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達曼是個移民女人生下的孩子,從來沒見過他的父親,母親在他四歲那年死於瘧疾,什麽都沒給他留下,所以他對母親也沒有多少記憶。他被教父收養,有一天教父帶他去海邊,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大海,他們來迴用了三天時間,迴到教堂,教父告訴他自己受了風害活不久了,他那時不知道事實上教父得了絕症,隻是讓他更容易接受才說成是風寒。教父死了之後,他離開教堂跟隨一個商人學做生意,可能是上帝想補償給他這個可憐的孩子些什麽,他很快就接手了那個商人全部的貨物,因為那家夥要去非洲感受狂野的生活。當然,他帶走了所有的錢,不過這並不影響赫達曼成為今天的他。

    莫妍拿一大塊幹毛巾擦拭頭發,水珠順著甩在額頭上頭發滴在臉上。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她舉著削了皮的蘋果遞給莫妍。

    教堂。我去祈禱,他就站在我旁邊,然後唱聖歌,我們都哭了,而其他的人似乎並不是特別激動,因為我們來自另外的國度。他掏出紙巾,我幹脆把它堵在鼻子上使勁啜泣,他也跟我一道,沒想到他一哭居然嗥叫起來,我拉著他灰溜溜地衝出了教堂。莫妍大口咬著蘋果,伴著她的好運故事,吃得津津有味。

    怎麽不告訴我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差不多。都是在男人感覺自己需要女人的理解甚至是同情的時候,這也是一般愛情故事比較容易繼續的一個開端。她撥開石榴把大紅顆粒塞進嘴裏。

    我給赫達曼看你的小說,他說他不懂你的思想,隻是看了後會感覺心像被捏緊了一樣痛,他問我你是不是也有什麽不幸的遭遇。我告訴他,你是使命型的孤兒。他就問我,你是效忠於和平還是戰爭。我吻他蒼老的麵頰,問他是否喜歡你,他說可以幫助你在美國出版。

    開始我隻當他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真的聯係了一個搞出版的朋友。等他把你的書遞給我看的時候,我差點樂瘋了。

    怎麽迴事,內容不對,還是斷章取義呢。

    都不是。我把你其中一本小說分章節放在電腦桌麵上,無意間把你發給我的那個怪誕的夢也貼了上去,他選了幾個章節和那個夢連在一起,說那是不錯的創意。

    也就是說,我的小說被他改編了。她想起自己的夢,不禁失聲大笑起來。

    我帶了一本迴來。你慢慢欣賞吧。莫妍像小孩子迴憶童話故事似的,把書拿給她。那個大肚子的男人還被赫達曼模仿了一番。我至今還記得,你說你夢見體態肥碩的男人,撐著大肚子走路,身邊必須有陪從,在他哮喘時及時為他噴藥拍背,哈哈,陪從裏還要有一個裝扮成豬八戒模樣的人在他喘的時候和他一起同節奏同弧度地上下搖動身體,他看見有人和他一樣痛苦,哮喘就會緩解好多,這是他挽救生命的一種怪癖。

    兩個人笑得前仰後合,莫妍補充說,赫達曼還問我,你們中國傳統故事裏的豬是不是真的就像你寫的那樣。

    小說結束了,我很快就會和他結婚。我想這也是媽媽的意思。她幫莫妍找出一件淺褐色的低胸衣,一條米灰色的褲子,放在臥室的床上,用寬厚窄短的衣架撐起她箱包裏的衣服,掛在內陽台的架子上。

    經過行途的衣物要透氣,這是莫妍的習慣。

    我會在你懷孕的時候迴來,我保證,期間請不要打攪我的生活。我們會羨慕別人既得的東西,試圖分享別人的幸福快樂,但是快樂幸福若真的存在,那它們一定是自私的。我這麽做也是尊重你的自私。莫妍表情輕佻地抽掉浴巾,露出並不鬆弛的胴體。她是個經常泡在香熏裏的女人,有著接近純天然的體香。

