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那等小戶,一家子守著一張機,聽談吐秀娘不是個俗樣的婦人,既明白事理,又且能捏得一門生意,倒起了相交的心思。

    柳氏立在婆母身後隻是泛苦,她在家裏哪裏聽見過這些,每日都是書香縈繞,若不是吳老爺身上有個監生的名頭在,她爹是怎麽也不會允了這門親的。

    昨兒夜裏苦思了一夜,今兒便有些力不從心,站著的腳跟直打飄,好幾迴吳夫人遞話過去,她都沒接著,吳夫人見遞了兩迴她沒迴應,也不再把話頭往她那裏引,過得一會兒尋了由頭支開她:“你且去灶下瞧瞧,給前頭添幾個佐酒的小菜。”

    少年夫妻,離了半年多不曾見得,昨兒也不知怎麽綢繆,說不得這迴便成了事,好給她添一個孫孫,倘是先開花後結果也是好的。吳夫人笑眯眯的望向蓉姐兒,見她垂了頭乖乖的一聲不響,拿一碟子花糕疊著玩。

    徐小郎三不五時的伸了手去要推,她一聽著有動靜就抬頭瞪他,手上的金鈴鐺一響一響,別提多有意思,還有那隻叫一點白的貓兒,竟也乖乖的趴在她襖裙上,一動不動。

    吳夫人又把話頭轉迴來:“你既常遠不在濼水,這門生意托了誰管?那起子下人慣會瞞上不報的,倒要托了可靠的人看著呢。”

    “那倒不怕,織出來的綢都有定量,既雇了熟手,開出了工錢去,一個月便定了要交一匹錦出來,一匹錦多少銀兩又是有定量的,便是想瞞也無處做手腳。”這還是王四郎說的,若是秀娘怎麽也疑心不到哥哥嫂嫂去。王四郎說了這話,還吃秀娘的埋怨,說沈大郎夫妻兩個絕不是那等藏奸偷滑的人。

    吳夫人既存了這個念頭,便有意再探問些,待吳老爺迴來,問問丈夫可不可行,先投些小錢進去,便是虧個五百一千的,也不算大鈔,不值得什麽。

    到了正午用飯時分開兩桌,男一桌女一桌,綠芽杏葉兩個是現買進來的侍候的,都在大戶人家裏頭學過規矩,卻到底不是家生子,禮數不似吳夫人柳氏身邊這兩個周全。

    蓉姐兒自家坐著吃,夾一筷子豆芽絲炒的雞汗翅絲,咬一口隻覺得豆芽脆生生的好吃,翅絲兒卻咬著沒味兒又硬,把那魚翅挑了出來,把豆芽兒全吃了。

    柳氏瞧了一眼低了頭,原她還打趣徐小郎,兩個雖差了年紀,可不止一迴聽見婆婆在背後歎息這個外甥沒早早定下親來,再安定怕是要等著他自家掙出來了。

    如今一看便是有家底也是個暴發的,吃用上的規矩再不似大家姑娘

    這樣嚴謹,別家姑娘這時候學用飯的規矩也要好些年了。

    吳夫人卻又是別一樣的思想,她年紀大些,眼睛裏隻瞧見小兒可愛,哪裏會去挑剔規矩,見她把翅絲兒一絲絲單挑出來,在小碟兒裏排得齊齊整整的,喝一口茶咽盡了飯粒兒問道:“怎的,這個不好吃?”

    一句話說的秀娘臉上都燒了起來,若早些知道要留飯,她定是要早早講些規矩的,秀娘自家還好,她跟著王四郎登了那麽些官家的門,就是原來不懂不會,看人挾菜咽茶的也學得四五分了,曉得她們吃菜用飯都有規矩,就是撿點心也要拿帕兒包了,不能吃得滿身都是,那再講究些兒的,連口辱都不能沾糕餅屑。

    她才要開口道一句惱,就見蓉姐兒抬頭看看吳夫人,點點頭:“不好嚼又沒味兒,不如豆芽好吃。”這倒是真的,魚翅本就是無味之物,就要靠了湯去煨它,再下了功夫,也煨不軟爛,跟豆芽一處拿雞汁兒炒了,不過取個名貴的意頭,還不如雞汁兒單炒豆芽絲。

    吳夫人見秀娘尷尬,笑一笑:“還是小人兒嘴裏有實話,我每吃這物私心裏都覺得不是個好味兒,偏還是貴貨,上等級的席麵缺了它倒似不成席了。”

