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霞姐弟走後,留在家裏的楚鯤早就張羅好了飯菜。連酒杯也擺好了。他坐在桌前,耐心地等待著,也一直在靜靜地思考著。許久,他看看牆上的掛鍾,隱隱地感到,事情很可能不那麽順利。他們姐弟倆去的時間,已是很長很長了啊……

    他等啊等,焦急地等,擔心地等,門終於被他等開了,不由得,他很吃驚,被等迴來的姐弟倆,都是一副愁苦相。

    “事情怎麽樣?”

    “郝玉梅,死了……”李玉霞的淚水撲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她心疼自己的弟弟,舍不得自己的大侄子,也憐惜郝玉梅。她和郝玉梅相識也曾相知,那麽好個姑娘,白白淨淨,水水靈靈的,說沒有就沒有了,而且早就沒有了……

    楚鯤連忙問李家寶:“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李家寶默然不語,把郝玉梅的絕筆信遞給了楚鯤,便躲到洗手間去了。楚鯤默默地看信,不禁也淒然。許久,他才招唿站在廚房裏的李家寶。李家寶走了迴來,楚鯤拭去眼角的淚水,果決地問內弟:“家寶弟,姐夫問問你,人死了,到底還能不能活?”

    李家寶知道姐夫問話的目的,很清醒地迴答:“姐夫,我知道你的意思……”

    “知道就好,愚人愚去,卻也難免讓人流淚,尤其你們還認真地好過一迴,祭悼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但淚不可多流,哀不可長揣,祭奠她一杯昂起頭來,那才是英雄本色!郝玉梅呀郝玉梅,你也是六六屆的老高三,可你哪裏是敢於淩霜傲雪的嶺上梅啊,你的所作所為,恰恰好愚昧喲……”

    楚鯤端起一杯酒,嚴肅認真地灑在地上,然後又斟滿杯子,帶著激勵的口氣問內弟:“家寶,還能不能陪姐夫?”

    李家寶知道姐夫在做什麽,慨然端起了杯子。

    已經停止啜泣的李玉霞,嗓音沙啞著,急忙阻止楚鯤:“這種時候,你還讓他喝酒!”

    “夫人,這你就不知道嘍,好漢酒後生膽,莽漢酒後生智;張飛酒醉收顏彥,牛皋狂飲得嬌妻;陶淵明酒後獨醒,李白鬥酒詩百篇;咱家這酒,說不定也能抒豪情,立壯誌呢!不敢說甘灑熱血寫春秋吧,也敢說且拋熱淚向未來!夫人,不是我玄乎,家寶弟喝了這一杯酒,就會節哀止淚,重整旗鼓!信不信由你,來,家寶,咱哥兒倆,幹了它!”

    楚鯤這麽一說,李家寶果然同他一飲而盡。

    楚鯤相當精明,知道他應該做什麽,不做什麽,放下酒杯,不再勸酒,把握住時機,關切地問李家寶:“你辛辛苦苦做了那麽多題,還沒有找人批改過吧?”

    “哪有老師啊,趙嵐學的是外語……”李家寶不知不覺地流露出自學時所遇到的苦衷。

    李家寶的迴答正中楚鯤下懷,便巧妙地繼續誘導他:“我父親可是教了大半輩子數學啊!”

    “你是說……”

    “我已經看了你手提包裏的作業,清一色用英語完成,我相信,我父親見了,不思動容也會動容。隻要你願意,姐夫現在就領你去見我的父親,也好讓你順便看看我們楚家的二位公子,大的已經四歲了,大概早就不認識舅舅了!”

    “飯也不吃啦?要去明天去。”李玉霞很佩服自己的丈夫,一杯酒,幾句話,就真把李家寶勸得壯誌滿懷了。

    “那好,明天就明天。今天晚上,給你姐個麵子讓她旁聽,咱們哥倆就喝個痛快,聊個明白!”楚鯤順勢一轉,邀李家寶重新坐下,開始聊“以後”,講未來。

    第二天,楚鯤先去上班,請好假就去了父親家,將近中午,迴到自己家,立刻便領著李家寶去見他的父親--楚良圖。

    楚良圖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一見麵,就給人一種快人快語、熱情幹練的感覺。

    “你就是李家寶?”

