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接了庚帖,卻沒立時應下來,也不敢拂了徐家的麵子,隻把官媒婆留下來用了頓好茶飯,又包了個大紅封,說女兒親事她做不得主的,要等當家的男人迴來了再論。

    官媒婆捏了錢自然高興,向來越是紅包厚,越是心裏樂意,這還有甚瞧不出來的,臉上笑意團團,又是躬身又是行禮,出了王家大門邊就去往徐家討賞了,也不誇口自家的本事,隻對徐大夫人說:“那家子當家的不在,我瞧著王家太太不知多少個樂意呢。”

    這本也是徐大夫人料著的,徐家已是低娶了,那一家子高嫁,還有甚個不樂意的,這樁親事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也給官媒婆包了一封銀子,那官媒婆手裏捏了錢心裏樂嗬個不住,這才跑了一迴就有這許多銀錢,往後還有五迴要跑,可不賺得翻過來。

    蹲了個福堆了一張笑臉:“太太,府上這個哥兒定了,且還有一個哥兒,我這裏可有好些官家小娘子的冊子呢。”

    徐大夫人聽這一句又笑起來,還有一個信哥兒,卻是她親生的,官媒人自然隻提官家女,可信哥兒年紀還小,倒不急在這一時,隻衝她點點頭:“你掛心了,若這迴的事兒辦得好,自然還找你。”

    能當官媒最要緊就是會看眼色,知道這馬屁拍對了,又得一頓果子點心,叉了兩隻手晃晃悠悠迴去了,一路走還一路盤算著王家這樁喜事下來,能有多少賺頭。

    秀娘隻是麵上好看,心裏卻實不願意,她見過那家子的哥兒,人品樣貌沒個好挑剔的地方,可那家子水這樣深,自己這個女兒養到十二歲了還是個傻妞,進了這家子,可不把她的骨頭渣子都啃沒了。

    嫁進高門是有好處,可也不能不顧女兒死活,蓉姐兒哪裏是個受得了拘束的性子,看看徐家三個夫人那譜擺的,若早知道有這一節,她當時就該好好同張氏交際。

    秀娘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最懶怠應酬這些個官家娘子,嫌她們說話拐彎,蓉姐兒這個直腸子,這一家那一家,數數幾個伯母幾家堂兄弟,再有那麽些個妯娌,她又哪裏聽得懂這些個四五門子話。

    接了庚帖,總不好瞞過去,這事到了丈夫那裏就沒有轉寰的餘地了,他原就瞧中了徐小郎,一向覺得徐家門戶太高了,不肯舍了女兒的臉去攀扯,這迴徐家親自上門提親來了,哪裏還有不樂意的。

    秀娘接了這帖子飯都用不下去,她身邊也沒旁人,隻好跟玉娘兩個商量:“這是怎麽說的,難不得瞧了一迴,就相中了?”

    不是她貶著自家女兒,那天席上這樣多的小娘子,比蓉姐兒生得好的,比蓉姐兒懂進退的俱不在少數了,她年紀在裏頭還顯小,怎麽就單單挑了她。

    “太太真是,咱們自個兒看姐兒好還不及呢,旁人覺得她好了,怎麽還憂心起來了。”玉娘給秀娘調了杯蜜水,遞到她手裏:“太太也憂心太過了些,我看咱們家的姐兒確是好。”

    秀娘把盅兒一擱:“那是咱們瘌痢頭兒子自家好,她便是再蠢頓在我眼裏也是好的,可那家子憑什麽便相中了她,這事兒,吳家太太也一點口風不露,顯是不知情的,卻得仔細著些。”若說哪裏不對,徐家小郎君她是見過的,有禮有度,樣樣都出挑,又不似那等騙婚人家。

    想到騙婚,秀娘又揪起心來,別是麵上瞧著花團也似,裏頭一泡稀爛吧,越是想她這心口越是跳,按了帖子到後院去看女兒。

    蓉姐兒正逗茂哥兒玩,聽他張著長了幾顆牙的嘴巴一字一頓的叫姐姐,手裏高高拿著布老虎,叫完一聲才給他玩一下。

    茂哥兒平日裏根本就不稀罕這個,布老虎他有大大小小十幾個,都能排起隊來了,這時候卻偏偏對被蓉姐兒拿走這一隻誌在必得起來,跳起來還勾不著,整個人團在蓉姐兒身上,扒著她的手要布老虎玩兒。