    秀娘見她善意也跟著笑:“她一向吃我做的飯食,粗糙慣了,等送去女學,怕要吃人笑話的。”蓉姐兒知道是說她,一手捏了勺子一麵側頭去看秀娘,呶呶嘴兒不許她說,幾個人倒把食不言的規矩放在一邊,隻柳氏不說話,又不好冷了場,抿了嘴兒笑。

    到告辭出來的時候吳夫人還備了禮:“你家裏既是做綢緞生意的,也不拿那些個陳緞舊錦出來顯眼了,這香料倒是我們老爺帶來的,一小塊擺在香爐裏頭,一個屋子都香呢。”

    描金大匣子裏頭擺了四隻小匣,杏葉接過去捧在手裏,秀娘謝了又謝,這才告辭出去,蓉姐兒穿了一身大衣裳又是吃又是玩,早就累了,進了車就迷迷蒙蒙的趴在秀娘膝上。

    王四郎吃得滿麵通紅,腳步打了飄,算盤扶著他坐上車,他怎麽也不肯坐到車裏去,秀娘怕他吃醉了跌下車去,隔了簾兒拿帕子係在他腰帶上,幾個丫頭一齊拉著。

    迴了屋中把這一身卸下來,秀娘也歎一口氣:“那富貴人家哪裏是好走動的,這一身金銀壓得我氣兒都不順了。”她這還不算奢華的,因著對方家裏有孝,不好過份鮮豔,那吳夫人是長輩,頭上的金冠子不知鑲了多少塊指甲大的寶石,便是身邊跟著的兒媳婦,頭上也戴了隻赤金冠子,隻寶石小一些少一些。打眼一瞧,便

    是空心的也得二三十兩金子。

    蓉姐兒滾在床上便睡熟了,王四郎歪在羅漢床上,怎麽也不肯認自家吃醉了,秀娘把吳夫人應下幫蓉姐兒找女學的話一說,他樂起來:“是該送去了,我聽說許家那些個姑娘,五歲就拿筆了。”

    既應承了這事兒,就不怕沒有上門的時候,常來常往的走動著,先把關係拉近了,往後不愁攀不上生意。杏葉點了盞釅釅的濃茶來,王四郎皺了眉一口吃盡,隻覺得茶葉把酒氣兒衝淡了,胸中好受了些,問道:“你看那吳夫人,可是好相與的?”

    秀娘正坐在鏡前梳頭,把鬧妝分心壓發一樣樣卸下來擺到桌上:“倒是個和順人,少見呢。”九江那地方,便是個芝麻官家裏的家眷也一個個鼻子眼睛望著天的,似吳夫人這樣的竟比她們好相處,不叫冷了場,總能遞了話頭過來,一看便是好家教好門風。

    “這便是俗話說的,閻羅好過,小鬼難纏。”王四郎也吃了許多“小鬼”的苦頭,越是芝麻綠豆的越把自家當迴事兒,得個七八品的官身倒比那正經大員還顯得有身份,進門出門吃茶用飯一樣樣的規矩,你便有一絲怠慢了,便拿冷眼睨了你,嘴角還掀一掀,要笑不笑。

    王四郎在前頭遇著的少,秀娘往後頭交際卻吃過虧,哪個商戶不捧著這些官家娘子,還有的是外任做官,自家正妻擱在家中,一個小星也出來擺太太的款,叫人吃氣受虧。

    秀娘看得多了,越發覺著得緊跟了丈夫這才不會出亂子,男人到了外頭,叫亂花迷一迷眼睛,瞬時便能忘了家裏的糟糠妻,那些個商戶娘子,出來打得是娘子的旗號,看上去猜是正頭娘子吧,瞧那輕狂樣便不似,猜是填房吧,年紀又差著些。

    秀娘混在一處忍了這些個氣,今兒上吳家門去便是想著拿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不成想吳夫人竟這樣好說話,還留了飯,她轉頭看看床上打唿嚕的蓉姐兒,伸手順她的頭發,把她頭上的小金蝶解下來:“咱們妞妞好福氣,再不能虧了她,我聽吳夫人這意思,倒想在濼水也置上織機,雇人做活呢。”

    王四郎一聽坐了起來:“這倒是好事兒了,你不如拉了她一道做,讓她一些利,往後走動的就更緊密了。”

    秀娘一聽他說便知道了意思,她細眉微擰,看了丈夫:“你莫不是又想往金陵去了罷?”吳家原籍在金陵,在此地不過是為著生意,難道還能長久處之,定是要迴去的,王四郎一轉眼就做了這樣長遠的打算,說是沒動別的心思,秀娘也還不信。

