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把手凍僵化抓不穩筆杆,也不願意把它溫暖成和別的女人一樣的白嫩模樣。

    初到杭州的人是寂寞的。清秀雅致的山水加之冬日暖煦的陽光中,形單影隻的人被美麗和周圍情侶的甜蜜擁擠到無處可藏的,惟有哀憂的情愫。更何況,這本就是個讓人隻思忖詩情雅興而不願意牽涉事務煩擾的醉酒之地。

    無論是重慶江北機場的沿路風景,還是杭州西湖的蘇堤路上,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廣州的沿江大道。珠江江麵本應該是沒有長江江麵寬闊的,我卻在它那裏看到了比長江更加豐富的內容。人總是有所偏好地看待事物,哪怕是對待同一事物,都難以做出公正的評判。

    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地方,因為玉俊的出現而被證實了其在我內心價值的真實性和穩定性。

    那裏不再有我舍不得放手的人,而我依然深深地眷顧於它。

    當我的思緒處於平靜狀態,我就會發現餘秋雨的論斷在我的世界裏是不成立的,對城市的依戀並非全因有值得並且可以傾賴的人而產生。

    我的愛讓我變得無所畏懼,尤其在晴朗的天空下想起玉俊的時候。我的心情就會豁然開朗,那種久違的清爽的確信,是愛的存在。我從而更加堅信為愛所付出的代價有多麽珍貴。

    釋放感情並能夠用心體會讓我感受到了內心的豐富和完整。

    在杭州寄住的地方有點像家。早上起床拉開窗簾看得見對麵做家務搞家庭清潔的女人、樓宇間匆忙趕路上班的男人、精神矍鑠醉心晨練的老人和活潑嬉戲的孩子們,呈現在清晨的熹微光芒下的是一派平和安詳,緣於最傳統的家庭生活模式。

    盡管我走不進那樣的生活,但是還是會感覺內心的溫暖。於是,打開陽台的窗戶,在第七層的高度放聲歌唱,有點像被困在了電梯裏的意味。

    如果我是野獸,那我一定是被圈養在籠子裏的野獸。如果我是一隻無名的小鳥,那我一定是最自由最快樂的小鳥。

    不是誰都有勇氣有資本去忽略自己責任的肩負力度和別人對自己能力的認同感,過傳統得惹人爭吵的日子。

    無法形容卻是莫名其妙的空落和恐慌就是大房子帶給我的感覺,我懷疑自己在做出迴家的決定後就來到這樣一個和所謂的家相差無幾的地方是不是為自己提前做出的一種心理準備。

    穿很少的衣服爬起來,因為夢裏可怕的畫麵和無力自製的猛烈心跳。而夜半爬起來打開文檔時的麻木需要用把自己弄得冷至發抖的辦法證明感受的存在。

    影子在對麵的牆壁上對我抱怨,這就是你想要理解的生活嗎,拿自己開玩笑,是想證明你沒有理解不了的事物,因為琺琅當初的一句挑釁語言。

    玉俊問我有沒有想過他的選擇,我告訴他,或許沒有什麽能夠超越我愛自己。

    真正介入後還會那麽認真地喜歡嗎。對我來說似乎有些不可能。我在自己特定的固執路線上走了太久,已經忘記了別人的看法和評價。

    我把真相告訴玉俊,他說我太過神秘,不像他研究的電腦問題那麽直接明了。

    他說我無論傾聽還是傾訴,都懷抱著找bug的態度,對生活太過挑剔,精致卻不真實。

    我喜歡真實的自己,盡管包括玉俊在內的所有人都會曲解我的本意。

    一般情況下,我不會向別人解釋我的行為,隻知道按照心的旨意去做,難以找出別人認同的邏輯以求被接受和肯定。我始終都在追求最直接的生存方式,因為做不到遺忘傷痛。

    那個人不存在。雖然在得出這個結論之前的日子裏,影子都堅定地相信他會以軀體的形式讓我們結合在一起。

    結論的得出讓我不禁捫心自問,有天我會親手推翻自己樹立、確信並且堅守的信念嗎。

    每次進行課堂試驗或者是考試,都不難發現莫妍在一旁屏住唿吸。她平日裏不大喘氣就會覺得極其不舒服,嫻熟地與身後她認定成績優秀的同學傳遞著紙條,腿上多放著和測驗科目有關的書本,她不時地翻閱它們,發出輕微的響聲。

