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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天雲以手撫額,心想自己和陸崢積怨甚深,一旦彼此照麵,恐怕免不了一場惡鬥。可自己的身體狀況差強人意,平時的武功發揮不出五成,憑什麽強行闖關?如果這時掉頭迴轉,更易遭人懷疑,如此進退兩難,怎生是好?


    隊伍緩緩向前移動,終於輪到胡小毛他們了。負責檢查的大漢不耐煩地叫道:“車裏的人快給老子滾出來,別他媽的裝大爺!”


    車簾微動,一條人影如猿猴般迅捷撲出,啪啪兩聲脆響,在那叫罵的大漢臉上正反抽了兩記耳光。那大漢明明看到人家手掌打來,就是閃躲不開,臉上連挨兩下重擊,被打得臉頰紅腫,門牙鬆動,張口吐出血沫,慌忙後退。他身邊的同伴先是錯愕,隨即齊聲大罵,一起舞動兵器,紛湧向前。


    尹天雲冷笑道:“烏合之眾,也敢猖狂!”隻聽一聲龍吟,長劍出鞘,看似漫不經心地揮出,其實快如閃電。站得最近的四人隻見寒光一閃,手腕刺痛,兵器當啷啷跌落在地,連對手的劍路都沒有看清楚,驚得倒躍退開。


    “住手!”赤龍陸崢大聲喝止手下,眼睛冷冷的盯著尹天雲,掩飾不住內心翻滾的恨意,“姓尹的,居然是你!”


    尹天雲手腕一震,抖落劍上的血珠,氣定神閑道:“陸崢,五年不見,你不僅沒有長進,反淪落到攔路為寇的地步,實在是令人失望!”陸崢額頭青筋直冒,咬牙切齒道:“你不要含血噴人!我可是堂堂的煙雨樓頭目,哪裏會做這種不入流的事情?”尹天雲冷笑道:“難道侮辱良家婦女的行徑就入流了嗎?”陸崢麵紅耳赤,情知剛才那一幕都落入人家眼中了,一時理屈詞窮,怒道:“尹天雲,你出手生事,是存心和我煙雨樓作對嗎?”


    尹天雲環顧四周,不屑道:“就憑你們現在的人手,豈能擋得住我?陸崢,以前我放了你一馬,別不知好歹!你今天是不是還想嚐一嚐衡山劍法的滋味?”雙目中神光暴漲,如利錐般刺到對手臉上。


    陸崢心生懼意,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眼角餘光看見其他江湖人物蠢蠢欲動,不禁暗自叫苦。他五年前作案時被尹天雲撞破,兩人交手不過百合,就被尹天雲刺中要害,差點當場斃命,幸虧他輕功不錯,才僥幸逃過一劫。但從今往後對尹天雲深懷懼意,以致不敢在江南露麵,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今天和仇人意外重逢,眼看他長劍在手,威風凜凜,迴憶起從前自己暗夜逃命的那一幕,心有餘悸。又怕其他人乘機起哄闖關,自己要擔負失職的罪名,語氣放軟道:“尹大俠,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肩負重責,請你不要壞了規矩。隻要你讓我們檢查一下車子,如果沒有問題,你過去就是。”


    尹天雲不滿道:“你們冒充官府,私設關卡,這可是不輕的罪名!你們究竟要檢查什麽?如果不說清楚,休想我答應!”


    陸崢道:“想必尹大俠也聽說了,元朝餘孽、萬人唾棄的妖婦李雁兒近來被人發現在湘桂一帶出沒。我煙雨樓身為武林一脈,自然有責任在斬殺妖婦一事上出力,所以樓主派遣我們封鎖湖廣邊境的主要路口,嚴防那妖婦易容逃跑。為了殺那妖婦,我煙雨樓三分之一的人手都已調集湖廣,布下了天羅地網,絕不許她逃脫!尹大俠如果不是那妖婦的同伴,給我們看一眼又有何妨。”


    尹天雲奇道:“煙雨樓竟然對此事如此看重,那是為了什麽?”李雁兒雖然名聲狼籍,但畢竟沒有真正得罪過什麽門派,象煙雨樓這樣大的幫會勢力廣集人馬來對付她,幾乎沒有過先例。煙雨樓在這件事上如此熱心,肯定不止是伸張正義這麽簡單,背後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嗎?


