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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小毛對尹天雲的決定起初也是不解,後來仔細一想,才明白他的用意。趙安亮若是一路送他們迴到衡山,即使不問,大概也會猜出尹天雲的真正身份,萬一他不慎走露了口風,肯定會給衡山派帶來無窮禍端。換了車夫後,就沒有這方麵的顧慮了。趙安亮就算車技再好,尹天雲都不可能繼續雇傭他。想通了此節,不禁佩服師父心思謹密,哪怕是細微之處也不疏漏。


    趙安亮剛走沒一會功夫,忽聽蹄聲如雷,一彪人馬自吉安城方向奔來。尹天雲暗覺奇怪,前幾日撞見的江湖人都是往東趕,人人期望能搶到神功秘芨,怎麽這會有人向西走呢?難道江湖上又另外發生了什麽大事?打了個手勢,示意胡小毛出去查看情況。胡小毛爬到車子前端,使勁踮起腳尖,透過枝葉間的縫隙望出去。隻見十餘騎排成了一列飛馳,馬上的漢子都穿著一式勁裝,個個虎背熊腰,身背各式兵器,仿佛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來勢洶洶。他們騎術精湛,速度雖快卻不撞對其他路人,奔行間仍能維持隊列的整齊,顯然是訓練有素。這列人馬來去如風,轉眼間從胡小毛眼前掠過,在道路盡頭消失不見,隻剩馬蹄踢起的塵砂飄揚空中。


    胡小毛剛想迴身稟報,又聽蹄聲陣陣,另一股人馬飛奔過來。這一批人男女混雜,服飾各不相同,兵器也迥然而異,騎術有高有低,隊列因此拉得老長,一看就是臨時拚湊起來的隊伍。帶頭的是一名相貌威嚴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挺拔如鬆,麵上微帶憤慨焦急的神色。他在急行之中忽的感應到路邊有人窺探,目光一掃,正好和胡小毛的眼神撞對。胡小毛吃了一驚,那人單手一按馬鞍,如大鵬展翅般飛身而起,居高臨下,看清騾車停放的方位,足尖輕點路旁的樹枝,直撲下來。


    胡小毛沒有料到人家如此厲害,居然能發現自己窺視,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中年男子五指如鉤,已當頭抓下,嚇得大叫:“師父救我!”


    隻聽嗤的一聲厲響,一枚銅錢從車廂*出,直取那男子的脈門。那男子驚咿一聲,屈指彈飛射到的銅錢,一個翻身落下地麵,抱拳道:“在下漢中譚丹林,鹵莽出手,尚請恕罪!不知車內是哪家哪派的高人,能否賜告名號?”他看清了胡小毛的身材相貌,不由暗叫慚愧,自己緊張過度,竟然差點抓錯了不會武功的小孩。


    尹天雲既已出手,情知再難掩蓋行藏,忍痛走下車子,苦笑道:“譚大俠,是我!”


    “啊,原來是尹三俠!”譚丹林見他臉色不對,一個箭步搶到身前,拉住尹天雲的手掌,關心地問:“你受傷了?是不是碰上了魔教的人?”他們兩人相識已久,見麵後省掉了客套寒暄的話。七大劍派如今人才鼎盛,相互又有同盟之約,黑道中除了百無禁忌的魔教人物,其他人平常都盡量避免跟七大劍派的弟子發生衝突,譚丹林見他傷勢不輕,所以才有此一問。


    這時譚丹林的同伴以為他發現了敵人,紛紛下馬湧進林中。其中不少認得尹天雲的,才曉得是一場誤會,大家相互點頭致意。


    尹天雲不願解釋太多,免得被人抓住漏洞,含糊地說道:“我無意中發現魔教高手在附近出沒,雙方交手,互有損傷。我正在此等候同門師弟支援,不料卻有幸遇到了譚大俠一行。”


    譚丹林閱曆何等豐富,情知他有難言之隱,也不追問,道:“魔教中人睚眥必報,定不會就此罷手,你要小心防備呀!”尹天雲道:“我自會小心應對的。眾位大俠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哪裏?”譚丹林道:“哦,你應該知道唐伯文此人吧?有消息稱他和那個妖婦逃到了湘桂一帶,我正好在吉安做客,跟諸位江西英豪一合計,決意要去取那妖婦性命,以免她再媚惑我正派英傑!”


