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鋤本來已經夠累的了,就在這時,縣裏又發出了“苦幹大幹二十天,打好夏鋤大會戰”的號召,並提出了“早晨兩點半,晚上看不見,地裏兩頓飯”,“鎖頭把門兒,煙筒站崗”等口號。縣裏的這些口號,都是照搬附近兵團的。兵團的部隊幹部並不是從農業部門調來的,對戍邊,無可非議,他們肯定會打仗,也能打勝仗,但對農業生產,他們還是外行,甚至可以說,越往上邊,越是大外行。然而,縣裏的幹部多數是懂得農業生產的,可他們為適應大氣候,卻向不懂的學,真不知道,他們到底學的是什麽?

    小屯子不可幸免地又進了工作組,周玲玲憂心忡忡,暗暗替趙嵐擔心,默默地祈禱,趙姐,憑你的現狀你可別同工作組太較真兒啊!李家寶起初也擔心,但是看見了工作隊隊長史忠實,他就趕緊告訴周玲玲:“不用擔心了,這一次,咱們屯子很幸運……”

    原來,負責躍進公社各個工作隊的帶隊領導是縣革委會副主任程思錄,直接負責前進小隊的工作隊隊長,是史忠實有意堅持要掛的,程思錄理解他,就和他首先來到了前進小隊。他倆一露麵,人們立馬就放心了,看著不順眼的,隻有公社的政工助理來寶山,但他不掛“長”,“放屁也不響”。

    會戰前,史主任首先代表工作隊進行了全隊動員。他的動員很簡單,首先宣讀縣裏的文件,然後就講他對文件的理解,並根據文件精神,進行了具體的部署。

    史主任在上麵講著,周玲玲和李家寶在下邊悄悄地計算著。早晨兩點半,到晚上看不見,整整是十九個小時。刨去來迴走路的用時,每天睡眠的時間就剩下了四個多小時了。二十天下來,趙嵐能挺得住嗎?他們不安地思忖著,仍然聽史主任講著。聽著聽著,他們聽出了史主任的聰明和魄力。史主任滿懷信心地微笑著,仿佛他的說法必然可行:“咱們東北亮天早,黑天晚。兩點半下地,天涼快,人也不餓,幹到六點半吃早飯,肯定出活兒。在地裏吃完早飯接著幹,幹到十點半,找個遮蔭的地方歇晌兒,歇到下午四點,既可以躲過大太陽曬,也可以休養勞動力。從下午四點半,再幹到看不見。總體上這麽安排,可以吧?”

    來助理悄悄提醒他:“史主任,文件裏可沒說歇晌兒啊?”

    “是呀,文件裏是沒說。”

    “那你……”

    “作為文件 ,能像你說的那麽細嗎?文件裏沒說必須保證勞動力的休養,咱們作為具體執行的幹部,能不實事求是地關心勞力的身心健康嗎?文件不說死,就是考慮因地製宜,因人製宜嘛!你比如說,趙嵐懷孕了,作為具體的領導,就不能讓她任性地下地嘛!就是她覺悟高,堅持要下地,我們也堅決不能答應,必須實事求是!是不是這麽個道理,程副主任?”

    程思錄沒有迴答是與不是,隻覺得老史的確很實事求是,也很聰明,禁不住十分讚賞:“史主任果然有經驗,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這麽安排很得體,既體現了縣裏的會戰精神,又能保護勞動力長期作戰的積極性,也能保證高質量地幹完幹好農活。好,就這麽安排,我馬上就到各大隊去走一走。小來,咱們得好好向老史學習呀,是吧?”

    來助理咧嘴笑一笑,隻好點了點頭。

    周玲玲和李家寶暗暗高興了,史主任如此解釋縣裏的紅頭文件,他的心裏是真正裝著老百姓啊!

    盡管如此,農民和下鄉青年也是夠累的了,但就是這樣,李家寶仍然在苦讀。他把讀書時間安排在躲過大太陽曬的時候,也不管晚上眼眵悄悄糊上他的眼睛,打完大會戰,他變得又黑又瘦,工作組撤離的時候,史主任不無感慨地誇讚他:“難怪咱們老縣長誇你是國寶,我們的李國寶同誌,有種,有種啊!勤奮無蹉跎,我老史有幸,在你身上親眼看見了……”

    大家聽了史主任的話,都很佩服李家寶,來寶山站在一邊卻撇了撇嘴。迴來通知工作隊圓滿撤點兒的程思錄恰巧看見了,就直截了當地問他:“小來,你不服氣?”

