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屯子裏,李家寶向別立人和魏長順談過迴市裏的情況,立刻就給趙嵐寫信,直言對她的瘋狂思戀,強令她無論如何也要等待自己同她去辯論,並將他半工半讀,讀本、讀研的全過程,像匯報一樣,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他還詳細解釋了田萍的事情,卻隻字未提胡振先。此後,他懷著憧憬,本著良心,淋漓盡致地為大家講課,心甘情願,不厭其煩,樂在其中地對大家進行輔導,充滿著激情,興致勃勃,認認真真地做一切,隻求和大家一起,抓住關涉命運的機遇,實現各自的理想和誌願。

    小屯子親眼看見了李家寶的才能,感受了他的忘我,對他往日的刻苦努力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屯裏人不會講大道理,卻會從心坎裏往外掏實話:“看馬,看口,看走;看人,看膽,看心。李家寶的熱心腸,燙著呢!李家寶對咱小屯子,親著呢!這要是冤枉在大獄裏,別說咱老百姓,就是老天爺,也得哭瞎眼睛!”

    “就是,他擺弄的玩意兒咱不懂,就憑他成天成宿地骨碌,咱也知道有用場。這不是,大夥不會的他就會,派大用場的時候,一準不怯場!瞅著吧,窩在咱小屯子裏不起眼,要是扇乎開膀子飛起來,就得眼見人家高了!葛老五和洪太敏算老幾,還抓人家進大獄?不長好心眼子,就該不得好死!”

    “沒錯兒,咱陰臉兒包公看好的人,咂咂舌頭,你就細細品吧,個頂個兒,不帶塌架兒的!”

    乘涼的老人們閑聊著,忽然,陳書記頂著月亮迴來了,老人們見了他,特別高興,老遠就和他打招唿:“說曹操,曹操到,你小子可真不扛叨咕!”

    “你們在拿我嚼舌頭啊?是不是我又有啥錯兒啦?”

    “沒說你有錯兒,我們幾個老哥們兒,剛才說起了李家寶,捎帶著說你陰臉兒包公看人準,誇你哪!”

    “老爺子,不是我陳子寬看人準,人家本來就是一塊料,不管放哪兒,也得有人琢磨啊。眼裏沒有星星,肚子裏沒有下水的,也就葛老五他們吧!老百姓麵前逞威風,真人麵前打哆嗦,挨槍子兒的坯子遭罵的貨!是吧,老爺子?”

    “就是呢,好人看著好的,就一準有人看著孬。明明是挨槍子的坯子,就偏偏有人看著好,天狗吃月亮,你說邪行不邪行?”

    “如今,不會啦!你們都誇李家寶,我還真得馬上找他去,人家的本事咱替不了,不求他,真就不行啊!”

    陳子寬和屯口的老人們說完話,直接就去了知青的院子,進入男宿舍,一眼就看見,李家寶正在給別立人和董強講題呢,連魏長順也在跟著聽。老陳心裏高興,就悄沒聲地坐在炕沿上,看他們合理合法、無憂無慮地鑽研課本。魏長順一換姿勢發現了他,連忙和他打招唿,大家夥兒立刻停了下來,趕緊都叫“陳書記”。陳書記站了起來,疼愛地看著李家寶,拍拍他的肩膀,十分委婉地懇求他:“家寶啊,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我老陳沒出息,如今也是現用現交啊,咱大隊,總共有五個小隊呀!”

    別立人和李家寶立刻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李家寶心甘情願地表了態:“請書記吩咐吧,李家寶隨時聽從調遣!”

    “啥?聽從調遣,你們在說啥?”魏長順吃驚不小,心裏不情願,連忙問陳書記,“你想讓李家寶去大隊啊?”

    別立人趕緊提醒魏長順,“魏隊長,地區的劉天民主任可是管李家寶叫李國寶啊!”