    他的同伴紛紛叫道:“正是!我們要殺了妖婦,維護武林正義!”人人慷慨激昂,似乎與“那妖婦”有不共戴天之仇。


    尹天雲恍然道:“原來如此!那妖婦為害已久,為躲避追殺,居然流竄到南方來了,真是狡詐!可惜在下有傷在身,不然定當附驥*,略盡綿薄之力了。”


    譚丹林道:“尹三俠疾惡如仇,名震江南,在場之人哪個不知,誰人不曉?何況你有傷是實,誰也不會因此誤會你的。”尹天雲道:“多謝譚大俠體諒,尹某實在是汗顏!諸位大俠武功高強,士氣如虹,此去定能將那妖婦的腦袋砍下!”眾人轟然叫好,愈發顯得鬥誌昂揚。


    譚丹林和尹天雲掌心相對,一股雄厚精純的內力送出,瞬息間在他體內遊走三周。尹天雲但覺神清氣爽,受損的經脈得以修補複原,大為感激。譚丹林放手退後,臉色微微變白,真氣已經消耗不少。


    尹天雲感動地道:“臨敵之際,譚大俠仍不惜耗費功力替在下療傷,真是大仁大義!如此恩德在下沒齒難忘!”其他人都豎起拇指誇獎道:“譚大俠素有孟嚐之風,不愧是白道中的領袖人物!”“漢中大俠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譚丹林麵上沒有半分得意的神色,謙虛的拱手道:“哪裏,哪裏!譚某無才無德,各位謬讚了!同道中人有難,譚某自當援手,否則愧對‘漢中大俠’這四個字。”轉首對尹天雲道:“尹三俠,你內傷初愈,外傷尚未愈合,切記不要劇烈運動!我等在此耽誤了不少時間,這就要立刻啟程上路了。告辭!”坐言立行,倒也幹脆。


    尹天雲再三稱謝,與譚丹林等揮手作別。隻見黃沙滾滾,一隊人馬在西方消失無影。


    胡小毛忍不住問:“師父,這些人要去對付的‘妖婦’很厲害嗎?這麽多人打人家一個!”


    尹天雲抬頭望著天際的浮雲,迴憶往事,臉上露出少有的迷茫之色,半響才低聲道:“這事說來話長了!十三年前,正是元朝氣數已盡,群雄逐鹿中原之時,江湖上忽然出現了一個身份神秘的女人。她自稱‘李雁兒’,其人冰肌玉膚,氣質高雅,溫柔大方,精通琴棋書畫,美豔不可方物,不過數月便轟傳江湖,被公認為‘武林第一美女’。當時的世家弟子、青年豪傑,不知有多少人被她迷得神魂顛倒,茶飯不思。我曾遠遠地見過她一麵,的確是傾國傾城,堪稱女人中的女人,教人畢生難忘。


    “李雁兒從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身後就有無數男人狂追不舍,挖空心思地討好她。她相貌出眾,追求者眾多,手裏又有花不完的銀子,按理說應該沒有什麽缺憾了,偏偏她看起來滿腹心事,從來沒有對人笑過。她越是這樣,追求者越多,甚至有人以萬兩黃金博取一笑而不得。她溫文爾雅,對所有人都一般的親切客氣,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那些追求者人人以為自己有希望一親芳澤,誰也不肯退讓,一來二去,免不了在背後大打出手,決鬥拚命。死的人多了,不少門派為了替門下弟子複仇,也開始相互攻擊,致使江湖大亂,血流成河。”


    胡小毛聽得驚心動魄,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竟然有如此魔力?他年紀尚小,不解男女之情,還不明白英雄難過美人關的道理。


    尹天雲繼續說道:“經過了無數場慘烈的爭鬥,那些實力不如人的和他們的門派一一倒下了,最後隻剩唐門第一青年高手唐伯文、魔教教主首徒赤閻、昆侖少掌門周明野、慕容家族大公子慕容不凡這四人突圍而出。這四人均是名噪一時的青年才俊,不論外貌、武功、家世、見識、談吐,都不相上下,難分伯仲。於是他們四人定下了一個日期,要在黃山絕頂分出高低勝負,唯一的勝者自然就有資格陪伴在李雁兒身側。