    當我們把別人的卷子或者是答案小心翼翼地拉到自己麵前,一邊抄襲一邊懷疑其準確性的時候,真的很無奈,我不知道這一時期養成的陋習會伴隨我們走過多少人生剩餘的歲月,也不知道在生命盡頭需要迴首時,是否依舊僅僅留有抱怨和遺憾的歎息。

    你知道嗎,香港的一所大學在內地招生,有個學生發了電子郵件給主考官,讓老師把帳號和部分答案告訴他,結果第二天,這封電子郵件就在網上被公布了,那家夥被取消了三年去香港學習的機會。

    莫妍對於名人逸事和社會輿論有著博聞強識的能力,每次談到社會的不公平和不真實,她都會義憤填膺,激動時還揚言要實施暴力以拯救真理。

    聽她說這樣的話,我便能體會到友情的珍貴,在這樣一所院校裏,還有一個能和我產生共鳴的朋友,我很開心,並為此減少了對學校的排斥。

    分數教育把我們養成了沒有膽量也沒有意識麵對自己的人。

    我喜歡到莫妍的寢室去睡覺,別擔心我是拉拉人群。雖然莫妍喜歡不停地撫摩我的頭發,喜歡在四周沒有人的情況下深情地親我的臉,喜歡擁抱我以感受我比她高的山丘。

    我們都是極度渴望男人帶給我們的愛情的。

    莫妍所在的寢室被學校評為優秀寢室,我倒覺得稱作單純寢室更加確切。四個人的集體,沒有化妝品,沒有電腦,也沒有男朋友。從沒見過比她們的寢室更活潑奔放的舍友,一個兩個都像小孩子一般,都是大二的殘枝敗柳了,還是可以無憂無慮地嬉戲玩耍。

    尤其是團魚,起床之前總要唱的那句,左眼皮呀跳呀跳,好事要來到。不管什麽時候見到她,都能看見她不假思索的笑,並且是讓人感覺莫名其妙的開懷大笑。

    成天聽莫妍的唉聲歎氣,接觸到團魚的笑時,會覺得突兀卻能夠瞬間釋然。或許是我的心理壓力傳染給了莫妍,但我並不認為事實如此。

    我不得不感激莫妍,她曾經給過我一個終生難忘的生日慶祝。

    她拎著蛋糕朝我跑過來,事先沒有說明也沒有任何征兆,隻是讓我坐在我們經常去的樹林石凳上等待。氣喘籲籲地停在我麵前,用全身力氣做完深唿吸,她把蛋糕放在了石桌上麵。

    夜涼如水,她的手指如夜,冰冷而又神秘,輕輕地撫摸我的頭發,肩,胳臂。因為突然從較為劇烈的運動轉到平靜的站定,手指不能自控發生顫抖,然後她抓起我的小指,含在唇邊,抬起眼瞼看我。

    她拆封蛋糕盒子時很用力,我不明白僅僅一根細繩為什麽要耗費她那麽大力氣。拆到一半,,她雙手按在頭上試圖固定住頭發不讓它們被風吹起,她動作之幼稚讓人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是因為拆不開盒子而著急撓頭呢。

    不記得自己的生日。知道它與過去有關。一直在逃避對過去的記憶。隻是在別人的生日餐上吃到祝福的蛋糕,分享別人的快樂似乎自我獲得。

    泛泛之交就好像學校食堂公用的碗筷,飯後就被端到餐具迴收處,隻是下意識地了解用的時候拿哪個順手,而不知道它們有什麽特別。

    沒有人關心你的眼淚,他們隻願意看見你的笑容,不計較真假,他們亦不知道自己迴饋的笑容是真是假。

    蛋糕很小,夠我們兩個人吃。她討厭任何多餘的東西。晶亮的黃桃切瓣簇擁著兩朵藍莓顏色和味道的花,周邊夾著黑巧克力的奶油上鑲嵌著幾枚櫻桃,想是她咬破手指隨意甩在哪裏的血滴。

