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金文是我想念的一部分,也可以說是生活的一部分,通常情況下,我的生活是由想念構成的。

    我會想很多失去的或者有可能遠離的朋友,很小就是這個樣子。走在巷子裏,周圍的鄰居很多都搬走了,曾經一起圍著大廠房嬉戲的小夥伴們都長大了,很少出門,或者去了很遠的地方追尋夢想。廠房也變得破破爛爛,偶爾有人出入,也隻是搬運些剩餘的舊東西。

    其實人與人的關係隻能親密很短的時間,每個人都想自己的人生豐富一些再豐富一些,好讓自己在離開的時候可以沒有遺憾。

    想念一個人的時候覺得自己很簡單,用很短的時間不經意地去品嚐美好的記憶。時間是一杯放進了檸檬顆粒的水,它會帶走一切不愉快,隻要你想要讓自己開心起來,它就一定會幫助你,幫你忘記得徹底,忘記得不留一點痕跡。可是我們都會把美好的東西記得,很認真地記得。一如檸檬沉澱至沒有了味道,水卻變得酸甜可口。哪怕僅僅用等待泡麵的時間,也足夠去想念。

    惟有影子還在,和我一起成長,我看見自己變高,變成我想要的樣子。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個什麽樣的體形和身材,但是我總是覺得事情在向著我希望的方向發展,因為我向來都為已經獲得的感到滿足。

    直到我認識了琺琅,我才了解到月盈則虧的道理。

    他習慣稱我做小孩子,雖然他也不怎麽大更談不上成熟。我一直覺得,隻有在我這裏他才能得到閱曆深厚的虛榮,所以我縱容他對我的想法的不屑一顧,聽任他不假思索的誇誇其談。

    漸漸地,我開始向他索要很多,更多。我知道那不是我該做的,更加不是我的意願所在。我還是在做,用不斷地獲得他的諒解和勸慰來證明自己的重要,在他心裏的重要。

    記得對方說的每一句話,對方的每封信我都會讀上幾遍。他也和我做著同樣的事情。

    他說他會把我的信放在床頭,抵禦夜晚襲來的孤獨,我的信會讓他感到親切的溫暖。我想一個男生應該是不需要女孩子帶給他的溫暖的,至少不會依賴。

    但是我認定他會,而且深信不疑。從來沒有人給過我這樣的確信,不管什麽時候,發生什麽事情,隻要聽到他的聲音,危險和傷痛都變得不重要。那深厚的情誼基礎足以保護我們的內心。

    家裏的事情很煩,我很怕,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那樣生活。我拯救不了自己,無法相信別人對我的好,總感覺每個人都是我熟悉的,卻那麽遙遠。

    我也距離你很遙遠。

    我沒收到你的信,在這樣的日子裏,沒有你的信我很難堅持下去。

    我寫了的,但是你知道,郵政的效率很慢,如果不到,我再給你寫一封好嗎。

    不好。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點燃一支煙,同時輕咳了幾聲。不要浪費錢了,耐心點等我的信。

    電話那邊的沉默讓耳邊的風聲更加狂嘯,宿舍樓外麵的天空已經一片灰紅,我知道惟有他的聲音才能讓我抗拒住外界和內心的寒冷,可是我又不能不掛電話。

    那是我向月亮祈求來的童話,是他給了我這樣的確信。

    我知道那不是愛情,我告訴他我們之間是沒有愛情的,你來自我的信念,對童話的信念,屬於我和影子之間的約定。

    佛教的腳步在全國各個地方都有蹤跡,在小城的曆史還頗為悠久,也算得上是一道文化景觀。在我小時候,廟宇很古典,灰褐色彎形瓦礫重疊而成的屋頂一直上翹到房舍的邊緣,品紅的牆壁帶著猜不出的神秘卻透射著某種冥冥中的注定。