    眼見著,當麵問上了腦瓜頂,來寶山想遮掩也沒法遮掩了,索性就梗梗起脖子,不管誰老誰少,也不管誰大誰小,隻管堅持革命路線:“隻怕他不思紮根兒!”

    史忠實看一眼來助理,沒理他,程思錄卻笑眯眯地問他:“小來啊,調你進北京,你去不去呀?”

    程思錄的問話很婉轉,猛然一聽,恰似一場陣雨天放晴,一道彩虹亮眼睛。來寶山看著程思錄,心口窩裏一咯噔,剛想管程思錄叫程叔,忽然覺出了不對勁兒,頓時滿臉尷尬。程思錄見他不迴答,就毫不客氣地敲打他,“小來,你不知道怎樣迴答就沒有迴答,說明你還是有些自知之明啊。不過,我得告訴你,我敢替李家寶下保證,北京調他的時候,他一定會服從需要。他有能耐,可以勝任嘛!小來,不衝著我的老領導就是你親爹,我今天就啥也不說了。正好,老史也在這裏,我還真得囑咐你幾句。但凡一個人,自己能耐小,就得看見旁人的能耐!人家的能耐打哪兒來?不學能有嗎?想真有能耐就得務實,就不能光練嘴皮子。如今務實的少,練嘴皮子的多,就得好好看看,人家是怎麽務實的,人咋進步?就得務實,不務實,地裏長草,心裏也長草!耍嘴皮子的要飯吃,自古就如此!我說你不信,你就迴家問問我的老領導。看他咋說!”

    一下子,小來不敢張嘴了,了不起的精神頭兒也蔫巴了。

    工作隊撤了點兒,史忠實去送程思錄,一路上,不禁大發感慨:“我們公社有些幹部,總是頭腦發熱。看見一,就想不起二來。可是講起二來,就忘了一個二就是兩個一。都說我們公社問題多,也許多就多在這裏……”

    就這樣,夏鋤過去了,緊接著就是收割,一眨眼工夫, 就臨近冬天了。李家寶又喜又憂,眼見又可以貓冬了,他又可以盡情地看書了。可是,趙嵐的行動卻更不方便了。萬不得已,他先向老齊去借西屋,老齊樂不得的,他就又向儲得海替趙嵐請了假。

    儲得海立刻順水送人情,派魯亞傑領著女知青幫助趙嵐收拾好屋子,還特意安慰趙嵐:“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兒,就讓汪佩佩陪你吧,算是隊裏派工,照樣記工分。你也不用考慮產假多少天,多休幾天也沒關係,憑你的為人,不會有人計較。”

    把趙嵐安頓好,他又反過來提醒李家寶:“你能不能估算一下產期呢?也得替孩子母親準備準備吃喝了。”

    李家寶說不準,他便好言好語地表示關懷:“那就好事兒早下手。準備在先沒虧吃,睡覺也穩當!”

    李家寶十分感激儲得海,心裏頓時很急切,便拉上老齊,趕著馬車去找董金華,在他們團裏買了掛麵、小米兒、白糖,肉和活雞。迴來以後,便硬著頭皮,直接把東西送進了趙嵐的住所。

    這一次,趙嵐沒有拒絕他,隻是向他翻了翻大眼睛,撫摸著自己的大肚子,向汪佩佩發出了感慨:“佩佩,一年啊,眼見著這一年,這麽快就過去了,真是白駒過隙啊……”

    李家寶聽得明白,表麵上她是對著汪佩佩發感慨,實際上她是說給自己聽的。她明明在表示,懷孩子耽誤了看書的時間。李家寶看看她,見她仍然沒有和自己說話的意思,下意識地看看自己帶迴來的東西,什麽也沒有說,轉身就離去了。

