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很多我們承受不起的東西,比如本真的失落。

    去西南大學看珍春,永陸帶路。

    她還是老樣子,隻是我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喊她老公,再甜甜地陶醉在她的臂腕裏,我的世界逐漸地被男人充滿。

    周轉在男人為我添補的生活中,我才發現友情的珍貴。這麽多年,一個人堅持走自己的路,似乎已經遺忘了什麽是疲倦。因為命運的殘忍和我的任性恣睢,讓我距離純真越來越遠。

    我們都在長大,沒有什麽可以取代時間的腳步。

    我們不得不帶著麵具做人。沒有人能夠接受一個不快樂的人,可是強大的壓力讓我們丟失了快樂最基本的條件,我們的肩上背負著本不該屬於我們的寄托和希望。

    於是,她在我的麵前哭了,雖然僅僅是濕掉眼眶,我還是能夠深深地體會到她的感傷。一個第一次離家遠行讀書的人,習慣了嬌生慣養,習慣了傲慢和隱藏。

    我打算出國,她說。

    我知道她的誌向,一如我了解自己。離家就已經傷感了,更何況是出國。真擔心她是為了一時的虛榮功名。

    做了個娃娃頭。好乖的樣子。張口就說,媽媽覺得我的發型太過分了。

    還是想著媽媽的話呢。全然不是為了一篇學術論文可以徹夜不睡覺的神情。平時給她發個信息,沒有時間迴複。上網留言,沒有迴複。隻是忙,忙著一種神秘的未知的向往。

    永陸是典型的重慶人,不會講普通話,卻喜歡聽我說。他稱普通話為國語,感覺上朝聖的樣子。

    下了車和莫妍興奮得到處亂跑,我說我想買件極其漂亮的衣服穿給他看。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晚,我們找不到去車站的公交車,就隻有在觀音橋廣場坐待他來接我們。

    很自然,他氣急敗壞地出現了。在此之前,我對莫妍說,如果他因為我出站不通知他還讓他等了那麽久而不管我,我就再也不要見他了。

    莫妍說我太殘忍,這樣要求別人是不合理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需要他絲毫不責怪我,因為我是為了我們的見麵才那樣做的。

    接近縱容的要求,似乎在懲罰男人無法做到全心全意,也說明我肯見他就是對自己的一種縱容。

    他帶我和莫妍去吃飯,在朋友的館子。都是大方並且容易接近的小齡男人,倒是莫妍不能習慣他們的眼神,我卻沒有特別的感覺。

    我對人很少有多餘的戒備,這個社會欺騙是無處不在的,更何況是重慶這樣藏龍臥虎的地方。我喜歡接受別人的好,帶著善意的理解,即便是錯的、壞的,也希望能夠通過理解給自己以安慰。

    永陸並沒有發脾氣,我很感動。

    莫妍問我為什麽不告訴他我是為了買好看的衣服讓他更高興才會到處亂跑的,她說那樣他不但不會怪我,還會更加愛我。

    我不希望他愛我太多。我說。

    後來他也有問我怎麽就不能夠像重慶女生那樣把自己裝扮成美女,非要弄成灰姑娘的低調樣子。

    我想我還是不夠愛他,另外,我對那種膚淺的美麗沒興趣。

    和珍春走在西南大學的校園裏,看田徑場上興奮的人群。心裏真的不是滋味。

    當年和珍春是同桌,她埋頭苦讀的時候我就趴在那裏給琺琅寫信,她學累了就抬起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煞有介事地告訴我,別那麽癡迷,萬一是個性無能你就不好為自己的付出收場啦。

    這樣的話莫妍也經常對我說,朋友們可以不講理由地懷疑他的真實性別。

    我們當初是那麽好,那麽好。一好就是七年,結束的時候像夫妻之癢一樣,沒有解釋就是最好的解釋,沒有感覺了就是最好的理由。我看著珍春,仿佛迴到了從前。

    和珍春分別了三年,她告訴我她在重慶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是來三峽旅遊,原來是讀研究生。朋友分開多久都還是會見到的,可是我和琺琅,就真的不能夠像朋友一樣地見麵嗎。