    琺琅會提到佛教,他說他喜歡淡泊清雅的生活,我想那時候的他應該是還能夠說真心話的。

    我一邊看他的文字,一邊迴憶我偷偷鑽進廟宇裏看和尚敲打著木魚嘴裏念念有辭的樣子,懷疑當今那些與人交談時正襟危坐卻是含糊其辭的官僚是不是都練過打坐。

    那時候,我趴在用以許願的滾株上麵,用臉貼緊雕刻為龍鳳呈祥的金色圖案,很是虔誠地說,不要讓我放棄我的童話,不要讓我的童話丟棄我。

    一個被父母丟棄的孩子對丟棄二字總是要比別人多些敏感,雖然這本身並沒有什麽。

    我知道我在內心深處很懼怕被琺琅迴避,對他的感情就像在內心種植了一棵樹,枝葉不斷瘋狂生長,意欲撐破我的身體。

    信的結尾,他寫道,很多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為此我認定我們是有天然的默契,他了解我想的是什麽。

    琺琅離開我的世界以後,我被掏空了。再沒人能帶給我那種童話般的感動。有人試圖介入我的自我構造的童話世界,但是他們都隻是好奇於一個接近病態的少女的心理,或者證明自己雖然生處枯燥煩瑣的生活常規裏,卻依然具備著浪漫的情懷。

    他們沒辦法像琺琅那樣為我奉獻持久的耐心和愛心,更沒有辦法讓我重拾對天然的默契的確信。

    金文要來重慶。沒有深圳的城市欣狂,我們的見麵僅僅是思念的產物嗎。

    他在破壞我的唯美。我寧願隻是思念。

    有段時間他一直陶醉在我們的長沙相聚中,我知道深圳之行於我而言是唯美的,那是我的童話工廠,可對他來說,卻不盡人意。

    這一點從他濕潤的眼眶就可得知。他送我去機場,候機廳傳來聲音,飛往重慶的旅客請注意……,他突然猛扶過我的頭,很用力地吻了我。

    如果說什麽都是可以被代替的,感情也是,童話也是,什麽都是可以的。那麽我是在愛嗎。

    金文在代替琺琅,我以為是。不過這根本就是錯誤的,他不能讓我在想他的時候就發短信給他,更不能打電話給他,因為,他即將結婚,並在我第二次從廣州迴深圳之後舉行了婚禮。

    我們在重慶會開心嗎。

    就算他買大堆的禮物給我,就算他會陪伴我到任何一個我想去的地方。我也不會開心的。

    我什麽都不要。每次他把我帶到專賣店門口我都是這麽說。

    我們的重逢若在重慶發生,將變得毫無價值,更無意義。

    影子問我,你不想讓他幫你完成迴去的計劃是嗎。

    是的。我不會向他開口,盡管他給了我太多承諾。我本來就不想因為對資助的需求破壞掉童話的感覺,多窮多難我都想一個人扛起來,我不在乎自己會一文不名,也不在乎被別人看輕。如果那眼光注視的是虛名和利益的話。

    他不需要來。盡管想他的心一直在痛。寧缺毋濫卻是我不能更改的原則。

    也許現在的我最需要的是重新樹立信念,而不是抓住所有機會製造浪漫。或者可以說,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我都沒有理由沒有必要更不允許自己享用如此不完整的浪漫。

    不知道為什麽,影子總是告訴我,金文他不會接受我對人生的選擇和我對待這個世界的方式。

    他勾起了我對童話的唯美浪漫的全部向往,那是至上的誘惑。

    但是我不能。一路走來,我不斷地要求影子讓我變得更加清醒,因為深知自己的脆弱,我不能再輕易地傾賴一個琺琅一樣的人,我會崩潰,在他認為無所謂的離開後。

    我不是物質女孩,也不會被浪漫俘虜。生命在於我的意義,就是對自我完整的不懈追求。

    夜半,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影子打趣我說,有一天成名了,接受記者的采訪時,人家問你最下意識的一句話,你應該迴答,找不到語言安慰自己。

    我能夠想象金文對重慶之行的期待,雖有可能不及深圳之行對我的意義,但是也必定是使他感到情緒有所高漲的。

    然而,我不能。如果我還要為了顧及別人的感受而委屈自己,那我隻會距離信念越來越遠。

    我從來把握不準自己的承受能力,或多或少會因為誤會了自己而深受其害。

    我既不是珍春眼中的無力灑脫,也不是莫妍眼中的瀟灑自如,每個人的性格都有迴旋的餘地和伸張的彈性。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但我對夢想的執著卻是我的絕對,想到這一點,承認珍春是對的,她說過,我很矛盾。