    陸崢臉色微變:“尹大俠,我隻知道奉命檢查過往行人,別的一概不知!”


    尹天雲見他不肯吐露實情,也不願節外生枝,道:“你們也不想想,我這是迴湖南的方向,李雁兒就算在我的車上,她肯跟我往火坑裏跳嗎?算了,你們想看就看吧!”說著廁身讓開。


    陸崢一揮手,兩名大漢小心翼翼的靠近馬車,很快把車子裏外檢查了一遍,稟報說一切正常。陸崢早想送走這尊瘟神,馬上拱手道:“多謝尹大俠配合,請上路吧!”


    尹天雲哼了一聲,還劍入鞘,返身登上馬車。那車夫啪的一甩響鞭,催馬離開這是非之地。


    一放下簾子,尹天雲原本鎮定從容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額頭冷汗直冒,一手按著胸口骨折之處,痛苦不堪。胡小毛大驚,叫道:“師父,你……”尹天雲指了指車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胡小毛及時省悟過來,把後麵的話咽迴肚裏。車子在山路上晃悠悠的馳遠,轉過山坳,離開了煙雨樓眾人的視野。


    尹天雲鬆了一口氣,剛才他虛張聲勢,勉強壓製傷口的痛楚出劍,威懾煙雨樓諸人,其實掩飾得非常辛苦。如果陸崢膽敢出手,以他目前的狀態恐非其敵,更不用說陸崢還有同伴助拳了。可惜陸崢膽怯,沒有識破他的偽裝,白白失去了千載難逢的複仇機會。此刻危機已過,尹天雲趕緊服藥,消減傷口的疼痛。


    胡小毛拍掌笑道:“師父,你的空城計演得真好,把那些惡人嚇得乖乖不敢亂動,實在精彩!”


    尹天雲麵無喜色,閉目沉思道:“煙雨樓這次興師動眾,對李雁兒誌在必得,如此舉動大異往常,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煙雨樓是近十年來新建立的幫會,總部設在應天府,門下良莠混雜,行事亦正亦邪,一直采取低調的方式參與武林事物,真正的實力鮮為人知。這次一反常態,在李雁兒一事上大做文章,是向現有的幾大勢力發起挑戰的預兆嗎?


    忽然嗖的一聲箭響,一支長箭從路邊的密林中射出,奪的釘在車窗邊框上。“有山賊!”車夫吃了一驚,勒住韁繩,翻身滾落車座,抱頭縮成一團,動作熟練之極。


    尹天雲眉頭微皺,對胡小毛低聲道:“藏好不要亂動!”拔劍在手,挑開車簾閃了出去。還未看清四周形勢,又是一聲利箭破空聲響,正正射中車夫的背心要害。那車夫慘叫一聲,四肢抽搐,當場身亡。尹天雲心下凜然,對方居然殺死無辜的車夫,和山賊劫財不傷人的一貫作風大不相同,既是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又斷了自己駕車逃跑的可能,手段十分毒辣!


    他望向利箭發射的方位,朗聲道:“道上的朋友若是衝我尹天雲來的,就正大光明的現身講話,何必藏頭縮尾,濫殺無辜!”話音剛落,勁風撲麵,一支黑漆漆的鐵箭疾如流星射到。忙橫劍一撥,當的一聲火星飛濺,逆氣上衝,足下不由退了半步。


    “嘿嘿,大名鼎鼎的衡山大俠居然接不下這一箭,真是天下奇聞啊!”道旁樹葉晃動,陸崢和兩名手下竟然獰笑著閃身出來,眼中兇光畢射。


    尹天雲倒吸一口冷氣,“怎會是你!”胡小毛聽見陸崢的聲音,又驚訝又擔憂,悄悄爬出車廂,躲在尹天雲身後。


    陸崢皮笑肉不笑道:“尹天雲,很意外吧?我剛才差點被你的伎倆蒙騙過去了。幸好我不蠢,還來得及追上你們。今天我們就把過去的老賬清算清算,順便加上一點利息,你看如何?”他剛才放走尹天雲之後,心裏頭越想越不是滋味,害得自己流落他鄉多年的大仇人就這麽輕易過關了?同時又覺得奇怪,尹天雲身為白道大俠,明明看見自己當眾調戲婦女,為什麽不出麵製止?而且尹天雲為什麽不施展輕功趕路,偏要坐在車上呢?莫非他受了內傷,需要靜養?