    “嗯。”

    “楚鯤很佩服你,信誓旦旦的,說你必成大器。還勸我一定要成全你,不妨收個家學弟子。不過,我這個倔老頭子可不肯輕信於人。兒子說玄了,照樣也不行!李家寶,我這麽講話,你不會嫌我說得太直露吧?”

    “楚先生……”

    “先別稱先生,且讓我來問問你。楚鯤替我送給你的那一套教材,你認真看了嗎?”

    “嗯,一直在讀。”

    “何以為證?”

    “您看--”李家寶趕緊打開了他的手提包,一摞一摞,開始往外掏他的作業本兒,規規矩矩擺到楚老的寫字台上,高高三大摞子,順勢就向楚老傾訴苦衷:“楚老,憑我自己的理解,按書上的要求,我做了這麽多題,也不知道對不對……”

    楚良圖不禁現出驚訝之色,卻不說話,立刻戴上老花鏡,開始翻閱李家寶的作業。李家寶頗有自知之明,趕緊以學生的身份悄悄站到楚先生的身邊去了,舉止神情,畢恭畢敬。

    楚老草草地看過第一本兒,又看第二本,看過第三本,索性就把三大摞子作業重新換了個地方,每摞都留下最後一本,點上香煙,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他看得很細很細,留下的三本都看完以後,摘下老花鏡抬起頭來,盯住李家寶的眼睛,單刀直入:“這都是你自學以後獨立完成的?”

    “嗯。對數學課程的理解,都是依靠我自己,用英文寫作業的時候,詞語上有趙嵐的幫助。”

    “楚鯤好眼力,好眼力啊!”他讚賞了一句,禁不住抓住了李家寶的手,似乎想起了什麽,馬上很認真地向李家寶介紹自己的性格:“我這個人,可不怎麽光彩,有話從來不知道好好說,吃了虧也沒記性。我曾經是個右派分子,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那你拿我當老師,就不怕別人議論你嗎?”

    “不怕!”

    “你父親是做什麽的?不對不對,咳,明明你是李玉霞的弟弟嘛!你瞧你瞧,隻要一擺弄數學,我這腦袋就記不住別的事兒,還是腦袋不夠使啊!”楚良圖很興奮,索性什麽也不再問了,拉著李家寶的手,起身走到客廳,衝著另一間屋子就喊他的老伴兒:“楚鯤媽,家裏來貴客了,你寶貝兒媳的弟弟,如今已是我的學生,就煩你親自動把手兒,快做幾樣小菜兒吧!”

    “楚伯伯--”

    “不不不,友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知己者,難求啊!來來來,咱們現在就來商量商量你的事兒!”

    李家寶拜見過師母,師生二人重新迴到楚老的書房,楚良圖麵向楚鯤,隻笑不說話。楚鯤一直坐在一旁,見父親望著他笑,仍不搭言,楚老便詼諧地下了命令:“楚鯤,別領來客人你就裝沒事兒。他得住在這兒,你快想辦法去吧,一個月的糧票兒,兩個月的肉票兒和雞蛋票兒!麻煩你了,我不留你,趕快去辦吧!”

    “楚伯伯--”李家寶覺得這樣不合適。

    “不,尊敬不如從命。楚鯤,你聽見了嗎?”

    楚鯤笑了,見父親把李家寶看作忘年的知己,很興奮地指了指寫字台的一角:“爸,你看看你寫字台的右邊兒……”

    “哈哈哈哈,知我者,吾兒楚鯤也!”老人發自肺腑地笑了起來,連忙誇讚,“楚鯤,可教者也!今天,也賞你兩杯酒!”