    “可咱隊……”

    “小心眼兒!”陳書記一捋魏長順的後腦海,耐心而且幽默地向他解釋,“李家寶連地區都不去,我還能調他去大隊?放心吧,不是想調你的人,隻是想求求他,各隊都給跑一跑,都給輔導輔導。你知道嗎?你小子大張旗鼓地一辦班,各隊的知青都著急了,可有的書記隊長偏就想不開,不僅跟人家計較工分,還扯雞毛蒜皮的。就像一邊是個6,一邊是個9,翻過來,掉過去,有人就不知道哪頭大哪頭小啦。既然他們不知道,咱們就得促一促。我親自把李家寶給他們領過去,不想辦班,他們也得辦。再說了,是你燒香引的鬼,當然就得你消災。大方點兒吧,小魏!天底下,不光咱屯裏的知青有委屈啊,眼見著,沒門子沒景兒的知青們,急得抓耳撓腮,不管他們在哪兒,也招人心疼啊!你說說,他們哪一個,不是委屈這麽多年?可一下允許他們報誌願了,咱們還能不成全?抬抬手吧,我的魏隊長,他們需要幫助,我也需要你幫忙。再不,憑老交情,就算你給我一個麵子,咋樣?”

    魏長順眼見陳書記拿自己認認真真當迴事兒,對他既服氣,也敬重。人家明明是大隊的書記,自己的老領導,就連自己當隊長也是人家和耿隊長一手促成的。可是,就因為自己當上了隊長,他跟自己再說話,就總是一副商量的口吻。為這,魏長順早就心裏不敢當了,此時此刻,聽陳書記又是一番引導,就嘻嘻一笑,趁勢耍貧嘴,表達他的親近:“既然不給調走,書記大人就盡管吩咐唄!就是我的文化再不濟,也知道9比6大,大隊書記比我大呀!”

    陳書記見他想通了,這才順著他的玩笑開玩笑:“嘿嘿,你小子,末了末了,還是留了個小條件!跟你說吧,不是我不想調,是人家李家寶根本不想去,便宜你個臭小子了,知道不知道?”

    由此,李家寶更忙了,每天去一個小隊,輔導後住一宿,第二天就走,來迴輪,每天晚上都得忙到十點鍾以後。沒幾天,李家寶的名字就在幾個屯裏漫天飛了。不管到哪兒,隻要是數學,啥題也問不倒他,而且迴迴都是張口就來,條條是道。加上他做事兒不遺餘力,又肯貪黑起早地付辛苦,幾個屯子都一樣,格外尊敬他。無論他到哪個隊,屯裏人都管他叫先生,知識青年叫不慣,就一口一個李老師,問起題來,總是畢恭畢敬的。

    半個月以後,鞠老師和徐師母來了。雪中送炭,錦上添花,他們帶來了雙齊市實驗中學的語文、政治和曆史、地理的複習題,急切地上任,全力以赴,使輔導班兒裏的青年坐在小屯子裏,也聽到了全國一流教師的傾心輔導。魏長順美在心裏,就偷偷耍了個小心眼兒。他把二位老師領到他父母家一個,送到齊金庫家一個,對在外麵輪流輔導的李家寶和四處奔忙的陳書記,整整封鎖了五天。直到李家寶迴到屯裏,他才嘿嘿一笑,主動“坦白交代”,最後,還是找了一個十分充足的理由:“陳書記,二老不是年輕力壯的李家寶,可別累著人家老先生……”

