並拉了八寶就走。

    八寶不肯走,硬是將手裏的石頭砰通砰通地砸到鹿子家門上,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三嬸聽見孫子被人欺負,十分心痛和氣惱,但她勸慰玉喜和八寶:“不要氣,隻要記,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間沒到。老天有眼的,暫且饒過人家吧。”

    這一夜,草屋裏的幾個女人和孩子都沒能安睡。而下街頭的父子倆對此一無所知。

    此後多少年,八寶同鹿子家不來往,晚上也很少出來玩耍,最多在雲頭家玩玩,有空餘時間就看書寫字,小姑母五、六年級的書也要拿來讀讀。他牢記著奶奶的話:吃盡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和玉。

    盡管年幼力弱,但他的心底裏深深地埋藏著仇恨的火種:長大了有了本事和力氣,就不會被人欺負。要像克才表叔那樣迴家帶著勤務員,出門坐著小車子,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總有一天,你鹿子家要倒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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