    趙嵐的感慨令他感觸頗多。自趙嵐懷孕以來,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一切,同樣是結婚,女人比男人的付出,無論哪一方麵,都要多得多。他突然有一種感悟,夫妻間如果和諧,孕婦的辛苦在丈夫的關愛下或許會轉為一種獨特的幸福和欣慰。如果已婚而懷孕的女性得不到丈夫的關愛和撫慰,女性所經曆的過程,不僅沒有幸福而言,而且是肉體上的磨難和精神上的痛苦。如果丈夫不盡男人的義務和責任,實際上,就是不懂生活,不理解愛情,甚至是對妻子的變相摧殘。想到趙嵐懷孕以後經常的嘔吐,嘔吐以後又倔強地進食,腆著肚子還要堅韌地下地,堅忍地做一切,為了兒子,甚至不敢再看書,頃刻間,對於趙嵐發出的慨歎,他已十分理解了。生活的實際和實際的生活,並非永遠是戀愛中的浪漫,驀地,他對趙嵐既要學問又要兒子的頑強堅持,產生了尤深的敬意。對自己不能做一個合格的丈夫,不僅愧意在懷,而且對趙嵐刻意疏遠他而獨撐艱辛的做法也就愈加感到心酸。趙嵐從來手不釋卷,但汪佩佩已經偷偷告訴他了,“趙嵐是為保證孩子的身心健康,才放棄起早貪黑看書的……

    李家寶不忍趙嵐獨撐艱辛,急於要盡丈夫的責任,磨身就往迴返,急匆匆敲門,想把他的感觸好好說一說,可是,趙嵐卻沒給他一丁點兒機會。從他的神色裏,從他突然返迴的行為和態度裏,趙嵐立即發現他有話,並且有許多許多話,沒待他張口,就激動地講起了英語。李家寶耐心地聽著,一心等她說完,自己再說自己的感受。可是聽著聽著,他看見趙嵐的雙眸已被淚水遮蓋了,卻繼續講著,那淚水便潸然而下。李家寶心裏一酸,驀地,自己的眼裏也要生淚,便猛然轉身,隱忍地走了出去。

    陪伴趙嵐的汪佩佩不忍他們人為地日益疏遠,李家寶剛剛走出去,就恨愛交加地質問趙嵐:“你這是在幹什麽啊?”

    “佩佩,一年,將近一年哪……”

    汪佩佩一怔,頓時,默然不語了,趙嵐對於時間的再次感慨令她想到了別立人,禁不住,偷偷抹起自己的淚水來。別立人被關進監獄大概也快一年了吧?如果少看一些書就是浪費時間的話,那麽別立人這一年,豈不是虛度?如果僅僅虛度了時日,也還罷了,他還必須忍受精神上的折磨和皮肉上的痛苦。唉,就算人人都能活八十年,一年,也是人生的八十分之一呀!更何況,農村的一年總是過得快,一眨眼工夫,莊稼就由綠變黃了,一年,也就匆匆過去了,人生總共才有多少天?就是按八十年計算,也僅有兩萬九千二百多天啊……但願人長久,談何容易?別人勞累後總還能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起碼白天可以享受陽光,晚上還能看看月亮,可是,別立人卻隻能待在陰暗的監獄裏,獨自忍受熬煎。常人覺得一年隻一瞬,他卻必須度日如年,隻見月光,不見月亮,又如何能從獄中的小窗裏,與人共嬋娟?不由得,汪佩佩數著農時,也在計算時間,也在思慮以後。可是,趙嵐隻顧思考自己的事情,卻沒有注意到汪佩佩情緒的變化。她盯著李家寶送來的東西,深深覺得,這是李家寶對她的關愛,盡管自己不肯對他說話,他的行為還是讓自己感到了溫暖。可是,郝玉梅愛了一迴李家寶,最終所得到的,卻是被迫失戀的痛苦,無奈失身的蹂躪,違心嫁人的悲哀,皮鞭加身的羞辱,失去一切的茫然,留戀美好的空幻,尋覓死亡的熬煎。郝玉梅從沒有得到過夫妻恩愛的真實感受,並且已是永遠也得不到了……不由自主,趙嵐又將自己牽入了愧悔的深淵,有一種難以控製的情緒在強烈地敦促她,必須把李家寶送來的東西統統都送迴去,不然就不公平,仿佛不公平,她的腦袋就會爆炸一樣,她忽然招唿汪佩佩:“佩佩,你幫幫我!”

    汪佩佩沒有做聲,趙嵐迴頭看她,見她癡呆呆的,這才猛然清醒,是自己剛才冷淡了她。她關心自己和李家寶,可是自己隻管思考自己的事情,對她的好心好意竟然置之未理。想到這裏,趙嵐改過似的,立刻關切地問她:“佩佩,你怎麽啦?”