    就這樣,一九七七年臨冬,前進小隊在全縣創造了一個特大的奇跡和新聞。李家寶、別立人、汪佩佩、董強、儲得海,都考上了大學。易俊紅和吳雅琴報的是中專,也都被錄取了。還有那個曾經被人笑話的童春,居然考上了北京農學院。小屯子樂得呀,歡天喜地,好像提前過年了。特別是對童春,幾乎家家都誇他,說他拿磨刀水當豆漿喝,還真攢了內秀(鏽)。明明他的外表沒有發生變化,冷不丁,就變得招人喜愛了。剛辦脫產學習班時,好些人笑話他,但他一點兒不鬆勁兒。你笑你的,我學我的,遇到不會的問題就隻管請教李家寶和李家寶從雙齊市請來的老師。想不到,經李家寶和二位老師不厭其煩地耐心指點,不顯山不露水的,他還真考上了。而且全屯的考生裏,隻有他,第一誌願報的是農學院。這一來,笑話他的不光閉了嘴,反過來,都衝他伸出了大拇指。小屯子甚至很納悶兒,他那死不撒手的勁頭兒,到底是哪兒來的呢?

    他爹童老大,見屯裏屯外都誇他兒子,心裏當然得意。但他不敢忘記,是人家李家寶給童春講了趙嵐那小字兒,自己的兒子才明白:人活一世,不能白活。不想白活,就得懂得多。想懂得多,就得看書多。真看書,就得拿時間當寶貝,有了今天,才有明天。今天不看書,明天就不會寫文章。而且,李家寶對童春還講過馮玉蓮的一番話,童老大就正經八百地叮囑兒子:可別小瞧你馮姐說的話,人家李家寶都敬重她,是你馮姐真有腦袋瓜兒!咱屯裏要想吃飽飯,真就不能光靠外人。外人心腸再熱乎,人家自己也有家。你明白嗎?童春點點頭,就這麽一明白,就真的來了精神頭兒,白天輕易不出門,晚上燈下不閑著,也不說累,也不喊困。連他爹也沒想到,兒子第一迴報考,就真給考上了,沒遭落榜的白眼仁,也不用扛著壓力下迴再來了。

    童老大暗暗高興,肚子裏就有話憋不住,也是有恩就得報,一天,他東找西請,把屯裏的頭麵人物和調到大隊的陳書記,都請進他家,笑麽滋兒的,把自己偷著燙酒,請李家寶講《贈言》的事情當故事,原原本本,一絲不落地講給了大家。當著眾人,他還特意叫童春給李家寶行禮,敬酒叫老師。童春真的就像對待老師一樣,規規矩矩地行禮,口裏叫著李老師,認認真真的。

    眼見這一切,陳書記十分感慨,放下筷子,端起酒盅兒,很深沉地傾吐衷腸:“趙嵐的見識和眼光,我老陳算是服啦!就是打折骨頭斷了筋,咱也不能說人家一個孬字兒呀!咱們的李家寶,下鄉的火車上遇見趙嵐,連爭帶吵地醒了腔兒,就是進了大獄,也不忘啃書本。現如今,大鐵錘子砸鋼釺,實打實地給咱們屯子帶來了光榮和實惠。咱們能忘了人家?老童大哥讓童春管他叫老師,這做法,我老陳一百個讚成!天底下,就該能者為師嘛!說來說去,還是一句話啊,咱農村想換個活法,沒有科學文化知識,咋也是不中。光靠喊口號,就是喊破嗓子,喊出來的衛星也是假的!老童大哥呀,童春考上大學,是給咱屯裏的孩子樹立了榜樣啊!來,老耿,咱哥倆提議,為童春考上大學,為知青給咱屯子帶來學習的空氣,為李家寶輔導咱們童春有功,也為老童大哥有眼光,給咱小屯子開了好頭兒,咱們大家,透著心地喝一杯!”

    聽到陳書記的感慨,馮玉蓮就更加想念趙嵐了,一想到她和魏長順曾經拿趙嵐的小字兒當敵情,比比人家童春爹,她的腸子都快悔青了。喝過陳書記提議的酒,她看看童春爹,端起酒杯就邀魏長順,真心真意地一起敬他:“老童大叔,你不明白趙嵐的小字兒就請李家寶給你講,可是我和魏長順,看不懂還覺得自己能,把那小子兒當過敵情。大叔哇,趕明兒咱全隊開會,你得好好給屯裏講一講,長順和我,就先敬你,先謝你啦!”