    陸崢越想尹天雲的舉動越可疑,於是帶了兩名親信銜尾疾追。等追上了目標,又怕料敵有誤,先以弓箭偷襲試探,當確信對方外強中幹之後才大搖大擺地走出來。這時他自認為穩操勝券,言語中就不再客氣。


    尹天雲一見陸崢陰魂不散地追來,便知道自己辛苦贏得的心理優勢喪失殆盡,剛才高興得太早了。這次要想過關,非得以硬碰硬,惡戰一場不可了。他身經百戰,冷眼細看對方的舉止氣勢,已大概估計出陸崢的實力,兩相比較,自己明顯處於下風。心中千轉百迴,口中卻不示弱:“姓陸的,你不要囂張!既然你這麽著急去見閻王爺,我來成全你!”長劍一指,一股冷冽的劍氣直逼過去。


    人的名樹的影,尹天雲劍勢一擺,巍巍然如山嶽,劍招未發,劍意已摧人膽魄。


    陸崢胸口微窒,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剛才尹天雲不會是故意示弱,好引自己上鉤的吧?但騎虎難下,無論如何不能打退堂鼓了,牙關一咬:“究竟是誰先去拜見閻王爺,手底下見分曉罷!”抓住鐵鞭一抖,唿的一聲,黑影翻卷,仿佛惡龍出海,殺氣騰騰。左手一指胡小毛,對手下喝道:“你們兩個去把那個小孩殺了,老鬼交給我對付!”


    胡小毛心道:不是吧,怎麽連我也不放過?眼見兩個麵目猙獰的大漢不懷好意地逼近,一矮身躲到馬車下麵。


    就在這時,陸崢一聲怒吼,身形急閃至尹天雲身前,鐵鞭在空中啪啪連串炸響,仿佛惡龍撲擊,夾著淩厲的勁風劈麵抽下。他這五年來埋頭苦練,此次重出江湖,武功更勝從前,否則也不敢迴到江南。他存心試一試對手的真實功力,這一擊既快且狠,隻看那長鞭擊落的勢頭,哪怕是猛虎黑熊擋道,也要被抽得筋斷骨折。


    敵鞭勢沉力猛,尹天雲無法可想,明知會被對手看穿實力,也隻能滑步斜退,避敵鋒芒,感覺窩囊到了極點。


    陸崢見他一招未接便主動退避,心中雪亮,哪裏還猜不出對手身有隱疾,不宜動手?精神大振,哈哈大笑道:“衡山七劍不過爾爾,浪得虛名!”手腕發力,長鞭似有生命一般,在空中劃出美妙的弧線,纏向尹天雲的脖頸。


    山路狹窄,尹天雲退了幾步已沒有躲避的空間,眼見黑影毒蛇般飛纏過來,長劍一舉,叮的點中鞭首。內力相激,隻覺小腹氣血翻湧,一口鮮血險些衝口噴出。左肋骨折處劇痛鑽心,連拿劍的力氣幾乎都要喪失。陸崢感到長鞭上的反震力道出奇地微弱,放膽直踏中門欺近,一掌拍向尹天雲的胸口。


    尹天雲提氣飛起,從對手頭頂躍過,反手灑出點點劍星,刺向對手頭頂空門。突的人影一花,陸崢在原地消失,不等他劍招收迴,長鞭憑空出現,如吸血蟲般緊緊纏住劍身。尹天雲大驚,運氣往迴猛扯長劍,但一股巨力立時從鞭上湧來,震得他半邊身子發麻,五指一鬆,長劍嗚嗚地飛上半空。


    尹天雲麵如死灰,眼睜睜看著佩劍遠遠落下,倒插在道路中間,慘笑道:“虎落平陽被犬欺!陸崢,你有膽就動手吧,我的師兄弟們會替我報仇雪恨的!”