    柏拉圖的愛情是不能夠見麵的。珍春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又說教啦。遺憾的是,現在的她已經比我低了很多。

    小孩子會相信柏拉圖,境界高深的人會相信他,原因是這兩種人都不必為現實擔憂。而我,基本上沒什麽資格說自己是柏拉圖戀愛中的一個。

    我們是不被認可的,至少他不認可。他不認可就代表著全人類都不認可。

    傻老婆,我支持大多數人的觀點,柏拉圖式的戀愛就是同性戀。那家夥不敢承認你們的關係,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不是男人。

    珍春真是會安慰人,我知道她恨琺琅,因為我是她老婆,那個壞男人傷害了她最親愛的老婆朋友。

    然而我本來就是別無選擇的,因為愛他,願意為他做出一切犧牲。

    一切。一切的代價是年少的我所能承受的嗎。付出的同時,認定自己是愛的,為了愛,以愛的名義就以為什麽都是神聖的,像洪水一樣不可阻擋的感情隻有那個懵懂時期的我才會有,現在已經迴不去了,時間是最不能夠違抗的水流,歸宿就是鹹澀的淚海。

    可是我見到了珍春,迴憶起了高中的生活。我還是那麽渴望純真,那麽渴望感情的坦誠。

    我們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力麵對太多的真實。

    生活就是這樣日複一日地枯燥地進行著。我看著自己不喜歡的人,做著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聽著自己不喜歡的聲音。活著。

    最後一次在網上見玉俊,他說有國家大事要他去忙了,他總是想給別人他很狂妄的印象。

    我們都要為肩上的責任而堅強地努力,努力地堅強。我掛了國旗在床頭,為國家默默呐喊祝福,也為玉俊祈禱和加油。我相信每一個中國人聯合起來就是奇跡。

    玉俊和我爭吵的時候,我感到了優秀男人的自私和專製,同時也更加了解我性格中頑固和排斥的成分。

    他說最近十年他是會留在北京的,雖然我談起重慶的空氣質量讓他想到了在北京鼻毛長的好處,而他又不是個鼻毛長到外邊的人,他還是喜歡留在北京。

    我很想去北京見他,或者說,是為了見他想要去北京。

    我的任性最終會使我一無所有。這是他的警告。

    更慘的是,他要我承認自己得不到真愛純屬活該。我承認了。隻是我沒對他說我是對男人絕望在先,讓自己活該在後這一順序。

    他沒必要了解。

    我們的世界都聚焦於自己,長期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思維方式讓我們難以包容別人的想法。他需要我的順從,我則需要我自己的方式。

    可以想象如果我是他的妻子會遭受怎麽樣的生活,難怪他說我活該,因為我學不會乖。

    我才發現不抓緊時間讀書背書的人通常會思考很多奇怪的問題。

    我的記憶力又恢複到了如初的好,與此同步的是膽量的減小。即使全寢室的人都在,我還是會在入睡前感到恐懼。

    那種隻有在小城的家裏才會產生的不自覺的恐懼。

    睡夢中,我看見一雙雙嘲諷我的眼睛,來自於每一個我在意的男人,他們得意於對我的欺騙和戲弄,詛咒我未來的幸福將不過是海市蜃樓。

    因為,我不肯聽命於他們的意願和安排。

    我知道所有的不快都會結束,結束的時候我會像一具被掏空肺髒的軀殼,等待長出新的來。

    為了一線希望,我將命運強迫我承受的照單全收。哪怕是一線希望,我都不能輕言放棄。

    我在和自己的尊嚴與驕傲抗爭,我在向它們挑戰。

    事情在無聲無息無波無瀾中繼續,或者,減速度直至停止。沒有人知道這平靜下麵的呐喊、咆哮,甚至是沸騰,惟有我自己體會其中,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堅強地撐下去,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