    馮玉蓮不說假話,打心眼裏佩服老童家爺倆。一旦和外人講起小屯子的奇跡來,她就滿腔自豪:“俺們前進小隊的知青,那是俺們屯子的光榮;俺們屯裏的童春兒,那是俺們屯子的驕傲!他爹童老大,代表俺們屯子的覺悟。俺們前進小隊呀,八成是叫人捏出了花兒,整出了彩兒,五星紅旗高高掛,迎風飄揚啦!實打實的真學問,你不給價兒也有價兒!雪裏埋金子,太陽一出閃光了,瞎子才不見,傻子才不撿呢!明眼人心裏都明白,飛得高你得翅膀硬,牛糞排上長蘑菇,那叫狗尿苔!鋤頭杆兒掛紅花,那是花架子!俺屯裏出息大學生,那是有人真識貨!你想打成反革命,俺們捧著當寶貝,請他們上黨課,讓他們講文章!實事求是出真知,不管有誰瞎咋唿,末了兒還是這個理!”

    馮玉蓮心裏美,魏長順就更美,他說的非常招人笑,卻也很實在:“俺前進屯窮歸窮,可除了崔二沒孬種!如今就連謝老三,拎著孩子的耳朵,也知道該往學校送!”

    可是,歡笑聲裏也有嗚咽聲。知青裏,也有兩個落榜的。一個是吳同峰,是考也考不上那夥兒的。當時,由於失戀,他把握不住自己。耳朵聽著老師講課,心裏牽掛著朱曉莉。大家精精神神的,他卻在肚子裏頭流鼻涕。人家全神貫注的,他卻時不時地就發呆。如今可倒好,人家說說笑笑的,你看我的入學通知書,我說你的專業好,他卻隻能孤單單,灰溜溜地躲旮旯。走了形影不離的朱曉莉,他磨不開找人說說話,反倒叫人見了心裏酸。李家寶主動找了他,他頓時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李哥,我真後悔呀,明明睜著眼睛,就是分不出好賴人……我還向他們出賣你,讓你進了監獄,趙姐蹲了馬號,我不是人啊……”

    另一個落榜的是魯亞傑,她是純屬倒黴那夥兒的。盡管在備考的緊張時刻,她因喪母不得不迴了一趟北京,但她考得其實也是很好的。可是,陰差陽錯,她高考的作文卻因為一句真實的描寫,判卷人硬是沒給分。起初,魯亞傑並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急火火趕到省裏,查了卷子才知道,她是出了政治問題。考試的文題是:《每當我唱起〈東方紅〉的時候》,她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我愛唱《東方紅》,從小就愛唱《東方紅》。盡管那時還不理解詞義,把他是人民大救星唱成了他是人民大舅舅,但我愛唱《東方紅》……

    照理說,按當時人們對《東方紅》的理解和特殊的情感,文章開門點題,簡練生動,一句誤解詞義的設計,令小主人公憨態可掬,真實可信,也很感人。由此,反映了當時廣大人民群眾熱愛領袖的樸素感情,十分逼真。從文理上講,由“個別”,不露痕跡地反映出“一般”,埋眾人的情感於個性,實屬作文之上乘。可是一個嗅覺頗為敏感的判卷人卻把她的設計拽上了綱,扯上了線:“該生對毛主席大不敬,應當取消她的高考資格!”其他判卷兒人不服氣,他便行使判卷老師的權力,板著臉強調:“取消考試資格是我的一個建議,通過通不過我可以不堅持,但作為判卷老師,作文不給分是按著標準判出來的,決不能人為地更改。”結果,沒取消魯亞傑的高考資格,還是他的讓步。