    “不料在他們決戰前夕,突然有一神秘人出來揭穿李雁兒的真實身份,原來她居然不是漢人,而是元朝皇帝的親生公主,真名叫‘速哥不罕’。元帝派她投身江湖,目的就是利用她的美色,引起江湖混亂,門派爭鬥,使武林中人無法全力支持義軍,拖延義軍取勝的進程。消息傳出,萬眾嘩然,人人痛罵指責李雁兒是紅顏禍水,異族妖婦,應該為死去的人償命。如此一來,黃山之戰當然是取消了。大義當前,赤閻等身為漢人,不可能再對蒙古公主存有兒女私情,先後聲明與李雁兒劃地絕交。惟獨唐伯文對此事一言不發。


    “這時候天下大勢已定,當今皇上揮戈北上,勢如破竹,將元帝趕往塞外,成功顛覆了元朝。元軍潰敗太快,李雁兒來不及隨元帝北撤,被迫滯留中原,陰謀敗露後遭到中原豪傑圍攻阻截。她在護衛的保護下拚死突圍,三日中激戰八次,身邊的護衛死傷殆盡,自己也身受重傷。就在她要被眾人亂刃分屍的緊要關頭,唐伯文突然現身,以一手匪夷所思的暗器工夫製服了二十餘名各派高手,將李雁兒救出生天,逃之夭夭。唐門上下盡皆震怒,隨即聲言將唐伯文逐出家門,斷絕一切關係。從此,唐伯文、李雁兒浪跡江湖,逃避各派人士追殺。這十來年他們躲躲藏藏,過著見不得人的生活,所吃的苦頭恐怕是夠多了。不過當今天下是明朝的天下,對於元朝的皇室餘孽朝廷必欲殺之而後快,隻要李雁兒一日未死,對她的追殺就一日不會停息。這次李雁兒在湘桂被人發現,同樣會遭到黑白兩道的圍追堵截,恐怕難逃劫數了。”說罷長歎一聲,似有無限感慨。


    胡小毛喃喃道:“這李雁兒好可憐呀!”她雖然是錦衣玉食的公主,身份尊貴,豔麗無雙,但被自己的父親當成一枚棋子利用,毫無自由可言。她前一刻還是無數人心目中美麗的化身,後一刻就淪為人人唾罵的“妖婦”。既要承受國破家亡的痛楚,被親人遺棄的苦澀,又要時刻提防無處不在的追殺,掙紮求生,即使在夢中也難得有幾分安寧。她傾國傾城的美麗,反成為苦難的根源。


    尹天雲正色道:“這話切不可在其他人麵前提起!因為各種理由要殺李雁兒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一旦有人聽見你同情她,連我也保不住你的小命。”胡小毛納悶道:“難道連說一說都不行嗎?”尹天雲道:“江湖中有些禁忌是不能觸犯的,否則就會成為武林公敵。以後你經曆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就會明白其中的道理。”


    胡小毛默然,第一次深刻領悟到世間的無奈與悲哀。美麗並不等於幸福,正義也不意味著公平。從這一刻起,他開始認真審視身邊的世界,真正地成長起來。


    過了片刻,趙安亮搭乘著一輛馬車急急返迴。趕車的是吉安通達車行的一名姓孫的老手,年近四十,為人木納,沉默寡言,似乎對人世間的事物都缺乏興趣。尹天雲對這個車夫非常滿意,遵守諾言付給了趙安亮酬勞。趙安亮千恩萬謝,與胡小毛灑淚泣別。


    新的馬車較為短窄,車上的暗格裏放有酒水點心,胡小毛上車後立即發現了這種設計的好處,拿出各式精美點心放懷大嚼。車行不遠,尹天雲忽然內急,叫車夫停下車子,自己鑽進了樹林之中。等了良久,才見他從林子中走出,臉色發白,氣喘籲籲。胡小毛心中暗暗奇怪,師父怎麽看起來好象經過了劇烈活動一般?尹天雲上車後也不多言,服藥調息,入定去了。胡小毛隻得按下好奇之心,繼續趕路。