    陸崢輕鬆擊敗對手,心中得意非凡,並不急著馬上殺了仇人,獰笑道:“你不用拿衡山派的名頭嚇唬我,難道我是被人嚇大的嗎?”斜眼望去,心頭一緊,自己的兩名手下都仆倒在地,一動不動,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喪命了。那個瘦小的男孩一手扶著車輪,正在不停地嘔吐。


    陸崢又驚又怒,難道自己看走眼了,這個小孩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可是他渾身上下毫無內力氣息,應該是一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才對,沒有理由能夠殺死兩個身懷武功的大漢呀!難道有外人插手?舉目環視四周,沉聲道:“何方朋友伸手架梁,報上名來!”


    道路兩旁的樹林中靜悄悄的,沒有人答話,隻聽見樹葉在山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


    陸崢目光一凝,瞪著剛直起腰來的胡小毛,冷冷地問:“這兩個人是誰殺的?”胡小毛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汙跡,臉色煞白如雪,空洞的眼神裏還帶著濃濃哀傷和懊惱,身子不停地顫抖,抽泣道:“他們……他們是、是我殺的!”


    陸崢和尹天雲交手之時,那兩名大漢一人拿刀,一人手持雙斧,惡狠狠地撲向胡小毛。胡小毛躲在馬車底下,眼看著這兩個索命小鬼逼來,不禁手足冰涼。那兩人絲毫不把胡小毛放在眼裏,拿刀的大漢彎下腰,兇巴巴地叫道:“小鬼,快從車下滾出來,不然我殺了你!”


    胡小毛兩眼一翻,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幹嘛要聽你的?


    拿刀的大漢見他不肯挪窩,冷笑一聲,挺刀刺了過去。生死關頭,胡小毛可不想坐以待斃,舉手向對方一指,一聲輕響,一支三寸長的穿心箭釘上那大漢的額頭。那大漢做夢都想不到這小孩居然藏有極為犀利的暗器,如此近的距離,根本連閃避的念頭都還未起便中了一箭,哼都不哼一聲,麵朝下仆倒,整張臉刹時變得烏黑浮腫,口鼻中流出黑血,十分可怖。胡小毛自己也不知道穿心箭上淬有劇毒,眼見那人死狀恐怖,嚇得連滾帶爬地遠遠避開。


    那持斧的大漢見同伴突然仆倒在地,口鼻流血,不禁大驚,這小孩難道會妖法不成?正好見胡小毛從車底下爬了出來,雙斧唿唿生風,照準他的腦門直劈而下。


    胡小毛急忙翻滾躲過殺招,舉手對著那大漢叫道:“你不要過來,我不想殺人了!”語帶哭腔,手臂不住顫動。


    那大漢哪裏肯信,大步追上,揮斧便砍。胡小毛尖叫道:“是你逼我的!”短箭嗖的激射而出,正中對方的胸口。那大漢隻覺心口一麻,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全身乏力,軟綿綿地一頭栽倒地上,七竅流血而亡。


    胡小毛呆呆看著這兩具屍體,腦中亂嗡嗡的響成一片,再也抑製不住胃部的攪動,彎腰嘔吐不止。他隻是一個十歲的小孩,不管對方是否有可殺之處,但他本意上並不想要他們的性命。尹天雲沒有告訴過他箭上有毒,中者立斃,不然他也不會輕易使用。眼看著兩人中箭慘死,畢竟是平生第一次親手殺人,心中百味交集,又是後怕又是難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尹天雲一看那兩人的死狀,便猜到他們是被穿心箭所殺,心中一動,大笑道:“不愧是我的徒弟,殺人幹淨利落,幹得好!”


    胡小毛嗚咽道:“師父,我、我不想殺人啊!”


    陸崢此刻再無懷疑,自己的手下果然是被這小孩殺死的,怒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去死吧!”一個箭步搶上,鐵鞭兇狠抽落。


    殺氣驟然臨頭,胡小毛本能的舉起手臂對準對方。陸崢見他舉臂的動作古怪,靈光忽閃,忙飛身躍起。就在這時,胡小毛的衣袖內突然飛出一支短箭,箭頭閃著藍色幽光,正對著小腹射來,如果他反應稍慢半拍,十有**要挨上一記。陸崢背心暗冒冷汗,長江大河都走過了,今天險些在陰溝裏翻船,鞭梢疾沉,打落射近身前的毒箭,鼻孔冒煙道:“小家夥,你今天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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