    或許不是矛盾,隻不過我還不能為自己所堅定的與命運所固執的做出一個合理的易懂的解釋。

    盡可能地去做,但是不要強求。一如從前,過分擔心決定權不在自己手上的事情,到頭來,無論是悲傷還是歡喜都隻剩空落。對於別人操縱的局勢,我向來是不關心的。

    我想到一個有默契的世界去,因為從未得到過,更加向往,並定會在得到後加倍珍惜。料到這過程的艱辛,由於了解人必須為自己所犯的錯給予補償,懲罰有大有小,卻不可能不存在。我隻希望自己可以保持對光的渴望與敏感,哪怕穿梭在暗無澤色的隧道裏,都可以堅信夢想帶給直覺的指引。

    有所接觸,所以會懂得。兒時的一幕一幕快樂的景象就在我的筆下呈現,像是貧瘠的內心奇跡般地開放了一朵又一朵的嫣紅,並非次第,而是瞬間的同一。

    像是一個上幼稚園的孩子,不能忍受超時的限禁,不能長時間聆聽自己厭惡的語言語調。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的心智下降到了幼童的能力,有時候竟然會為自己的的愚蠢和浮躁感到不可思議,但是卻不能很好地自我調控,身心隨之陷入極度困惑甚至是恐慌的狀態。

    期盼並追求完整,因深知完美的不存在和不可求,更加診視一份完整的擁有。

    有些事情的殘缺是永恆性的,不能成就的完整需要被另外的完整形式取代。那些帶著吻溫和體溫的隻言片語就曾在我耳畔,蕩漾著心靈最饑餓的渴求,與身體無關,或者說,更多地與心的饑餓有關。它們令我神昏目眩,直到我清醒,發覺到它們的汙濁和乏味。

    終於還是喜歡媽媽的味道,喜歡擁抱的感覺。對自己說,再與媽媽見麵時,一定緊緊地摟住她,不再懼怕她的反感。親她的粗糙的麵頰和手掌,看著她笑,或者哭也好。為她做所有家庭瑣事,聽她說的每一句話。不再衝她發脾氣,不再讓她覺得孤單難過。

    我知道我是討厭媽媽的,討厭她不分場合地對我無理謾罵,討厭她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討厭她把我的言行舉止都看成是她培養一個孩子不成功的表現,討厭她對我的苛刻要求和專製,為了逃避她以及逃避和家有關的一切傷痛,我不顧自己即將麵對的更加糟糕的境況,甚至是義無返顧。盡管如此,我對家總是深切想念和極度懼怕的矛盾情愫。

    像我這樣內心同時給養著天使和魔鬼的人,怎麽可能擁有人世間最真實的完整呢。有誰又能夠像影子一樣懂得我的苦痛與希望,並且能夠給我以理解和指引。

    永陸說,菁菁,我會尊重你的自由,你想怎麽樣都可以,隻要讓我在想你的時候能夠見到你就行。我不會幹涉你的自由,因為我想讓你真心地愛上我,我們一起走下去。

    他的眼神很兇,瞳仁隻有眼球的四分之一,而且說起話來不喜歡抬頭,搞得別人幾乎看不到他的瞳仁,更加不寒而栗。

    這樣的人和我說出那麽溫柔貼心的話,我著實感到於心不忍。雖然談不上自責,我還是心疼他對我的好。

    心疼他對我的好。

    長時間保留對男人的戒備讓我遺忘了正常的愛該是什麽樣子。如果有男人對我好,或者很好,我就會心疼他,發自內心地心疼他,但是卻不能相信他說的話,因為知道這樣的誓言都是虛偽而又短暫的,所謂誓言,不過是打折了的語言,而語言,又是人類心靈深處交流方式上最沒用的東西。

    語言不比眼神和心跳,因為你猜不透它的真假。通常情況下,我會為誓言感動,並賦予適當的補償,但是我不相信永遠。

    金文跟我說話的時候飽含委屈,就好像他的錯是因為我才犯的。

    菁菁,我本來可以一直愛她的,不變心也不出軌,可是你太可愛了,你出現的時候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

    很明顯,他不夠愛我也不夠愛他的妻子。那麽精明的一隻狐狸,居然說如此沒水平的謊話,難怪前遠說他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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