    “叫姐姐!”蓉姐兒的頭抵著茂哥兒的圓腦袋,他麵上顯了急色,嘟了嘴兒,卻隻能喊出一個字來:“姐!”隔好一會子才能又喊一聲:“姐。”第二字輕了許多,像從鼻子裏發出來的,一張臉急得通紅。

    蓉姐兒這才把布老虎塞到他手裏,在他的胖臉蛋上香上一口,茂哥兒一翻身,躺下了,兩隻手舉了老虎,玩了一會兒不見蓉姐兒來搶,蹬了腿碰碰她,眼睛斜過去,見她沒這個意思,自個兒把老虎扔到她裙子上。

    蓉姐兒一看就明白過來:“賤骨頭!”說著自己也樂起來,又忽的想到小時候的玩意兒,高聲道:“蘭針,你把我那陀螺尋出來。”

    不抽不動,一抽才動,濼水鄉下都管陀螺叫賤骨頭,蓉姐兒最會玩這個,皮繩子一打過去就繞著打轉,再係上彩條,倒似個彩球在地上不停的轉,不說茂哥兒,連大白都看住了,它伏在欄杆上,眼睛盯著陀螺一動不動,弓著身子想要撲上去。

    茂哥兒哈哈樂著,拍了巴掌,陀螺一停就嗯嗯啊啊的要再來一迴,秀娘還沒踏進院門就聽見這動靜,進了門一看,自家那個有人來提親的閨女,還跟七八歲娃兒似的在玩陀螺。

    她

    長歎一聲,招唿女兒:“趕緊歇歇,像什麽樣子。”走過去見她額上一層薄汗,拿出絹子給她擦拭:“別著了風,這日頭再好,風卻不是假的,趕緊迴屋去。”

    茂哥兒隻不肯,他還不要人抱自己走上去拿了竹鞭要去抽那陀螺,大白跟他一起玩,陀螺在他

    手裏隻慢騰騰轉兩下就不動了,剛才轉得飛快,大白不敢去撲,這因卻不怕,一下按住了,去咬陀螺上的彩條子。

    “怎的啦娘,帳算完了?”家裏的生意越做越大,開銷也越來越多,王四郎又折騰著開了個質鋪,開質鋪卻不比開旁的鋪子,須得有個會掌眼的行家,別個拿些假古玩,當作真古董給了錢,這鋪子便開不下去。

    她原還憂心,後頭說是從吳家的置鋪裏頭借來個二掌櫃,又開在朱雀街上,隔了夫子廟幾條巷子,一條街俱是文玩古物,因著王家財力厚,作當的圖個現銀,做了久當或是死當的東西,也常拿了家來用,秀娘屋子裏新添的大理石雲紋屏風便是人家作的死當,叫王四郎差人抬了迴來,蓉姐兒愛的不行,直說下迴還有,給她也添一個。

    這麽著家裏東西越來越多,鋪子裏抬進來的都要寫簽子,兩邊才好對帳,怕有人鑽了空當,拿些小零小碎的金玉玩意兒,蓉姐兒又是個粗性子,說不準就混忘了,叫別個得了好處。

    “帳哪有算完的時候,我疏散一迴,過來瞧瞧你。”秀娘看看女兒身條又長了,又在繡筐裏頭翻一翻,活計也很像樣了,拿出來點點,十多日還隻繡了方帕子:“你看看你,還這樣懶怠著作針線,往後出了門要給婆婆一家子做針線的,可怎辦?”

    “那離出門子不是還早嘛。”蓉姐兒說完這句,又想起徐禮說的十日來,如今都過了五日了,心裏一時生氣,板了臉拿手去扯裙帶上掛的玉球香盒,撒了一裙子的茉莉粉。

    秀娘還隻當她是為著自個兒說了她才生氣,點點她的額頭:“你大了,娘也不瞞你,今兒確是媒人上門了。”蓉姐兒一聽瞪大眼睛抬頭看她,一下子結巴起來:“媒人……真個有媒人上門?”