    魯亞傑有理說不出,一氣之下,便迴北京重新複習去了。她苦澀地品嚐了社會與她所開的莫大玩笑,對人生,也開始了獨立的思考。臨走,她特意找到李家寶,傾吐了她的實情:“李大哥,我知道,是非顛倒很久了,你一定要原諒我,我的伯父是右派,我總是害怕被牽連,有時候說話很違心,也很難過。我要走了,握握手吧,我是真心佩服你和趙嵐的,起碼你們活得比我真實……”

    魯亞傑懷著委屈先走了,吳同峰尋思尋思,扔下行李,悄悄地也走了。他想迴市裏問問朱曉莉,以後倆人到底應該怎麽辦,殊不知,朱曉莉眼看就要生別人的孩子了,迎接他的,是鼻涕。

    兩個不如意的,不要任何關係暫且先走了。即將上大學的知青眼見著也要走了。小屯子裏的大多數人家,知青的院子裏,都有些沉悶,嗅嗅鼻子,都是酸酸的。唯有入鄉隨俗的孫桂英,依然是樂哈哈的,似乎天生不知愁。一天晚上,她從邱紹永家跑迴了知青宿舍,突然宣布:“諸位,別光顧你們自己高興,其實我才是名副其實的喜事臨門呢!本人現在正式發布通知:明天我就和邱紹永結婚,請大家務必參加婚禮,婚禮就在知青宿舍舉行,也算是我和邱紹永為諸位大學生把盞餞行!”

    發布過通知,她就張張羅羅地請別書記給她當主婚人,讓董強和易俊紅當男女儐相,讓魏常順和馮玉蓮給證婚。她還說,請屯裏人吃飯的事情,由他們邱家自己忙活去,她隻管這邊。

    孫桂英的邀請忽然提醒了李家寶,令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別立人考上了大學,眼見也是要走的人,跟他說以後的事情已經不頂用了,他就急急忙忙趕到魏常順和馮玉蓮家,進屋就問他倆:“你們知道邱紹永和孫桂英就要結婚了嗎?”

    “小邱昨晚告訴俺倆了,不是明天上午嗎?”

    “那你倆咋想的呢?”

    “到時候就去呀,屯子裏早成規矩了,一家結婚全屯到,還能有落下的?”

    “不是,我是說,知青裏唯有孫桂英真的紮根兒了,咱們屯子的秩序也恢複正常了,是不是也該想想辦學校的事情啦?”

    魏長順一怕腦袋醒腔兒了,“對呀,你們都走了,全屯就屬孫桂英文化最高了。她不走,正好!就像趙嵐說的那樣辦學校,管小學的孩子,她還真行!”

    頓時,馮玉蓮也高興了,馬上拍手讚同:“太好了,邱紹永念初中的時候,還是屯裏學習最好的呢。他倆要是手拉手,真把咱們的孩子管起來,就不愁孩子們小學念不好了。童春一上大學,各家都關心孩子了,趁熱打鐵,準行!”

    魏長順興衝衝的,一下就坐不住炕了,紮紮褲子提上鞋,立刻就催馮玉蓮:“走,近水樓台先得月,咱們這就去找陳書記,他重新當大隊的書記了,他主張過的事兒,一說準成!”

    馮玉蓮趕緊提醒他:“又毛楞,人家別書記還沒走,你就隔著鍋台上炕啊?”

    “那咱們就先找別立人,再拉上老耿,一起去找陳書記!”

    “你得先看看陳書記在不在家啊,他要是不在家,你咋咋唿唿把人張羅齊了,讓大夥兒跟你白遛腿兒啊?”

    “嘿嘿嘿,你想得周全,那就聽你的,咱們倆一起先跑跑腿兒,一處一處來,這迴行了吧?”