    就是她,我上了大學才有的朋友,我忘記了我們怎麽認識的。

    我和她都喜歡坐在教室的最後排中間的位置。不同的是,我為了方便像賊一樣從教室的後門溜進去,而她則選擇大搖大擺地從前門走到最後麵,行為和心理一樣臭屁。無非是想躲避老師的同時又引同類們注目,你夠沒檔次的。

    你有檔次,做人要講究尊嚴,你就是個小人,隻生活在陰暗的角落裏。

    那你還和我在一起,不怕自毀前程。

    我是來拯救你的。笨蛋。

    就衝她給我過了唯一讓我願意記在心裏不願意忘記的生日,我也相信她是來拯救我的。

    在某種程度上,我做了她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她在我的身上尋找並實踐著另外的一個自己。想到這裏,我突然發覺她帶給我的友情的糟糕。因為,我看不到她的真實。

    重慶的淫雨紛紛讓我很難看見影子。我告訴他我想讓莫妍成為我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我希望她能排除他人的議論和評價,認真地做自己,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她自己。

    如果她是因為不想失去我這樣的朋友,或者說她另外的自己,徒勞地表達想法而不從根本上采取行動,那我們的友誼毫無價值。

    影子說,很多事情,我們無法改變。

    說好了打電話過來商量送我去機場的事宜,可直到午夜十二點,永陸還是沒動靜。

    淩晨一點打電話來,可能是熱衷於意想我等待他的過程。電話的另一端是嘈雜的叫賣聲和喊著點菜的重慶大嗓門。

    一直加班,飯還沒有吃。

    你不知道這樣的時間大家都睡覺了嗎。

    你沒睡不就行了,我知道你在等我。

    搞不懂怎麽所有的男人到我這裏都變得格外專橫和自私。但是考慮到他第二天才吃到第一天的飯,我就不想計較什麽了。每個人都很辛苦地生存,男人尤其如此。

    我總會心疼別人對我的好。趕著乘重慶出港至長沙的飛機那次,他就很熱心地送了我,當然,隻是送我上了公交車。

    心疼別人對我的好。這本身並不是什麽好事,更不值得搞出個自我感動,但卻是被我抱殘守缺了多年。

    男人善騙,因為女人善變。女人善變,完全是出於男人善騙。這樣的問題酷似雞和蛋的先後出現問題,得不出結論。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如果做到了相得益彰,那社會想不美好都困難。可惜,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方式往往是大相徑庭的,生活的節奏和壓力不停地加快加大,弄得人即使有心去了解對方也無力。通常情況下,人們會抱定一個自己比較容易接受的結論,不管是不是沒有經過實踐考證的謬論,隻要讓自己感覺舒適,就認定了它,然後對異性持偏激的觀點,要麽這樣,不這樣就一定是那樣,進而相互猜忌和誹謗。

    他讓我提前一天到市區陪他,還說他很擔心我誤了航班。

    我明白他的意思。誤航班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更何況,我對登機這種不需要經驗的事情還是非常有經驗的。隻是,他要我陪他的並不過分的請求讓我不好拒絕。

    在永陸狹小的住處等他的電話,了解他很有可能不兌現諾言,隻好抓緊中午的時間讓他送我坐開往機場的公交車。

    他不停地證明自己是不可信任的。我問起他,他就打趣說,你不是也很能騙我嗎。

    他倒是提醒了我,不然我真的忘記應該欺騙他這麽一迴事。如果我欺騙他,我就不必提前來市區,等近四個小時的飛機。每次和他一起走在街上,都要忍受他不停地吐痰並把痰砸在地上的力度當作他性格強悍霸道的標誌,完了還要用腳搓一搓說是利於蒸發,再聽他一句又一句地罵日你媽呦,當作是口頭禪一樣理所當然。