    就這樣,李家寶在楚良圖家整整住了一個月。這期間,為使環境清靜,楚良圖讓李玉霞把他的兩個孫子臨時送進了托兒所。直到李家寶臨走那天,他才打發楚鯤,趕緊去把他的孫子接迴來。

    送別時,老先生頗感慨:“家寶,我楚良圖家境窘迫,不是你姐姐通情達理,愛屋及烏,我楚某怕是連今日也難啊!不過,你我師生情誼已自在。一個月來,你和趙嵐的故事開闊了我的心境,也給了我返老還童的勇氣。但願日後你還能想起我楚某,隻要你相信我,盡可以隨時敲門!無以為贈,僅以此言相送吧!”

    李家寶無限感激,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楚老。感動愈深,就愈發不理解。老人家早年是位數學教授,任教於山東大學,一九五七年被錯劃成了右派。後來,說是支援邊遠城市新建的大學,他來到了雙齊市師專。可是,他的右派帽子定了他的性,摘帽後,也沒人敢多接觸。雖說身在大學學府裏,他卻心境孤寂,直到退休。如今有人恭恭敬敬地拿他當先生,他不勝感慨,“願以所學,任知己者掏之而去”。這是何等的人格?卻不知,他怎麽就成了右派呢?他怕老人傷情,沒敢問,也隻能懷著疑慮,遺憾地離去了。

    一個月,李家寶從自學起,第一次獲得了整整三十天的正規麵授。雖說隻是三十天,他已深感獲益匪淺。尤其楚老對於今後應該如何自學的精當指點,恰如迷津中受了識途者的確切指引,令他曉得了一江春水向東流,條條江河入大海,堅信自學可以成才。他那不顧一切、且待以後的信心,不知不覺中,陡然倍增。他不肯留在市裏過春節,他要趁著貓冬趕進度。

    迴到生產隊,他撫弄著上次姐夫代替楚老送給他的英文版數學教材,似乎他已經占有了一切。不過,他還是忘不了趙嵐和郝玉梅,既然悲劇已經不得不告一段落,他就不能不作個了結。

    他將用油布裹著的一遝《贈言》從柴火垛裏找出來,訂成了本子,似乎就是趙嵐留給他的紀念;他又將胡琴擦拭幹淨,重新放在琴盒裏,並嚴嚴實實地蓋上了蓋子,似乎就此關閉了迴憶往事的閘門。他刻意將自己看成是行將淹死又被救活的幸存兒,無比珍視重新獲得的生活。他把小不倒翁放在他的書旁,讓他來陪伴自己讀書。他又能潛下心來整天整夜地看書了。他伸伸胳膊腿,攥著拳頭挺挺胸,仿佛作好了一切準備。他按了一下小不倒翁,就將他必學的課本鄭重地重新打開了。三間屋子裏,隻有他和小不倒翁,白天在陽光下,晚上在煤油燈下,看書,看書,看書。為爭取分分秒秒,他每天隻在晚上做一頓飯,吃罷,就把多做出來的大子粥灌進暖壺裏。早晨和中午,就那麽倒出來,就著鹹菜,幾口扒拉進肚子,然後仍是看書。英漢兩套教材他都看,對比著相應章節和相關的論述,很快就掌握了數學專業的英語術語。

    一天,魏長順和馮玉蓮找他到自己家裏去過年,他似乎傻了一樣,“什麽,你倆說什麽?又過年啦?”

