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考取了夢寐以求的大學,古樸精致的校園建築是我所喜歡的。我獨自漫步,穿著我最心愛的白色吊帶裙。象牙塔裏有一種獨特的氣味,能讓我迷醉。

    在諳習俗世規律之前,最初便喜歡手捧書籍,深深唿吸嗅足那沁心的油墨香氣。有點虔誠的意味。很期待自己能變成一個書香女子,哪怕是個灰姑娘。

    一個男人從我身邊掠過,像風擦過我的肩。這本是太普通的事情,因為我已經不是純情少女,不會為成熟的陌生男子身上的古龍水味道而惹得心湖上,漣漪蕩漾。

    我看到他迴頭看我,卻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同或者有什麽不妥。我不再期待豔遇。

    他停下來,擋在我麵前,問我的名字。

    蕭葉菁。我半鞠躬迴答,以為他是導師或是教授。錯誤地為他人鞠躬並無大礙,錯過了向學術致敬的機會就很遺憾。

    也許我不是最優秀的,但是我一定是最用心的。這一點從我尊師重教的典型儒家思想上就能總結出來。

    看到你,我真有點後悔當初沒有留校任教。單是這耕芯路,你就來迴走了兩個小時,如此留戀,一定是畢業班的吧。他微微彎腰,眼睛隨嘴角一齊微笑。

    不,我剛來,對這裏充滿了好奇。我想更讓我好奇的是他怎麽會知道我走了兩個小時。我已決計不再逃避我的年齡和經曆,無論麵對的是什麽人。

    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很願意為你的好奇帶路。除了唐突地轉身直視我,他的言談舉止還算得上是個紳士,而且粗略地打量,他似乎可以稱得上高大英俊。

    往往你不再渴望得到的時候,那東西偏偏會很輕易地出現。中學時想找個帥哥交談,難於攀爬蜀道。

    既然是新生,為什麽不見你的臉變得黝黑。莫非你和我一樣都是黑色膚質。走過一段矮短的獨木橋,蓊蓊鬱鬱的樹叢散發著熱帶植物固有的潮濕氣味,茂盛而又厚大的葉子從枝椏上壓下來。

    他放慢腳步走在我前麵,不時地迴頭看看我。

    他確實很黑,濃濃的眉毛下,有一雙更加黑亮的眸子,透露著自信並且智慧的男人才支付得起的友好。

    這裏是竹種園。最早是有很多竹子的,校長經常在這片竹林前訓話,告訴學生們做人要有理有節。後來不爭氣的生物係學生砍去做成轎椅,用來迎娶中文係的女生。學校於是懲罰他們集資把不同地方的名貴品種引種過來。泡妞倒是泡出了校園貢獻,值得傳頌。有人會拿著顯微鏡和放大鏡來這裏觀察七星瓢蟲的睡眠時間,幻想以此攻克人類的失眠頑症,後來他成了天奇保健品的總裁,生產的產品都用來嗬護女性卵巢健康,我見他時,他送了我一句名言,男人終歸是要為女人服務的。

    他這樣解說倒是蠻有趣的。我很辛苦地跟著他,撩開樹葉,看見他像一隻野獸在前麵探路,還不停地絮絮叨叨。

    穿過竹種園,呈現眼前的是一片油綠的草坪,他說得應該沒錯,草坪的正前方有一個高度大約兩米的殘破的水泥台,很可能是建校初期作宣布事情和傳達例會用的。

    要熟悉學校的曆史,紀念館是必須來的地方。我們進去看看。我拿出學生證遞給管理員過目,看來已進髦耋之年的老者,卻用雙手將學生證還給了我,並和藹地微笑著點頭示意許可。

    我真為這裏感動,為命運能給我成為這裏的一員的機會而感動。謝謝您。僅僅一處細節,已經讓我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

    我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孩子。命運的感動永遠屬於那些信仰成功的人。老者的話語意味深長。

    他呀,六七十年代的清華大學生。大家都以為他跟不上時代,他卻思維前衛地讓人大跌眼鏡。曾經在外文社翻譯世界名著,剛來學校講授英美文學時,經常給學生講惠特曼和他的情人,學生們都不願意聽,他就暗自嘀咕,你們這些小人物,哪裏懂得情人的藝術。其實他們才是真正的學者,不像現在的大學生,隻看重發展個性,不再埋頭苦幹,寫什麽東西都要在網絡裏像洗米多淘了幾遍一樣,沒味道。