    “人去不去沒個說頭,貨卻是能去的。”他把算盤抽出來,撥了撥珠子:“他的貨要出到江州,我的貨要送去金陵,牽起頭來兩邊便宜。”

    “也不知你的心憑的長這樣大,”秀娘別過身去:“統共隻這些銀子,隻做一件倒能全力以付,分開來隻怕是哪件都高不成低不就的。”

    “我怎不知這個道理,先把茶園訪下來,過得一二年的,才好想別樁生意。”先把關係套住了,往後開口提了,也不顯得趁熱灶。

    還沒等到王四郎把茶園訪出來,吳夫人那裏就來了信,說是問明了知州夫人,曉得這江州有好幾戶設了女學,吳夫人挑了兩家出來,讓秀娘拿主意。

    其實這個女學,到外頭自然也打聽得著,巴巴的去求吳夫人,不過缺了一張進門的帖子,王四郎一看就定下了李家,捏了知州夫人的信上門去。

    自然又是兩家一齊送上禮,把蓉姐兒進學堂的日子定了下來,這家子請得兩個先生,一個是女先生,專教女四書的,捎帶些針線活計,另一個便是退下來的翰林,有年紀的人了,教些琴棋書畫,這個老先生五日裏隻上兩個半日,很是難請,所以束修也比別家多備著些。

    王四郎瞧中的不是甚個大儒,而是這裏頭讀書的娃兒們俱是好人家子女,蓉姐兒這身世是擠不進官子女裏頭去了,這家子裏的卻俱是大商戶裏出來的,大益絲坊,平記米行,從後宅裏交往起來倒比前頭男人們正經相交要便宜的多。

    “既是年後便要進女塾了,趕緊把規矩教一教,再不許這麽野著混玩了。”王四郎這一句話,蓉姐兒的好日子算是到了頭,第二日起來,便教她大家子裏的姑娘怎生用飯喝茶走路說話。

    第75章近年關蓉姐習字沾墨點大白畫梅

    王家哪裏有人知道大家子的姑娘怎麽喝茶用飯的,隻玉娘在陳家見識過些內宅規矩,那也隻是一鱗半爪,教導她的管事娘子,單隻讓她學怎麽侍候小主子,怎麽給主人家作規矩卻一點都不知道。

    算盤更不消說,他光知道陳大姐怎麽厲害了,家裏各處都是她定規矩,違了一條就要革月錢,重點的還要打板子,一不高興還能發落父親的小妾通房,她身上更沒有那些個女兒家該有的規矩了。

    蓉姐兒身在市井,跟那宅門裏頭不同,該教的父母長輩也教了她,不過是吃飯不許挑菜,隻準挾碗邊的,不準往菜碗裏頭翻找,喝湯不許咂吧嘴兒,再有就是姐妹間不許置氣,玩鬧當不得真。

    眼看著過年就要把她送進學裏,秀娘心裏又舍不得了,夜裏就拉了丈夫說項:“給婆婆修墳便要好些時候,難道還能把她一個放在江州,總歸已經晚了,再晚著些又怎的。”

    她是受過氣的,就怕女兒也同她一樣:“咱們不如在家裏先訪一個女先生,學上些時候再往女學裏送。”蓉姐兒識得百來個字,也全是花牌上的,日日翻過來倒過去的念,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比著,很快就識全了,結構簡單些的,單折出來她也識得,隻不會寫。

    王四郎卻擺了手:“頭一迴求人辦事,別個辦好了,你倒舍不得,咱們女兒竟比別個差著些?便是頭幾日去著不慣,過後也就好了。”

    他便是瞧見蓉姐兒會點著花牌子上的字念,才想起該送女兒進學,濼水的許家,家裏從首到尾排行的姐兒,一個個都是能拿得起筆作得詩文的。

    秀娘歎上一迴,第二日便叫了算盤來,叫他出去打聽這個女先生是個怎樣的脾性的,風評好不好,喜歡甚樣的玩物,束修分文不少的出了,再備上些禮,也好叫她看顧些蓉姐兒。

    這一付慈母心腸,蓉姐兒卻不理會,趴在潘氏身上耍賴皮不讓她走,她學了幾天規矩了,說是規矩,不過叫她走路不許蹦跳,吃飯不許說話,請人問安都要似過年那樣行大禮。

    蓉姐兒頭一二日還覺著有意思,好玩得緊,等到第三日,玉娘把她拍醒了,她把小身子一扭:“規矩學過了,好了吧。”

    玉娘哄著她:“學規矩是天長日久的事兒,姐兒這才兩日,可不能此時鬆快了。”

    蓉姐兒半夢半醒中哽咽起來,眼圈都哭紅了,她扯過枕巾擦一把臉,坐起來挨在床上,抱了被子犯愁:“玉娘,天長日久是多久?”