    他的極強的時間觀念,使他幾乎沒有了時間觀念。有時看書解題入了迷,他連吃飯也會忘記。猛然太餓了,也該是非睡不可的時候了,他就成把成把地吃幾把特意炒來當幹糧的啞巴包米花,再喝幾口水,就算吃了飯。沒有精力再去燒屋子,他就把趙嵐的被褥抱過來,蓋上兩套行李,再戴上大皮帽子,和衣睡覺。

    在魏長順和馮玉蓮家過了年,他就沒黑沒白地開始了新的一年。一天傍晚,馮玉蓮和魏長順來看他,發現臉盆裏忘倒的洗臉水已經結出了冰碴,屋子裏冷得叫人打哆嗦,可他仍在做題。

    “李哥,你瘋了還是傻了?”馮玉蓮心疼不已地質問他,眼睛裏閃著淚花,語氣裏含著不忍。

    他隻嘿嘿一笑,真像傻了一樣。

    “我說書呆子,你快搬我爹媽那屋去住吧!”魏長順真心實意地勸說他,真怕他弄壞身子骨。

    “不不不,一個人效率極高,我可哪兒也不去!”

    “高出腰腿病來你就不高了!”馮玉蓮埋怨過他,就隨口吩咐魏長順,“趕緊去抱柴火吧!”

    “你看看,我又不是不會……”李家寶舍不得放下書本,可是,看著人家幫他燒炕暖屋子,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了。

    “會幹你不幹?”

    “嘿嘿,倒不是不想幹,看書一入迷,就啥啥都給忘了,三更半夜發了困,不睡又挺不住了……”

    他的態度一百二十分老實,任你再想埋怨他,也不忍心再說他。馮玉蓮眼見他瘦得露出了尖下巴,心裏不是滋味,急忙就點火。觸景生情,馮玉蓮穩了穩情緒,十分關切地問他:“你一個人偷偷跑迴來,你和趙姐就不想好好過啦?”

    “唉……”李家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郝玉梅的絕筆信,趙嵐從來沒有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他也隻能悶在心裏,就什麽也沒有迴答。對不起馮玉蓮的一番好心,也隻能等以後再解釋了。

    馮玉蓮見李家寶對自己的問話隻打個咳聲,知道他是心裏有話說不出,心一酸,就自己把自己的問話岔了過去,再次吩咐魏長順:“長順,還得抱柴火。那個灶膛也得燒,那屋兒成了冰窖,這屋兒還能吃熱飯?”

    魏長順乖乖地聽從吩咐,立刻把另一個灶膛也點著了火。突然,房門開了,趙嵐和汪佩佩闖了迴來。

    “呀?趙嵐姐!”馮玉蓮驚叫起來,撲上前,親近一迴,緊接著就是告狀:“真沒見你家這樣的男人!你看看吧,好好的屋子弄成了冰窖,大子粥灌在暖壺裏,洗臉水凍出了冰碴兒,戴大棉帽子鋪雙套行李睡覺,沒白沒黑的,除了看書就不知道還有別的事兒!胳膊腿兒不睡出病來,那就怪了……”說著說著,馮玉蓮的心裏湧上一種難嚼的滋味兒,眼淚汪汪的,明明想憋住,晶瑩的淚珠在眼睛裏轉了幾轉,噗嚕嚕就滾了下來。她話中有話,分明是在提醒趙嵐,李家寶在刻苦用功,他是你的丈夫,你應當心疼他,可別再耍小性子了。

    趙嵐見馮玉蓮情真意切,心裏感動,卻不願當著李家寶的麵兒流露出來,揚起手親昵地打她一下,就故意嗔怪她:“冰天雪地的,大老遠趕迴來,你也不說問聲好,氣兒都不讓喘,笑模樣也不給,叭叭叭叭,光聽你埋怨。你咋就這麽偏心眼兒呢?”

    馮玉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抹去淚水連忙問:“孩子呢?孩子不帶迴來,你們迴來幹啥呀?”

    “孩子斷奶了,跟他姥姥比我親,又請了一個阿姨,我這個當媽的,早叫人家給廢了。沒臉兒待在家裏,隻得哪兒有自己的戶口本兒,就趕緊迴哪兒了。”

    馮玉蓮迴頭就埋怨汪佩佩:“你就讓她迴來?”