    不要說我的缺點,破壞我的第一印象。老者抗議。

    您的優點太多了,我擔心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先講容易概括的。他大聲迴應老者,調侃中毫不失尊敬。

    紀念館稱不上是規模宏大,反倒給人一種陳設擁擠的感覺。裏麵擺放著各式獎杯,學校知名係科創始人的雕像。有一獎杯的造型略顯怪異,多個條紋湊在一起,說不準是簇擁的花瓣還是箍緊的頭發,身邊的家夥說,那是本校和兄弟學校賽龍舟贏得的,獎杯代表手指和龍須結合在一起。

    看來我和藝術設計的距離還是挺大的。

    牆壁上滿是學校有史以來發生的大小要事,刊登在報紙上的鉛字和師生的親手筆跡。要一口氣讀完是不可能的,於是我根據自己的高度,僅僅瀏覽處在視線水平位置的內容。

    我看到一張熟悉的照片,乾任威。正在納悶在這裏我怎麽會看到熟悉的麵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可別愛上我哦。

    你真了不起。我不假思索,由衷感歎。

    學校都是由我代表的,無論是學術辯論還是校際運動比賽。這家夥可真是個自戀狂。最幸福的是作為聯誼交換生免費去香港,和那些神秘的天才們交鋒,一起研究最新的軟件開發技術。之前我帶著自己惡搞的自認為誰也解不開的程序去那裏,一個戴八百度近視外加五百度散光的厚鏡片的小個子不服氣,腦袋上架緊一彎曲細金屬,兩側分別掛一罐裝牛奶,其形狀和豬八戒的耳朵無異,但是肯定要重些,罐口插一超細吸管,兩根吸管同時插進嘴裏,紋絲不動唯有鍵盤的敲擊聲,就這樣在電腦前坐了兩天,終於發現我寫的軟件不過出自一家尚不成氣候的錄影機公司。因為來源於內部工作人員,他不是很熟悉,就上了當。

    為了感謝我警告了他的智商,他便請我去劃船。維多利亞港灣的夜景比不上波西米亞的靜謐典雅,但是我更喜歡那種帶著幾分輕蔑的浮華,岸上傲然屹立的會展中心,讓我們為人與人之間激烈的競爭感到不安。因為有不安,才感覺得到自己的清醒,有時候我們去比拚,是為了一種驕傲的責任。也許西方業已成熟,像缺少耐心的大人一樣不願意等待小孩子一邊嬉戲一邊蹣跚行走,可是任何人一旦學會了走路,無論是攀爬還是奔跑,都不會與其他人完全相同。

    他告訴我,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了英國,在異鄉國度各尋新歡,他沒有關於他們年輕的記憶,應該也不會有關於他們年邁的記憶,不過他期待有天拿到諾貝爾獎的時候讓自認為高高在上的父母大人們看到他。他還說,我對付他的招數,他代表學校去班加羅爾的時候也曾用過。

    我們往往越是不可戰勝,就越容易輸給自己。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和我說這麽多,我們才剛剛見麵,甚至可以說,都還沒有認識。

    還有一次難忘的經曆,就是籃球比賽。你應該了解拉拉隊的女生都是很狂熱的,這樣的狂熱會讓她們失去理智。對手的強大讓我們在隊的每一個人都有很大的壓力,那是我們第一次有機會挑戰不可戰勝,所謂珍惜機會就是不能失敗。

    那個相貌和能力都符合隊長要求的人走過來看了看我,聽說你是個無所畏懼的人,我很想看一下你在我麵前丟了驕傲的樣子。

    我不明白是不是成功的人都要用不可一世的傲慢和挑釁來證明自己的霸氣。他這樣隻能讓我感覺他對自己很沒信心,至少在我麵前很沒底氣。

    我想你會失望,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贏你,所以我並不怕輸。我沒精打采地看了看他。

    他轉向拉拉隊,狂笑了幾聲,那笑似乎經過了專業訓練。

    女生們見狀叫嚷起來,乾任威,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我們為了今天拚搏了那麽長時間,你一定要贏的,我們拉拉隊的全體成員不準你輸。接著她們吹響哨子,猛力揮舞起花環。