    你還是那樣,喜歡挑逗自己。她憂傷地看著她最熟悉的女人。

    隻是在無人的時候這樣,性愛對我來說是種奢侈,如果不適時放縱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心情,很難撐起在別人麵前的優雅。

    他打開門,看見坐在黑暗中的她。雖然不至於驚嚇,也著實感覺突兀。

    我想我們該結婚了。她輕聲說,目光停留在手中媽媽的照片上麵。白色的棉布裙和長發隨輕躍的腳步一起飄飛在歡快有力的海風中,胸與臀的輪廓在片刻的鏡頭中若隱若現。媽媽不喜歡拍照,僅有的幾個瞬間全是笑容,她隻願意記錄笑容。我不知道這張照片是誰拍的,他能讓媽媽如此心甘情願。你能告訴我嗎。

    菁菁,我們的世界是不同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和你媽媽麵對的境遇完全不同,你不必了解你媽媽太多的故事,那些是你無論如何都不會經曆到的。他沒有開燈,隻是點燃了橙色台燭。

    我以為我出生的時候是盲的,媽媽把她的眼角膜給了我,於是她走了,我每天每夜都能感受到她的眼淚,那般擁擠洶湧,可我卻無法使它們流出來,無法清空內心的傷痛。我是她的女兒,她不會輕易丟下我。沒有真相,我怎麽敢迎接你帶來的愛,你想讓我做媽媽的罪人嗎。

    跳動的燭火烤痛了他的臉龐,仿佛有人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

    我媽媽和她的澳洲丈夫生活在一起,並不知道那男人事先有家。他們一起住在澳洲南部,很少和嘈亂的都市聯係,男人安排我進入了一家設計學院,媽媽在那裏學會了園藝和剪羊毛,那男人有自己的農場,一切似乎很簡單。

    可惜好景不長,就在我們享受那種忙碌得充實的日子時,一個身材粗壯,有著濃密且高挑的眉毛的女人來拜訪我們,男人說他有些未處理完的工作,讓媽媽來接待。媽媽帶那女人去參觀農場,幾分鍾後,我們聽到有人喊,願上帝帶走你。男人衝我大聲叫起來,快去阻止那個有暴力癖的女人。等我們跑過去拉開那個瘋女人,媽媽已經躺在草地上,腦殼溢出的鮮血染紅大片油綠。

    我趴在媽媽身上,哭喊著搖晃她,問她為什麽不反擊。

    她罵我是婊子,她說她的丈夫隻能愛她一個人。孩子,媽媽被欺騙了,我已經絕望,反抗和不反抗,對我來說沒有區別。

    我看見她手裏還拎著襲擊媽媽的那根鐵棍子,欲將奪過來敲碎那女人的腦袋,卻被媽媽用最後的氣力拉住。

    不要報複,我們來澳洲本來就是一場以逃避為初衷的冒險。記住,命運隻能改變或是征服,一定不可以逃避妥協。

    就這樣,迴國後,我就成了現在的郇堅。同行的是用媽媽的生命換來的巨額賠償金,還有媽媽的臨終忠告。

    我把媽媽的骨灰灑向太平洋,我知道媽媽不希望自己屬於任何一個國度。

    我當時決心做成兩件事情,吞並那個澳洲男人在中國的所有股份,另外就是找到你媽媽。

    現在宇洋的前身就是那個澳洲男人曾經在華的公司,對嗎。你在哪裏找到我媽媽的。蠟燭燃燒的位置恰好照亮她充滿疑惑的瞳子。

    我找到你媽媽的時候,她已經和乾任威在一起。

    於是你嫉火叢燒,想到了報複。她緊盯著他眼神的變化,再悲慘的遭遇都不足以構成傷害媽媽的正當理由。

    為什麽你總是認定我逼迫你媽媽自殺,我說了多少次,她自殺完全是因為她自己,她沉醉在幻覺裏,不能自拔。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聲音顫抖。