    重慶的自由文化確實令人咋舌。有次在食堂,本來饑腸轆轆,打了一碗辣椒米線,準備做一迴饕餮,一男生文質彬彬走過來,吸引了我的目光,誰想他不知好歹,傾盡髒腑之力狠命地噴了口不祥的粘稠物質,之後滿意地揚長而去。

    我頓時沒有語言。同時,也沒有了食欲。

    這是正常的。大家勸我。食堂有極大的兼容性,包括鄉村拾荒者養的寵物貓貓狗狗帶著滿身的泥巴和刺鼻的臭味在這裏漫步尋覓,也包括女同學拿著公共餐碟仁慈地召喚這樣的寵物靠近美餐。

    這樣看來,那男生的行為實在算不得什麽。

    候機過程,開始是鬱悶,後來就是惱火了。

    負責幫我預訂機票的小姐笑臉盈盈地保證航班是直飛杭州的,事實上那是經停武漢的廈門波音機。

    各位從重慶飛往武漢、杭州的旅客,我們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航班因為機器檢修的原因延誤,時間推遲到二十一點,謝謝合作。

    繼續等兩個小時。這麽甜美的聲音在報送這樣的消息時也難免讓人感覺厭煩。

    我倒是去見前遠的,雖然此行如此不順利,也沒什麽大不了。很多和客戶約好見麵時間的生意人則是焦躁不安,衝檢票口的工作人員大唿小叫起來,原本文靜的女士被他們有些過分地斥責和質問後,顯得有點控製不了局麵的緊張。還好,男人就是男人,任何時候都能起到護花使者的作用,男女站在一起,那些脾氣毛躁的乘客都陸續安靜下來。

    打電話的打電話,平時沒興趣仔細觀察機場內部建設的人現在也溜達起來,那些平時門可羅雀的咖啡廳,此時也被坐滿。人在別無選擇的境況中,還是可以把心放到最輕鬆的狀態的。我們似乎沒有什麽理由非衝動不可。

    麵對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的難題時,隻有耐心等待。

    我的肚子餓得直叫喚,機場工作人員端來的應急餐,難吃得要命。我也顧不得那麽許多了,難以下咽的感覺總比饑腸轆轆好。

    莫妍打電話過來,問我情況如何,我學著那些老成的男人的口吻對她說,廈門航空太不負責任啦,這樣多誤事啊。我還等人接呢,時間誤了這麽久,原計劃飛兩個小時,現在卻要飛四個小時,你說我怎麽撐得住呢。

    她也煞有介事地叫起來。天呐,這怎麽能這樣呢。

    我們的做法很沒創意,學人家,製造聲勢,假裝成熟,其實都是些乳臭味道沒洗幹淨的小丫頭,不過是浪費了電話費。

    就在我認為自己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再繼續的時候,廣播響了起來。

    各位從重慶飛往武漢、杭州的旅客,我們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航班因為機器檢修的原因延誤,具體時間推遲到二十二點。謝謝合作。

    前遠答應及時接我,原本在長沙出差,因為朋友要去上海,他也隻好同行,搭朋友的車匆匆趕迴杭州,結果把自己弄感冒了。

    我發短信給他,告訴他我隻能是第二天到達,他說那讓朋友開車去接我是不可能的了。末了他發了一句,這樣真是玩死人。

    在機場的咖啡聽吃糖果蛋糕,喝卡布其諾。我發短信給莫妍,告訴她我多麽想有一天我們一起享受生活的美妙,不是為了虛榮,更不是為了滿足別人。

    莫妍,我一個人在候機室,很想你。我們以後可不可以不再爭吵,我們本來可以很坦誠地麵對生活,可是是什麽讓我們做不到呢。

    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她迴答。

    我知道自己是那麽在乎她,不想做任何傷害她的事情。在獨自麵對未知的時候,總會想到她,感激她給我的友愛。遺憾的是,我無法帶她進我的世界,因為我們是那樣的不同甚至相斥,她的謹小慎微,她的誠惶誠恐,都讓我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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