    結果就和所有電視劇情節編造的一樣,我贏了。但是我輸給了自己,我並不想接應任何人的挑釁,尤其是一個本該懂禮善行卻狂妄無禮的人的挑釁。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出現在籃球場。他有些黯然神傷。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雖然絕大部分的人都相信比賽像決鬥一樣必須一開始就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在這一點上我比較欣賞普京的風格,你知道他最喜歡的一項運動是什麽嗎。我盡量讓聲音變得溫柔,以舒緩他迴憶往事的不快和傷感。

    我還真的不知道呢。他像是把丟了的情緒又找了迴來,眼角重新爬上了微笑。

    柔道。普京懂得對手是對自己價值的一種衡量,所以他說,他最看好的是柔道的精神,它教會他,麵對對手也要心懷敬意。

    嗬嗬。蕭葉菁,好詩意的名字,我喜歡。

    乾任威,好囂張的名字,你想讓我褒你名不副實呢,還是想我貶你浪得虛名呢。

    紀念館裏迴響著我們的笑聲。

    剛才那個老頭就是我在校時的校長,紀念館四周牆腳暗紅色的薔薇就是他種下的,他愛校如愛家,無論什麽時候有空,都會在學校裏轉個不停,哪怕照顧一下花花草草也能讓他開心。走出紀念館,他帶著我向實驗樓走去。

    膚淺的人要求這個世界給他很多很多的愛,無論有多少都還不夠,惟有深邃的人才能在釋放自己滿腔愛意時心生溫暖。說著,他彎下腰去,拔掉一株紫紅的桑葚。我們野炊的時候就吃它,這東西微酸,不會膩口,生長在校園裏,純天然無公害。

    我們都是膚淺的人,對嗎。他看得我心跳有點亂。

    我衝著他極其幼稚地搖了搖頭。

    我曾經是個多麽好學並且渴望得到知識的學子啊。這家夥又把大顆粒的梅子吃進嘴了。可惜呀,都怪我姐姐。

    當初我正發揚傳統,為了考取計算機軟件開發方向的研究生而挑燈夜戰,頭懸梁錐刺骨,世界小姐騷擾不動心。突然接到姐姐結婚的電話,竟然嚇了一跳。我想如果是我女朋友結婚的消息,新郎不是我,那我就直接昏厥了。那些天本來飲食和睡眠都缺乏,體質和心靈都很脆弱呢。

    我迴應得極其不耐煩,姐姐,你可是我的親姐姐,不能那麽沒有上進心呀。你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要結婚,現在什麽年代了,誰還結婚呀。我現在正在成長階段,不適宜參加傷感活動,出席肅穆場合,下迴吧,下迴吧。

    一番話沒說好,小女人在那邊哭了起來。你這個沒良心的,也不想想現在找個會真心愛女人的男人容易嗎。還下迴呢,沒有下迴的。我就嚐試這一次,行就是一輩子,不行就不再折騰自己了。生命的時間這麽緊湊,愛要時間,相愛要時間,放棄愛要時間,忘記更要時間,你也不為我考慮一下姐姐我有那麽多時間嗎。死小子,你現在就是在月球考察,也得給我飛迴來。

    姐姐一口氣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我摸摸腦袋,才反應過來女人用哭泄憤和提前摔電話都是她們與生俱來的不良嗜好。

    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側麵向我,不好意思,我忘記了自己身邊有位可愛的女士。

    我輕輕地點頭微笑,告訴他我並不介意。

    你看它像不像英國城堡。尖頂、拱門、鑲嵌式圓柱牆壁,還有那醒目的古鍾,讓每一個進入的人都有種神秘的自豪感。我們兄弟們就是在這裏浴血拚搏,立誌依靠電腦的力量成為女人心目中的王子的。他停住腳步,站在我麵前整理了一下衣袖,問道,你覺得我現在像不像你的王子。

    貌合神離。我迴答。我在你身上感覺到和這棟樓不相稱的東西,你的自豪不再是來源於創造與研究的激情與專注,而是來自你對物質生活的滿足。

    你的王子是精神的而非物質的嗎,女人沒有物質,美麗就無從談起,更別說公主般的華貴尊容,我想你應該明白埃及豔後是怎麽征服愷撒大帝,又是怎樣征服了整個羅馬人民的。他的眼神第一次閃過帶有不屑的好奇。

    我不是很清楚。我抬起頭看到他自認為說贏了我而露出的得意笑容。

    我隻知道是對權力的貪欲傷害了她人生的美好,她的愛情總是和政治聯係在一起,盡管她原本可以獲得真愛的唯美。也許我讚成女權運動,但是不能認同女人征服男人的觀點,特別是依靠財富,女人的尊貴正是表現在她們是男人征服的對象,你的朋友不是送了你一條真理嗎。