    告訴我好嗎,如果你能為了你的媽媽做一切事情,我也能。她像漫畫中的黑色天使走向他,用憂傷的倔強逼近他,上帝把我給了你,一定是為了補償你愛的缺憾,我是媽媽生命的延續,我無法背叛靈魂。你也一樣。

    他頓了頓。我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對方告訴我他是玉俊,直截了當問我可不可以見麵。他還說他知道我要到北京,他一直在等我。

    我當然不接受這樣的無稽之談,借助互聯網找到像我這樣的人易如反掌。就這樣,在我準備離開北京的前一個晚上,他帶著我抽屜裏的那張照片敲開了我賓館房間的門。

    房間裏有沒有女人。他交叉雙腳倚在門口問。我敞開門。沒有女人能隨便靠近我的生活,哪怕隻是經過。

    她需要我們的幫助,乾任威的秘密全在她那裏,而有人正在對此虎視眈眈。我絲毫不懷疑她的人品,但是我真的很擔心她的幻想症會讓別人鑽了空子。

    需要我做什麽。我欣賞這樣直率卻不含惡意的話語,更欣賞他硬朗的性格。

    和我一起幫助她解開心結,你知道的,如果有人在她單獨睡覺的房間裏安裝竊聽器,我們很難阻止陰謀的實施。

    她現在在哪裏。這才是我最想要的答案。

    乾任威的住處,但是她還有自己的住處,在深圳。他推了一下那自認為可以讓人不寒而栗的墨鏡,可這對我毫無作用。

    我並不了解你提到的人,你和乾任威又是什麽關係。還有,我為什麽要幫你們。我動作自然輕熟地拉好公文包的拉鎖,把它放進旅行箱裏,並不急於按動密碼。

    問得好。他摘下墨鏡,用豆大的眼光打量我一番,眼睛小得可愛,不過倒有些目光如炬的效果。

    周羽同學,郇總。不管你現在怎麽變,在蕭葉菁看來,你始終是那個有自閉心理的同桌。她能把她的心事都告訴我,足以證明我們之間的信任。你可以不幫乾任威,不過,我希望你考慮一下了解太多商業機密的女人會是什麽結果,你和我都是自詡精英的男人,在人心險惡的問題上,不該達不成共識。

    不用說,我必須和他合作。

    她拉他坐在自己身邊,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雙臂合抱他的腰際。媽媽愛爸爸嗎。

    蠟燭在燭台裏流成了水。天空泛起了魚肚白。

    我想是愛的。她說過,無論生命剩餘的時光是多少,也不管發生什麽,她都要以你爸爸的尊嚴和驕傲為生命最重。她曾經因為一個趣名為琺琅的男人輕生厭世,是你爸爸重新點燃了她對感情的熱愛,用強大的理解和包容,還有幾乎透明的信任,似海,蕩滌甚至湮沒了她因夾帶太多泥沙而步履緩慢的心河,讓她再無心思考其他。他把她摟在懷裏,親吻她的額頭。你和你媽媽一樣,選中的男人絕對不背叛。謝謝你。

    後來呢。她仰麵問他。

    後來我要去休息一下,天大亮後去公司,和你結婚,養你。他伸著懶腰站起身,能給我點時間嗎,我答應你,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你最好也乖乖的,去睡覺。說完他上了樓。

    你聽好了,我再鄭重聲明一次,我不需要你養我。她跳起來衝他大聲喊。

    拜托,我的小公主,你發發善心,我那麽多錢,你不幫我,我一個人怎麽用得完呢。他五指並攏對準太陽穴,用了一個法式敬禮。

    她合握雙手,媽媽,我好感動,因為我延續了你不慎丟失的愛,我相信愛一個人是幸福的,讓我們一起為愛祈禱,好嗎。她的情緒突然變得很複雜,還未祈禱完畢,已經淚滿眼眶,為自己得到的幸福感到愧疚和恥辱。

    早上他喚她的名字,發現她早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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