    我不能愛上任何一個男人,現在存在在我的世界裏卻一直傷害著我的男人。

    原因很簡單,沒有什麽可以超越我愛自己的信念。

    我發現自己被鬱悶的重慶環境逼迫得很脆弱。這樣的心情通常會誘發思念,熱切急迫的思念。雖然我知道自己並非希望一直在金文的身邊,我仍會想他,甚至想要在他的懷中甜蜜地永久睡去。

    可我不會那麽做,我了解自己對他的感情,盡管那多半是由感激而起。在乎一個人是不能夠傷害他的。

    他終於還是打電話給我,我想他應該是在事業上取得了成績,否則按照他告訴我的有關他最近的經濟情況,他似乎沒有什麽心情考慮並關心我的生活。

    果不其然,他是得到了一個大展身手的機會。

    第一次,他背著公文包站在機場附近的立交橋下麵接我。其實我開始就看見了的,可我沒喊他。

    他給我一種他是從童話世界裏走出來的錯覺。我舍不得打破那種美妙。

    後來,我自然愛上了他,雖然我不能明確告訴自己,如果他沒錢,我會不會依然愛他。

    假設通常都是不成立的,愛情隻能嗬護不能考驗。

    接到他晉升的消息,我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因為我想我是最了解他的眼睛裏疲憊的血絲的人。

    奮鬥後的迴報對他來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因為即使暫時不能成功,他也不會放棄追求。成就了什麽,他也不會得意忘形。我欣賞的正是他的沉穩和堅定。

    一邊給我打電話,一邊還要接別人的電話。通常情況下,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被出差、談判、陪伴客戶所占據。金文就是這樣忘記時間和空間地為自己的事業奔波著。兒時曾看過一部啞劇小品,名為奔波,表現的是一個幾乎忘記自我存在的男人一天的生活。吃飯,喝水,上洗手間,甚至是做愛,都因為繁忙和無休止的工作任務而變得機械而又麻木。

    我終於還是要把兒時的記憶吻合在現實的境遇裏。

    我又想起了在廣州的日子。白天,我在優酷網上看張曼玉的電影和王菲的mtv,偶爾也看一些西方電影。然後寫東西,和朋友聊天。

    傍晚去廚房為自己做炒飯,吃過後就出門去坐四站公交車看江,要趕在夜幕降臨之前迴到房間。

    寂然還沒有迴來。他總是在我認為已經很晚了的時候還當作自己處在工作的高峰期。

    有時候聽見他取出鑰匙開門的聲音,就張開眼睛看著外麵的房間,等著他推開門走進來再拔下鑰匙。

    然後脫掉外套和皮鞋,換上拖鞋和寬鬆的t-恤。一切都是那麽程序化,根本不用思考,他仍然在思考的,還是工作問題。

    看見我,竟然會有突兀的眼神,但很快露出友善得近乎天真的微笑,問我,怎麽還沒睡呢,是不是被我給吵醒了。

    是這樣幹淨明朗的白領男子,有著名校的碩士學曆,每天穿梭於租住的房間和高聳的寫字樓之間,盲目卻坦然地生活。

    第一次有家的感覺,寂然迴來總是微笑著很溫柔地對我說話,有時候會帶很多好吃的東西,都是事先發短信說好的,我想吃的東西。意義遠遠超越了快遞,卻有著同樣的速度和質量。

    父母總是在進家門的第一步就帶進緊張的氣氛,父親爛醉如泥的身體和母親經過歲月剝蝕和生活折磨而幹枯扭曲的麵龐,都帶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道。