    “你還說我,我能管得了她?不讓迴去,一定要迴去。不讓迴來,又非得迴來不可。孩子哭得哇哇的,我在一旁都掉眼淚,她就狠得下心,隻管說什麽就是什麽。連她媽都由著她,我算什麽呀?”反過來,汪佩佩也向馮玉蓮告了狀。

    “別胡說……”趙嵐趕緊阻止汪佩佩,可汪佩佩說到了兒子哭,她的心裏早就受不了了,但她強忍著,卻又忍不住,臉上刻意想笑一笑,眼裏卻閃著淚花。

    “你們倆呀,一對兒魔症!”馮玉蓮趕緊打岔,得機會就把李家寶和趙嵐往一塊拴。

    李家寶看見趙嵐,想親不能親,想怨不能怨,想起已去的郝玉梅來,悔恨交加,愧疚難當,幾乎無地自容。眼見趙嵐的雙眸遮著淚花,又被不知情的馮玉蓮不住地把她和自己往一塊兒拴,不由得,他再次看了看強忍情感的趙嵐,迴身就進了屋子。他不知道他應該如何對待趙嵐,仿佛他隻能麵對書本兒,別無選擇。他坐在每日看書的地方,強壓悲痛,下意識地拿起了英語書,看著看著,連馮玉蓮和魏長順正在幫他燒火暖屋子的事情也叫他忘到東海龍宮去了。他閉住眼睛強迫自己背英語課文,加快速度背,將全部精力都投入了他的書本兒,很快,就跳出了感情的旋渦。

    突然,馮玉蓮和魏長順把燒紅的鐵鍋墊著厚厚的抹布抬著鍋沿弄進了屋子,一股熱氣撲來,他才猛然醒過神來,人家是在幫自己忙乎,自己反倒……咳,這哪像話呀!

    鍋涼得很快,李家寶趕緊幫魏長順朝外抬,安到灶上,繼續燒。他們又把女宿舍的鍋抬進了女宿舍,來迴這麽,兩個多小時以後,裏外三間屋子,才算都有了熱乎氣兒。山牆上的白霜被烤化以後濕了一大片。禁不住,馮玉蓮又開始責備李家寶了:“你呀你,離開我趙姐,根本就沒法過日子……”

    趙嵐知道馮玉蓮是在說給自己聽,卻不搭話,趕忙去切菜。白菜已經凍了,馮玉蓮趕緊上前,從趙嵐的手裏把菜刀搶了過去,心中不忍,就又是一番埋怨:“剛出月子就摸凍白菜,坐下病是鬧著玩兒的嗎?也別說你家李家寶了,居家過日子,其實你也是不咋樣。一癡一傻,一對書蟲子,也難怪月下老兒一根紅繩兒就把你倆拴在一塊兒,倒是真般配!”

    馮玉蓮叨叨咕咕地切完了菜,忽地想出一個好主意,就緊忙喜盈盈地實施:“趙姐,今兒我和長順兒可是真夠累的啦,你們倆咋說也得請請客兒吧?我和長順知道你倆還有油和麵,我想吃頓烙油餅,解解饞,趙姐不會舍不得吧?”

    趙嵐二話沒說,立刻和麵烙餅,並把她和汪佩佩帶迴來的副食也拿了出來,吩咐汪佩佩。“多點兒切,大點兒片兒,別像你們上海人似的,弄啥都是一點點兒。”

    “好吧,東北人大塊頭兒,吃飯也是大盤子大碗大塊兒肉!人家吃菜是品滋味,你們是‘狼哇哇地造’,八輩子沒吃飽飯!”

    眼看真的要烙餅,還切了香腸,魏長順不禁懵懂了,悄悄問馮玉蓮:“真在這兒吃烙餅啊?”

    “你那腦袋呀,和尚的木魚兒,不敲就不響!他們有麵又有油的,咱們累了大半天,還能輕饒他們?”