    魏長順和馮玉蓮東跑西顛,當晚會就開上了。大家一研究,全體同意。兩個人馬上又提議,婚禮上,就把這事兒當作最珍貴的禮物,由陳書記親自宣布,送給新郎和新娘。陳書記不答應,一定讓魏隊長宣布。魏長順心裏怪美的,出頭露臉的事情,陳書記總是讓給自己,馮玉蓮立馬繃起臉來搶白他:“讓你露臉,可不是讓你暈暈乎乎瞎臭美,是讓你睜著眼睛麵對老百姓,不管啥時候,都得看看他們的喜怒哀樂!”

    第二天,突然來電了,家家不知道咋迴事兒,老耿就趕緊告訴陳書記,李家寶求我去借電,人家死活不借,李家寶立刻掏出現錢買,買了一個月的。頓時,老陳的眼裏汪了淚……

    婚禮更加熱鬧了,屯裏的頭頭腦腦兒,都留在知青宿舍喝喜酒。新郎新娘敬酒時,孫桂英依然大咧咧的,心裏美,嘴上就幽默:“別書記,我孫桂英可沒種紮根兒樹,也沒跳忠字舞,但我可真心實意地紮根兒了。真金不怕火煉,鬆子兒不怕雪埋,革命知青不怕考驗,孫桂英就敢顯能耐。你們都走了,這迴,知青裏麵最革命的,該是我孫桂英了吧?”

    別立人一聽,立刻詼諧地迴敬她:“好你個孫桂英,我別立人還沒走,你就敢揭我別書記的老底兒了,看我不抓緊時間給你小鞋兒穿,讓你崴腳脖子顯能耐!”

    人們不禁都笑了,將心酸的往事也當成了樂趣,這時候,陳書記站了起來,接住別立人的玩笑也來開玩笑:“別書記,你可是要走的人啦,要走就得留念想。別忘嘍,孫桂英可永遠是俺們屯裏人啦!你想給俺們桂英穿小鞋,俺們桂英吆喝一聲,招招手,小屯子還不吃了你!”

    眾人又都笑了,孫桂英衝著別立人一立眼,一梗脖兒,笑嘻嘻地表示得意。陳書記就趁勢招唿魏長順:“來,長順,把咱屯裏最好的禮物,當著大家的麵兒,送給咱們的新郎和新娘!”

    魏長順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亮開了嗓子:“下麵,請讓我代表前進小隊鄭重地宣布,從今天起,孫桂英和邱紹永,就是我們前進小隊小學校的負責人!婚禮過後,由大隊書記親自和他們正式談話!請大家鼓掌祝賀!”

    大家鼓了掌,卻稀裏糊塗,就互相問了起來,“咱隊也沒有學校啊,咋迴事呀?”魏長順笑嘻嘻的,就請陳書記向大家講了隊裏的打算,大家聽了,又是一陣掌聲,魏長順馬上又宣布任命儀式的第二項:“下麵,請新娘代表新郎,向大家發表就職演說!”

    孫桂英受到如此信任,心裏非常激動,但她依舊很詼諧:“諸位,我孫桂英紮了根兒,前進小隊就永遠是我的家了。讓我和邱紹永擔當這樣的重任,我和邱紹永就一定要把事情辦好。不過,我有一個要求,等孩子們該上大學的時候,你們如今上大學的,不管誰,都得替咱們屯子操點心。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但見了你們老虎,心裏肯定還緊張。我和邱紹永現在就向你們下保證,為了這裏的孩子,往後見了真大王,我們倆就自覺自願地穿小鞋兒。不管尺碼有多小,隻要伸進腳去,就堅決不喊疼!好了,若幹年以後,你們就等著我們前進小隊的大學生,找你們去報到吧!”

    “好!”別立人帶頭鼓掌,大家立刻都拍手。

    齊金庫高興了,孫桂英的講話對他的撇兒,扯著嗓子就喊了起來:“李家寶,等我們小邱紹永找你報到的時候,你要是敢說個不字兒,可得小心我的大鞭子!”

    孫桂英一聽小邱紹永,磨不開了,立刻跑過去求饒:“我的老齊大哥,你嘴下留情好不好?”