    銀葉抿了嘴兒笑,她原是官家姐兒院裏的三等丫頭,離了任帶不走這許多人才被發賣出來,雖不近前侍候著,倒能說出一二來,湊上去道:“大家子姑娘俱要笑不露齒,行不露足的,待去了學堂姐兒還沒練會怎麽成。”

    這一句倒似雪上添霜,蓉姐兒本就要哭不哭,此時也不管甚個規矩了,咧開嘴巴就哭,淚珠落得雨點兒也似,玉娘嗔一眼銀葉,趕緊上前摟了她:“莫急莫急,還得先過年呢。”又是許她糖又是許她紅包,好容易才把蓉姐兒哄好了。

    汪家一家子一直住到臘八節,沈家人早就迴去過節了,還磨磨蹭蹭的不肯動,槿娘知道蓉姐兒要去李家讀書,又打聽說李家是水上集市裏專門販米的人家,家裏真真銀子鋪地

    ,珠兒串簾,便是給幾個女娃兒也請了翰林來教書。

    槿娘就又動起了別樣心思,她跟汪文清兩個好幾迴在王四郎麵前說到蓉姐兒,明裏暗裏的挑唆秀娘隻生了蓉姐兒一個,跟出去這些時候竟也沒懷個胎迴來。

    王四郎卻是知道的,秀娘若不是為著他操勞,也不會坐下胎還落了身子,隻不好往外去說,剛剛立戶站腳的,外頭那些事一樣樣都要忙,他在這邊也盤下了茶葉鋪子來,正是各處送禮打通關係的時候,哪裏有功夫去聽這夫妻兩個閑磕牙。

    槿娘看見弟弟不放在心上,冷哼一句:“他如今不急,等個兩年看他急不急。”心裏畫出個圈兒來,恨不得把王家的東西一樣樣的全算到自家名下,又聽見一個女娃兒還出大錢送去叫翰林教導,又往王四郎麵前說項:“咱們昊哥兒也讀了兩年書,先生一向誇他聰明,能不能也在江州給他尋個好師傅。”

    王四郎想都沒想便拒了,卻也不明白的迴絕,隻笑一笑:“此時便有好館也也都休沐了,待開了春兒再好好尋訪。”等開了春就要動土地給娘修墳,到時候忙著便想不起這一茬來。

    槿娘還不甘心:“便是蓉姐兒讀的那個,能進去兩日也是好的。”

    王四郎聽了眉頭一皺:“胡咧個甚,那是女學,昊哥兒比蓉姐兒還大著兩歲,真要開這個口,我成了什麽人了!”

    槿娘訕訕的:“原是聽說有個翰林在,這才急呢。”一句話就叫弟弟打迴來,她自家覺著沒顏麵,又要過臘八節了,家裏還在婆婆在,總不好吃街坊鄰居說嘴,用了飯便叫秀娘替他們雇車好家去。

    待把這一家子瘟神送走,那個派到槿娘屋裏侍候的小丫頭哭喪了臉來找秀娘,屋裏的東西全叫汪家人帶走了,連博古架子上的花瓶都不曾落下,隻除了褥子不曾帶走,連帳幔坐墊子繡褥子也都裝進包裏帶走了。

    秀娘早知道有這一遭的,槿娘是個吃年菜連肉都要捎迴去一碗的人,一家子全一個德性,除了搬不動的帶不走,所到之處便如蝗蟲過境,一掃而空,能帶的肯定全裝上車了。

    給雇的大車裝的滿滿當當的,玉娘立在下首問:“那預備下的衣裳可還要送?”