    馮玉蓮詭秘地笑了笑,魏長順根本沒明白,嘴上不好說,心中暗嘀咕,自己的媳婦,開口就朝人家要吃的,她到底是想幹啥呀?不管耍啥把戲,也不能主動讓人家做飯吃呀?

    馮玉蓮也不管魏長順明白不明白,忙忙乎乎,很快就幫趙嵐把飯菜做好了。五個人圍在一起開始吃飯了,白麵餅裏夾香腸片兒,馮玉蓮有說有笑的,忽然,笑嘻嘻地問魏長順:“長順,你說真話,這油餅夾香腸兒,到底好吃不好吃?”

    “那還用說,咬一口,記三年!”

    “那你可別吃瞎嘍,你知道你借了誰的光嗎?”

    趙嵐立刻明白了馮玉蓮的意思,連忙堵她的嘴:“就你吵吵要解讒,人家長順借你這麽一點兒光,還讓人家當麵就謝你呀!”

    趙嵐這麽一攔擋,魏長順反倒明白了,連忙順從馮玉蓮,裝傻充楞地說真話:“趙嵐姐,俺就是再傻,也知道俺是借了李哥的光啊!誰惦記誰,還用嘴上說!李哥,你說呢?”

    李家寶笑了笑,也不說話,心中倒是很領情。

    馮玉蓮一見有效果,立馬又有了詞兒:“李哥,俺們長順問你你不答,就算你是磨不開。那你說說,把大子粥灌進暖壺裏,你是咋想的?到底是哪根兒神經指使的呢?”

    李家寶依然笑而不答,馮玉蓮就故意又挑話:“趙嵐姐,他用的可是你的暖壺。”

    趙嵐感激馮玉蓮,卻故意逃避她的圈套兒:“本人曆來仗義疏財,他用著方便,就順你的人情送給他,本人再買。”

    魏長順緊忙又給馮玉蓮幫腔兒:“一家人偏說兩家話,那我問你,你們兒子長大管誰叫媽,又管誰叫爸呀?爸媽是對孩子講,對兩口子講,孩子爸是你的丈夫,孩子媽是李家寶的媳婦,夫妻之間,哪有東西分家的?張嘴還送送的,就是你們有學問唄,也不能拿俺屯裏人真當二百五啊!跟你說吧,趙姐,你要是再跟李哥鬧別扭,可別怪我給我李哥找對象兒。三條腿兒的蛤蟆不好踅摸,兩條腿兒的大活人,到處都是!”

    “那你就給他放量兒找吧,找一打兒我也想得開,也就是孩子一堆媽唄!”趙嵐把話說完,咯咯地笑了起來。

    “俺們長順兒呀,也就長個好心眼兒。可說起話來,十迴有九迴不中聽,你要真敢給李哥找對象兒,趙嵐姐瘋嘍不撓你?”

    “壞蛋!”趙嵐疼愛地打了馮玉蓮一巴掌,親昵的巴掌裏,含著感激,含著真情。

    “李哥,你也不管管你媳婦,這麽欺負人!”

    馮玉蓮真不愧是小屯子裏的婦女隊長,肚子裏有了食兒,心眼兒和嘴巴,夠使也跟得上。尤其她的好心眼兒,熱乎乎兒的。

    李家寶又是笑了笑,以此感激馮玉蓮和魏長順,心裏卻暗暗打咳聲:唉,你們哪裏知道那個郝玉梅啊,趙嵐心裏能忘嗎?你們要是看了那封訣別信……他下意識地看看趙嵐,趕緊繼續吃飯,有意品味烙餅卷香腸兒。

    汪佩佩忽然問李家寶:“李哥,你病啦?”

    “沒有啊!”

    “那你怎麽這麽瘦啊?”