    一場歡樂,一時掩藏了多年的辛酸,也掩蓋著即將別離的深沉。可是婚禮過後,人們就笑不起來了。

    要走了,知青們就要走了。不言的感情互相牽扯著,人們的心裏都很感慨。不可能走的,從心裏舍不得他們走。不過,天上飛大雁,地上跑野雞,想一想,倒是想得開,隻是知青和小屯子,風風雨雨,雪裏來,霜上走,笑在一塊兒笑,哭在一起哭,眼瞅著快十年了,冷不丁,說走真就走,又咋能不叫人心裏酸溜溜的?要走的,也眷戀小屯子。一口井裏喝水,一塊地裏幹活。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好人家都拿他們當孩子,他們也早已經慣了,說離去就離去,他們又咋能光顧自己高興就不顧鄉親們的情緒呢?況且,他們的青春年華是在這裏一起度過的,他們之間也將各奔前程,他們又怎能不感慨萬千呢?當他們和童春在公社辦完戶口和糧食關係的時候,一時間,都默默無語了。仿佛這一切本該早早發生,又似乎根本不該發生。來公社的路上大家還是有說有笑有唱的,就連齊金庫也哼起了二人轉的小調兒。但迴去的時候,車上卻是靜靜的,隻有易俊紅和吳雅琴還在悄聲低語。不多時,她倆也停止了交談,忽然,抽抽搭搭地哭出了聲音。

    “你倆怎麽啦?”別立人見兩個人突然哭泣,很吃驚。習慣已成自然,明明大家手裏已然拿著各自的戶口,懷裏揣著各自的入學通知書,他卻仍然沒有忘記支部書記的職責。

    別立人一問,兩姐妹就更加控製不住情緒了。

    “你們到底怎麽啦?小吳,你快告訴我!”別立人著急了,以為她們是受了什麽委屈。

    吳雅琴被點了名,連忙擦眼淚,抽咽著迴答:“易俊紅說……說鄭小微是她的同班同學,也是她的鄰居。如今,大家高高興興,就要迴城上學去了,可是鄭小微……卻隻能與荒野和孤獨常年做伴兒了。逢年過節,也沒人往他的墳上添把土了……她還說,迴到市裏,她不可能看不見小微的父母,可是見到他們,她該咋說呀?小微的父母見了她,又怎能不想起他們的兒子來?活蹦亂跳的,兩個人一起離開了家,一起登上了下鄉的火車板兒。兩家的家長曾經一起盼著孩子能早早迴家,可是迴去的時候……卻沒了一個,小微的父母,又如何受得了啊……”

    說到這裏,吳雅琴說不下去了,嗚嗚地哭得更加傷心了。頓時,大家的情緒都被易俊紅和吳雅琴的情緒感染了,想起他們的鄭小微,無不悲傷,無不下淚。

    趕車的齊金庫心裏也是酸酸的,看見大家都是濕襟抹袖的,早已心疼不已,他極力控製自己,而大家的眼淚卻感染著他,撕扯他的心。想到車上的知青如今都和小屯子心連心,想到當年他們手拉手地拉起一道單薄的防線也要護著小屯子,想到鄭小微慘死的情景,想到自己也曾進過拘留所,曾被打得烏眼兒青,看著眼前一雙雙禁不住委屈和哀傷的淚眼,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了,突然仰望蒼天,扯開嗓子破口大罵:“葛老五--洪太敏--李長德--我操你們八輩兒祖宗!”

    齊金庫的怒罵很像當年李家寶的父親李祖炎怒,忍無可忍地痛罵侵略中國的日本鬼子,不罵出來,就難以解氣。可是,齊金庫一時解了心頭之恨,沒想到,卻觸動了汪佩佩的隱衷,隻見她叫一聲別立人,伏在他的身上就淒慘地抽泣。別立人心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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