    短短數日,江南連續發生了神功出世、李雁兒現身這兩件大事,道路上來往的江湖人物漸漸多了起來。想奪取神功秘芨出人頭地的向東去,想殺人成名伸張正義的往西行,有時兩夥人在半路上碰麵,人人都想說服對方改變注意,為此爭得麵紅耳赤,甚至拔刀相向。為了避免卷入不必要的紛爭,尹天雲愈加小心,吩咐車夫緩緩前行,遇上江湖中人能躲就躲,能讓就讓。


    胡小毛留心觀看這些紛爭打鬥,大開眼界,進一步了解江湖中的各種規矩,不再是那個對世事懵然不知的小鎮少年。途中他聽到有人談起《九陽神功》一事,也向尹天雲好奇詢問。尹天雲當然不可能告訴他真相,胡亂編了個故事,把他打發過去。


    又過了數日,車行至江西邊界。隻見群山聳立,樹海無邊,峰巒處雲霧縈繞,日光照射下來,景色動人之極。有時頭頂上雲層翻滾,驟雨忽降,遠處的天空卻仍是湛藍一片,陽光斜射到雨中,透明閃亮,晶瑩如玉,讓人不禁心生歡喜。雨後的彩虹斜掛峰頂,與青山白雲輝映,宛如千古名畫。山間多有溪流瀑布,水質清澈,藤蔓樹木夾岸叢生,不時可以看見大朵盛開的無名野花。色彩斑斕的鳥雀在林木間跳躍鳴叫,愈發顯得山林寂靜空幽。


    道路至此變得曲折狹窄,盡管車夫竭盡全力,馬車仍不免顛簸震動。尹天雲全仗一身內力複原了十之六七,才可以護住肋骨結合處不受震動,不然早痛死過去。饒是如此,每日耗費功力甚多,也極為辛苦。


    這天走到一個名為“九道彎”的地方,再往前走七八裏,就進入湖南境內了。車子拐過山腳,突然停了下來。胡小毛看多了山中景色,正在閉目養神,這時察覺有異,隔著車簾問:“孫大叔,車子怎麽不走了?”那車夫答道:“有人攔路。”


    尹天雲、胡小毛相顧愕然,難道有山賊擋道?掀起車簾,隻見前方聚集了二十餘人,道路中間還停著兩輛馬車。一夥手持兵器的大漢擋住了轉彎路口,為首的是一名赤發大漢,腰纏長鞭,雙目鼓凸,如兇神惡煞一般。他們強行勒令過往的行人接受檢查,若有人稍微不從,立即遭到一頓暴打,膽敢反抗的,就被亂刀砍死。路邊已經倒下了三具屍體,分明是剛死不久,渾身上下遍布傷痕,死狀極慘。


    這時正好輪到一個商人接受檢查,他的內眷被人拖下馬車,嚇得瑟瑟發抖。赤發大漢推開手下,嗬嗬淫笑道:“小娘子細皮嫩肉的,好水靈呀!”張開蒲扇大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往她臉上亂摸。那女子身體僵硬,羞憤欲絕,緊閉的眼中流下淚來。那商人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被人猥褻,敢怒不敢言,一張臉脹成了豬肝色。


    赤發大漢大呈手足之欲,直弄得那女子衣發淩亂,幾乎當場昏倒,最後意猶未盡地在她高聳的胸口狠狠抓了一把,才揮手示意放行。那商人如蒙大赦,趕緊把妻子抱上車,落荒而逃。那夥惡徒哈哈大笑,猖狂至極。


    胡小毛氣憤地說:“師父,他們是什麽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侮辱婦女,簡直不知禮義廉恥!”尹天雲麵色凝重:“你看他們胸口繡著雄鷹圖案,那是煙雨樓的標誌!為首的赤發漢子曾是橫行湖廣的大盜‘赤龍’陸崢,幾年不見,還以為他改邪歸正了,原來已投奔到煙雨樓門下!”胡小毛詫異地問道:“師父,你認識他?”尹天雲神情古怪地道:“何止是認識!當年他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段時間,就是因為敗在我劍下的緣故。”


    胡小毛目瞪口呆,這豈不是應了那句老話“冤家路窄”嗎?看著對方寒光閃爍的兵刃和倒在路邊的屍體,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這迴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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