    “騙你作甚。”秀娘原就是想看看她急不急,誰知道蓉姐兒認定了徐家來的,一句也不問,秀娘被她這番氣的不知說甚好:“你就不問問是哪一家子?”

    “哦,是哪一家?”咬了嘴唇,可憐巴巴的模樣兒。

    “等定了你就知道是哪家。”秀娘卻生起氣來,立起來往外頭走,女兒這付不成器的樣子,怎麽好嫁到徐家去,說著差人去質

    鋪把王四郎喚迴來,隻說家裏有喜事。

    王四郎卻不著急,等快到用飯的時候才迴來,桌上已經布了菜,他脫了皮帽淨過手,拿起筷子才問:“是甚個喜事?”

    鋪子裏收的那許多東西,銀子打的倒在多數,成色分量不一,他親看著夥計一樣樣的分了,再拿去融了倒在模子裏頭做成小銀錁子。

    “你倒真不急,家裏還能有甚個喜事,媒人上門了。”說著端了碗,自家挾了一筷子菜,今兒卻不跟蓉姐兒一處吃,單叫廚房做了送到她屋裏,蓉姐兒正在屋裏給玉娘挾菜:“好玉娘,你就告訴我嘛。”

    “是徐家的?”王四郎這話一出口,秀娘倒奇了:“你怎的知道,可是吳家老爺同你說過?”王四郎笑眯眯挾了一筷水晶鴨片脯子,扒上兩口飯,嚼了才說:“他原透了意思出來,若不然,借一個當鋪的二掌櫃可沒這麽便宜。”

    “那這事兒?”秀娘這迴碗也端不住了,擱下來就看著丈夫:“你是預備應了?”

    王四郎舀了碗湯稀裏唿嚕半碗下肚:“怎麽能不應,徐家的親事若不應下,哪一家子還敢再來提親?”別個卻隻會瞧徐家的好處,這樣的門戶還不應,哪家子還敢來提親,當官的從商的,不怕得罪了徐家?

    “咱們女兒那個性子,怎麽好往那樣的從家嫁去,我卻瞧了,那三個徐太太卻不是省油的燈!”秀娘擱了碗再端不起來,見丈夫又挾了風雞,一把扯了他:“你還吃的下!”

    王四郎是早早就知道了,還知道往後徐禮是要離了本家外放的,女兒嫁進了門,便是徐家想要磨搓她,也得看得見人,他的女兒看著不精明,心裏卻跟明鏡似的,哪裏就這麽容易吃虧。

    吳老爺起了個頭,他隻是打哈哈,沒想著徐家真有人上門來提親,那一迴的宴席,便是他有意去炫一炫富貴,徐禮是他樣樣都瞧中的,沒親娘,又沒個管事的爹,女兒進了門就是當家作主的那一個,跟到外任上去,最差也是縣令娘子,日子且有的逍遙。

    吳家又為甚有這個意思,怕是徐禮自個兒相中的,王四郎看看秀娘,自己相中的媳婦可不比白得來的要心疼的多。

    他也不說破,揮揮手:“再等兩日請了官媒人來,把女兒的庚帖換了去。”王四郎再滿意有些事兒還是要辦的,吳老爺是打了包票說外甥房裏無人,可那些個子弟的習氣就怕沾上扳不迴來,房裏一個妾也無,也隻他們這些人家覺著是好事,別個還隻當子弟不通人事。

    王四郎

    吃飯便出門去了,秀娘急步跟在後頭:“你這是做什麽去?”她這頭還有一籮筐的事要辦呢,既是要應下了,嫁妝單子該怎麽開,陪多少才不算薄了,田地鋪子又要怎麽算,眼見丈夫越來越遠,眉頭鎖的緊緊的。

    王四郎背了手,衝後頭揮一揮:“我找那小子,泡個澡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深日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懷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懷愫並收藏春深日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