    你被我打敗了。他開心地拍著手掌。要知道我可是最佳辯手,你把我用來說服你的話全說了出來。他頓了頓,確切地說,你自己承認了,王子必須是物質的,在你的直覺裏,我就是王子。

    我無語。

    他看到我的窘樣竟然壞壞地大笑起來。知道嗎,小偷和女人有一個共同點,前者是莫伸手,伸手必抓;後者則是莫開口,開口必錯。我不明白為什麽男人都喜歡找女人當他們的秘書,我的秘書就是男的。

    我同你一樣,不明白為什麽這樣一個優秀得沒有瑕疵的王子式人物要找一個笨女生炫耀經曆和口才,不好意思,我對你的介紹不感興趣,也就沒必要感謝你什麽。現在,我要走了。我飛快地朝女生宿舍樓的方向走去。頭也不迴。

    這個壞家夥,為什麽不追上來道歉呢,還口口聲聲標榜自己是什麽王子,連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我放慢腳步,想來這一切不過是場鬧劇,他迴學校懷舊,看見我在散步,就以為我帶路為名,趁機找迴失去的做學生的感覺,我沒有必要為此介懷傷神,畢竟他連從後麵喊我一聲都沒有。

    或許他根本沒興趣哄我這樣一個平凡女子,我生氣便生氣,走掉便走掉,不可能令他動容。這麽些年來,男人都是這樣對我的。我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安慰自己。

    碩大的芭蕉葉子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繞過去,看見一片湖,藕荷綻放出粉嫩的花瓣,隨粼粼水波輕柔擺動。時不時還能聽見青蛙的叫聲。

    我尚未來過這裏。肚子叫了,這麽大的一個校園,周圍全是墨綠的植物,隻看得到建築的頂部,我有點轉向,心情鬱悶,分不清楚哪裏才是我迴去的路。

    精神的王子不一定坐擁物質,但是享有物質的王子一定飽含精神。夕陽下,他的身形是那麽迷人,在距離我大約五米的地方,泛起光暈。

    我這是怎麽了。我極力克製自己,這裏非沙漠大海,亦無強陽光折射,我不會出現幻覺的。

    他用蝸牛的速度走過來,壓低聲音問我,告訴我,你剛才是不是很想擁抱我。

    我是很想。不過當然不是因為你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而是在如此詩情畫意的情境中,我受了荷爾蒙的唆使。我低著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你又中招了,這條路的盡頭是校園南門,你住的地方在東邊,你看看太陽,就知道自己對南轅北轍的行為是多麽得義無返顧。他又笑了,那笑容猶如宇宙黑洞,吸盡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已無力爭辯。

    剛才我和你說,你應該了解拉拉隊的女生都是很狂熱的,這樣的狂熱會讓她們失去理智。難怪你沒有提出異議,看來你的道德品質還是過關的,自己是這樣的人,就不敢評價別人了。隻是人家是為了籃球的榮譽而瘋狂,你為了什麽我就搞不懂了。

    我下決心在他的笑聲響起前捶打他的肩膀,可是遲遲等不到他笑我。

    他隻是溫柔地注視著我。我想他一定沒有看見我的眼睛,因為我始終沒有勇氣抬頭。

    眼瞼比臉皮還厚,擋住了我的視線。

    你,我張大眼睛怒視他。

    這樣就對了嘛,這才是我要看的東西。你知道嗎,它們很迷人的。我猜,一定沒有人這樣誇過你。

    我總覺得深諳女人心思的男人是很危險的,於是我徹底鬆了口氣,至少我不會愛上他,一個讓我感覺不安的男人。與愛無關,什麽都可以很簡單。

    我迎合他的目光,在確定心跳平穩如常後問他,看著我的唇,你想不想把它含在自己嘴裏。

    他倒是不含糊,把我的上唇含在嘴裏還不忘幫我數一下牙齒。金色的光籠罩著我們對彼此的誘惑。

    氣氛在我肚子的再次強烈抗議下被破壞掉。

    對了,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

    什麽。

    你怎麽沒因為軍訓變黑呢。

    我每天都擦很多防曬霜,不過,身上還是曬黑了的。

    可不可以給我看看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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