    秀娘擺擺手:“裝進箱子,待過年去再送給她。”

    槿娘這迴真真算是衣錦還鄉了,往日裏直在鄰居麵前說弟弟發達了,這迴大車一到門前,她從頭掀了簾子出來,外邊立的人都看住了,有熟識的便問:“這是哪裏來,還想著今兒過臘八,你

    當家作主的怎好不在。”

    槿娘攏了頭發便笑:“往我江州弟弟家去了。”也不多說,隻一個包襖一個包袱的拿出來,整整來迴五六趟才把東西搬完。

    汪母倚了門便要罵,兒子兒媳婦帶了孫子出去這十多日,她一個在家吃了多少辛苦,還沒開口就啞了聲,槿娘得意洋洋的斜了婆婆一眼,把手裏裝了繡帳的包襖往她手裏一放:“娘,趕緊的,裏頭還有東西呢。”

    這還是王家大發之後過的頭一個新年,新宅新戶,粉牆烏瓦,從裏到外都打掃幹淨,門楣楹框上頭俱都貼了紅紙,王四郎學過幾年書,作詩聯對不成,寫個對聯還是行的。

    早早開了書房門,拿溫水磨了墨出來,秀娘裁開紅紙,鋪在梨花木的幾案上,不一會子便寫了四付對聯兒,秀娘還是頭一迴見他動筆,頭先兩個字還滯澀,過得一會兒手就熟了。

    他親娘在世時每日必要逼了他寫字的,便是家裏無錢吃肉,也要給他買得紙來練字兒,後頭實在拿不出買紙的錢來了,便日日把他帶到祠堂裏去,在筆上綁一枝細竹棍子,沾了水讓他在青磚地上寫字。

    為著這個,王四郎也不知吃了多少村裏孩子的笑話,放拳打了一場,這才沒人敢當著他的麵說了,先他寫上十塊方磚便抬不動手了,日複一日的,能把前後兩間屋的祠堂寫滿了去。

    他這把子力氣倒有一半兒是那時候練出來的,王四郎一麵寫一麵歎,對著蓉姐兒說:“你祖母過世,爹就把這一筆字兒也給丟了,等你進了學,咱們爺倆兒一同習字。”如今寫出來的雖還能瞧,但同那時也差得遠了。

    秀娘曉得他想起親娘心裏黯然,蓉姐兒卻趴在紅紙上,拿著筆沾滿了墨躍躍欲試:“娘,我也寫一個!”

    王四郎見她那付模樣哈哈一聲,握了她的手一勾一捺的教她寫了自己的名字,一個蓉字兒,蓉姐兒因著看花牌早就識得了,可不知寫起來竟這樣難,別個寫得這樣小,她學著模樣寫完,一張方磚大小的紙便全撐滿了。

    秀娘暗道一聲糟糕,連名兒都不曾教她寫,王四郎也直皺眉頭,這樣兒哪裏好送去女學,莫不要吃人笑話,趕緊到外頭給她買上一本字帖,自臘八這日起,蓉姐兒便開始天天習字了。

    頭一天寫字紙兒沒費幾張,一件新衣裳倒汙了大半,玉娘趕緊給她做了一件反罩衣,跟灶下的廚娘一般,把頭發全攏到腦後,不叫她沾得身上全是。

    蓉姐兒又還是那頭兩日的新鮮勁頭,就跟點消寒

    圖上的梅花一般,幾張一點完,就再無興致了,秀娘先還哄著,蓉姐兒曉得娘慣著她,又是撒嬌又是作癡,秀娘立起眉毛斥責她,把眼兒瞪大了,蓉姐兒才噘了嘴兒乖乖去寫那一天五張的大字。

    大白貓起冬來,懶洋洋的窩在褥子上怎麽也不肯挪窩,蓉姐兒到哪兒就要把它帶到哪兒,就是去書房學寫字,也要叫銀葉抱了它的窩,屋裏點上兩個炭盆子,青磚地上鋪的毯子,大白滾過一迴就知道軟和,有興致起來起走上兩圈兒。

    一爪子踩在蓉姐兒剛寫好的字上,正鋪在地上晾,大白沒見過這東西,拿爪子不住去扒拉,銀葉一叫它喵嗚一聲一溜小跑,滿滿一張寫著蓉姐兒大名的字上,留下一排梅花印子。

    這比消寒圖還要好看,蓉姐兒把大白抱過來,抬起它的爪子拿筆把它的腳塗黑了,叫大白立在桌上,把著它的兩條腿兒踩在紙上,大白喵喵兩聲,尾巴一甩一甩的刮在蓉姐兒臉上,她一聲噴嚏捏得重了,大白喵一聲跳起來躍到地上,把紅豔豔的毯子上踩了五六個墨點兒。

    被秀娘拎起來打了兩下手掌心,蓉姐兒噘了嘴兒哭,秀娘發完了怒又心疼起來,把她摟到懷裏哄,

    旁的不論,先把自家的名兒寫得全了,若是拿書一個字不識,便是小人兒也要臉紅的。秀娘照著帖子上的格子給她放大一倍,等她將將能把字縮在格子裏不頂天立地的撐破一張紙,王家頭一個新年便到了。