    可是我等待著,等待著寂然迴來,他不說話,或者僅僅一句詢問,對我來說都是足夠的。他在進門的第二時間給我微笑。第一時間他常會忘記房間裏還有我。

    往往一覺醒來,看見寂然仍坐在電腦前查閱資料,其神情的專注讓人懷疑他忙的是不是工作。但是依他的性格,也不會有人相信他在瀏覽不健康網站。

    和任何人在一起我都會想起金文,盡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說不了多少話,我還是很喜歡被他保護的感覺。

    有多少人能夠讓你心甘情願把手交給他,讓他帶你去任何一個地方,並且感知到快樂。

    先吃飯,吃完了我就送你去深圳。

    寂然也沒問我什麽原因,他知道我去了廣東就一定要去深圳的。那裏寄托了我太多的情感,包容著我生命最難忘的故事。

    我很奇怪自己怎麽被卷進了和別人爭搶感情的旋渦中並且不自知。那是我嗎,我怎麽可以違背自己的原則。

    一個可以給她向往的名分和豐裕的生活,並且做得到怎麽花心都不拋棄她的男人,她自然想緊緊地握在手裏。更何況即使我比她更愛這樣的一個男人,我也不會和她爭搶的。那不是我生命任務範圍內的事。

    你現在在哪裏。自從琺琅的傻子頭像消失後,我變得遲鈍於qq頭像的閃爍,更何況,還不是彩色的。

    在廣州。

    我在東莞,你能不能過來。

    我要讓金文陪著我,除了深圳,不去別的地方,即使我能夠像愛深圳一樣愛其他的城市,那些地方也給不了我奔向它衝動。

    可能是在一起看仙湖植物園的時候,可能是看見他蹲在梧桐山溪水邊洗手的照片的時候。無從考證,隻知道他與深圳有關。而且隻能與深圳有關。

    在此之前,他告訴我他已經成了另外一家同行公司的客服部高級主管,我不太了解高級與不高級的區別。

    但是我看到了他的變化。

    我寧願相信我不曾有過關於他的第一印象。站在東莞汽車總站的售票大廳前,打開他的新消息。菁菁,東莞這邊有點亂的,你要小心,我有點擔心你的。找不到就問警察,不要問路邊的陌生人也不要理他們。

    明明知道我是會自己處理好的,可還是很頻繁地發信息以示關心,讓人摸不透的過分禮貌,在意,抑或是虛情假意。我真的很無奈於自己的懷疑和帶著強烈懷疑的變態信任。

    他的變化是因為不久前拍了婚紗照的緣故,而不是提升了工作地位。

    轉身的瞬間,看見他站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有些怪異地看著我。不知道從哪裏看到的話,愛你的男人看你時眼睛裏是憐惜,不愛你的男人看你時眼睛裏隻是欲望。

    他的眼神裏是什麽,依據我對人的把握,是猜不透的,就算是我猜透了又怎麽樣,還不是一樣要和他見麵。

    想到這裏。我隻有綻放笑容奔向他就足夠了。

    坦白地講,我還是很懷念他當一個普通的主管時的樣子。含羞的眼睛,誠懇的笑臉,還有一身發舊卻幹淨得溢出香氣來的襯衫。當他把畢業證遞給我看的時候,上麵的照片讓我發現那還是他上大學時穿的襯衫。

    當時我確實有愛上他的衝動,無論在他的世界中,女主角是誰。

    可他終究是要變的,變成我不想見到卻是他夢寐以求的樣子。受人吹捧,光耀門楣以求每次都榮歸故裏。

    不管他怎麽對待別人,我總是堅持我們之間的感覺應該有所不同。遺憾的是,我們怎麽能夠決定別人的方式。

    那件舊襯衫可能已經被他丟掉了。隨同我尚未來得及釋放的真愛。

    我們的見麵即將失去價值,更不會有什麽意義。我不願意再像從前那樣甘心點綴他的生活,雖然我曾希望自己做得到。盡管我還是會很心痛地想他。都是暫時的。煙花本來就是片刻的事情,何必總是自欺欺人。

    我們流者眼淚麵對真實的日子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無所謂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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