    “瘦才結實啊。”

    趙嵐看一眼李家寶,不由得心疼,卻裝作什麽也沒聽見,趕緊給汪佩佩卷了一張餅……

    吃完了飯,馮玉蓮又張張羅羅去燒水,大家又在一起忙了一陣子,馮玉蓮終於找到了機會,趁趙嵐一個人進女宿舍的工夫,急忙暗示魏長順和汪佩佩,趕緊跟進去。李家寶也要跟過去,叫她一把就給拽住了。李家寶看見她的暗示,卻是莫名其妙。

    魏長順和汪佩佩也是一時懵懂,知道她又有新花樣,卻不知道她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隻得乖乖的,她讓進屋就服從,一心想看看,她還能演出什麽好戲來。

    進到女宿舍,馮玉蓮往凳子上一坐,開口就要茶水,喝上了茶,就笑嗬嗬地嘮家常:“趙姐,油餅香腸吃完了,茶也喝上了,也該問問你家了,你父母都好嗎?”

    “好,都好。就是這趟迴去不湊巧,我父親出差了……”

    “我大侄兒會笑了嗎?”

    “會笑了。”“對了,你說小孩兒一落地,咋就先會哭不會笑呢?”

    “大概是孩子心疼母親生他太辛苦吧!”

    “那你咋還要孩子呢?”

    “你不想要?”

    “那得看魏長順的表現。他要是能像李哥那樣知道用功,我就要。他要是表現不好,我就堅決不要!”

    “你說我幹啥呀?”魏長順沒見馮玉蓮演出什麽好戲來,倒把自己埋汰了,順口就表示不滿。

    “我是說你傻,怕和你生出傻子來!”

    “傻你還嫁?”

    “行啦行啦,你不傻,行了吧?不傻就得讓趙姐和汪佩佩好好休息休息了。餅也吃啦,香腸也消化了,也該迴家啦!哎呀,不對呀趙嵐姐,你的被褥呢?迴市裏之前,你和李家寶沒把東西從老齊大嫂那裏拿迴來呀?”

    “拿迴來啦!”

    “鋪位上也沒有哇?長順,快別傻不傻地啦,你趕快上老齊大哥家裏去看看,半夜也得敲門。要是真沒拿迴來,你就順便給扛迴來,省得趙姐還得跑一趟!”

    “別,先別去。也許是李家寶給用了,你剛才不是說他蓋兩床被子睡覺嗎?”趙嵐說完,起身就向李家寶的宿舍走了過去。

    進了屋子,她一眼就發現,自己的被褥當真都在李家寶的行李裏,心裏一熱,看看已在看書的李家寶,也不說話,把自己的被褥挑出來,簡單地疊巴疊巴,抱起來就朝外走。她用肩頭一拱門,門沒開。加些力氣撞一撞,門被頂住了,她這才知道,自己上了馮玉蓮的當,連忙大聲朝外喊:“馮玉蓮--馮玉蓮--”

    “你別喊了,門是我頂的,我把汪佩佩領到我媽家裏去,新婚不如久別,你和李哥就好好嘮嘮吧,俺們走啦!”

    馮玉蓮說走就走,真領著汪佩佩上她媽家去了。魏長順和汪佩佩這才都笑了,末了,末了,還真看到了好戲。

    趙嵐又撞撞門,門被頂得嚴嚴的。她隻得把被褥扔到炕上,不得不看李家寶。李家寶也看看她,兩個人都十分拘謹。他們本來就是一對患難夫妻,又被單獨關在一個屋子裏,妻子怎能不想自己是妻子?丈夫怎能不想自己是丈夫,夫妻間又怎能不想起夫妻間的恩愛處?頓時,趙嵐的心裏矛盾極了……李家寶不知道郝玉梅死,她有話不能直說。如今,她已從李家寶姐姐的造訪中,知道他們已經去了郝家,真怕李家寶經受不住這麽巨大的打擊。她之所以舍下孩子匆匆趕迴來,怕就怕李家寶再次陷入不能自拔的深淵。還好,他頂住了,比聽到郝玉梅同意嫁給陳路的時候剛強多了,不僅沒有病倒,而且沒有忘記讀書,甚至把粥灌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馬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馬剛並收藏紅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