    大年夜雖還隻有他們三個一桌未免冷清,秀娘便想著叫家裏的下人也都一處吃一頓年飯,帳房的錢先生跟他娘子陳氏,也俱都請了來,就同自家人一桌。

    外頭卻支起兩張圓台來,女一桌男一桌,除了吃年飯,還要把紅包,秀娘包了兩個紅包給蓉姐兒,等銀葉綠芽上來磕頭的時候,她們倆的紅包就是小人兒自家給的。

    玉娘手裏捧著個盤兒,拿了紅包的,再抓上一把糖,每人把了五百文錢,倒好抵粗使的兩個月的月錢了,給那帳房的錢先生封了一封銀子,玉娘跟算盤兩個,也各得了一封銀子。

    陳氏自坐了船出來便一直身上不好,就是年飯也隻露個臉兒,吃一杯水酒就迴屋去歇著,錢先生一向寡言,王四郎便是瞧中他老實,盤的帳又清楚,這才開了高價把他請來,秀娘也請醫請藥的給陳氏瞧病,錢先生略坐一迴,陪王四郎喝了一壺酒便告辭出去。

    這個年有這些個下人撐著才不顯得冷清,王四郎買了好些個煙火,蓉姐兒大了膽子也想去放,叫秀娘一把摟住了:“叫小

    來安來福去放,莫燒著了眼睛。”

    蓉姐兒扒著門框,仰了頭也還是瞧不見,還是玉娘道:“不若到花園裏的亭子去,開了窗兒,多添幾個炭盆子,高些兒也能看得清楚些。”

    亭子是搭在石頭上的,坐在裏頭開了八麵窗,這臨河街的人家俱在放焰火,映得滿天霞光,蓉姐兒靠了秀娘的,忽的冒出來一句:“上迴,上迴咱們也在亭子裏看煙火的。”腦袋還挨著,身上裹得暖烘烘的,秀娘拿狐狸毛的大鬥蓬把女兒包在裏頭,不一會兒再去看她,她已經闔了眼兒睡著了。

    第76章曹先生以花為題女學生技壓群芳

    這一個年自然過得喜慶非凡,可蓉姐兒卻一點熱鬧都沒沾著,除了守歲那夜放過煙火,隻往沈家王家拜了一迴年,初一迴去的濼水,初三就又往江州趕,因著初四夜裏要在新宅裏頭迎財神,蓉姐兒還沒能跟幾個姐姐玩一迴,就又叫秀娘拘到案前習字。

    小人兒哭過鬧過,哭完鬧完還是要寫,半點偷賴耍滑的法子也無,先頭還鬧了兩天,待知道眼淚無用,連哭的力氣也不費了,隻老老實實在案前描字兒。

    先頭那份帖子買錯了,待到鋪子裏頭打聽過,才曉得初學寫字須先用描紅薄子,就同那新學繡花的,把花影兒描下來才能往處下針。

    蓉姐兒一天五張,初時薄子上頭沾的一個個的墨點兒,待寫完了捧了薄子去交差,秀娘每掀一張就皺皺眉頭,一個描的好的都挑不出來,連墨都磨得不成樣子,不是暈得一團團的水漬,便是濃黑墨跡,枯筆澀意,寫得不暢。

    銀葉是叫蓉姐兒帶了去女學裏頭侍候的,連磨墨鋪紙且還不利索,怎不吃人笑話,買人時候專想著給前頭書房添一個書童,會磨墨裁紙識幾個字,卻沒想到往蓉姐兒身邊添一個,此時再買人哪裏來得及,隻好叫那個小廝教銀葉磨墨。

    蓉姐兒習字,銀葉練磨墨裁紙,綠芽就預備吃食點心帕子,一屋子三個人忙得團團轉,急急補了四十多天。練得久了,腕上有了點子力氣,漸漸就能描在框子裏,一張裏統共十個字,也能有一二個描得像樣兒的。

    女學開課,是在二月十二花朝節這一天,這個女先生有個講究,除送上的束修不算,還要一人奉上一道花做的菜,不拘什麽,隻要是時鮮的花便可。

    李家送了信來,卻把秀娘給難住了,若是月份再往後一些,玫瑰糕薔薇糕都不難做,就是再等些時候桃花也開了,今年雨水不多,枝上才抽了綠芽芽出來,花兒也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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