    汪佩佩從沉思中醒來,打了一個咳聲,喃喃地發出了自己的慨歎:“真的,剛剛過完年,眼見著,又要過年了……”

    趙嵐頓時醒悟,卻原來,是自己對一年所獲不多的感慨,觸到了汪佩佩的心病。咳,百分之百,她是在思念獄中的別立人。她的心早已受傷,作為她目前所依靠的朋友,反倒忘了加小心,不知不覺地戳痛了她的傷口。趙嵐追悔莫及,趕緊用安慰的語氣問她:“佩佩,是我對時間的慨歎,使你難過了吧?”

    汪佩佩歎了一口氣才迴答:“我的難處,怎麽說也有一半兒是外麵強加的,是無可奈何。可是你對李哥,總是你人為地製造痛苦,我真是一點都不理解……”

    汪佩佩的迴答似乎答非所問,但一聽,一琢磨就能聽出她對趙嵐和李家寶的真情。趙嵐很感激她,不忍向她流露自己的真實心境,便強作笑顏,非常溫和地向她解釋:“佩佩,我感激你,你的好心我會永遠記住的,可是我的做法,其實也是為了李家寶能夠心無牽掛地多看點兒書啊……”

    兩人正說著,周玲玲和易俊紅撲騰撲騰地跑來了。她倆是來通知趙嵐和汪佩佩的,大隊已經通知,今冬知青照例放假。

    “趙姐,迴市裏生孩子吧!路上,我們一起照顧你,保證送你安全到家!”周玲玲真心真意地勸說趙嵐。

    周玲玲的話音剛落,汪佩佩的眼淚立刻就湧了出來,臉色變得十分難堪,現出一副沒著沒落的模樣。

    “你怎麽啦?”周玲玲問她。

    “本來,本來我是想留下來照顧趙嵐姐的……”

    趙嵐一下子就明白了,汪佩佩曾幾次說,放假也要留下來照顧自己。固然,她是感恩圖報,其實,她也是不肯迴上海,怕上海的同學問起別立人來,更怕她的父母曉得她的一切。她要留在屯子裏,是以她僅能持有的方式,時刻等待別立人的歸來。聯想到她方才的癡呆,再看看她臉上的淚水,趙嵐便機敏地迴答周玲玲:“玲玲,我不想迴家生孩子,我想讓我的孩子出生在屬於他自己的地方。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出生在沒有他戶口和糧食關係的地方。”

    趙嵐故意將理由說得耐人尋味,巧妙地安慰了汪佩佩,讓她不產生任何精神負擔,心安理得地留下來陪伴自己。聰明的周玲玲馬上明白了趙嵐的意思,心裏暗暗憐惜她,趙姐呀趙姐,你讓玲玲還能說什麽呢?嘴上卻不得不說些寬慰汪佩佩的話:“汪佩佩,那趙姐的事情我們可就全都拜托你啦!”

    汪佩佩笑了笑,笑得很苦澀,很淒涼……

    第二天,知青們都走了,連儲得海也走了。趙嵐的精心安排不僅苦了她自己,也苦了不舍苦學、不舍苦戀的李家寶。整個知青宿舍裏,又剩下李家寶一個人了。老耿讓他搬到自己家去住,他說什麽也不肯。他要盡他的能力為趙嵐做一些事情,哪怕每天去替她燒燒炕,也是自己的心意。有小不倒翁和書本陪伴著他,有妻子牽著他的心,他早已不怕夜晚孤獨了。

    一九七一年十月二十日,李家寶和趙嵐的孩子發出了麵對人世的第一聲啼哭。李家寶猛然聽到這哭聲,如釋重負,又如心被錐刺,此前,他一點兒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原來是萬般痛苦的事情,就連堅忍的趙嵐也會發出慘叫。他心疼趙嵐,也關心剛剛問世的孩子,可是,身為孩子的父親,他卻不能進到月房裏麵去,隻能在灶前燒水……

    孩子的第一聲啼哭也驚動了對麵屋裏焦急的男人們。這些男人十分關心趙嵐母子,但是他們卻隻能焦慮地待在產房的對麵屋裏聽消息。聽到孩子的哭聲,他們才算舒了口氣。孩子平安地生下來了,趙嵐也沒有出事兒,他們放心了,前進小隊也就放心了。

    孩子不哭了,接產的護士給孩子洗了澡,齊金庫女人趕緊從西屋跑了出來,滿臉喜興:“大兄弟,是兒子,你有了兒子啦!”

    李家寶蹲在灶前,迴頭笑一笑,驀然想到,父母有孫子了,老李家又有新一代男丁了!這想法隻一閃,他立刻又看火,也不知道該不該進月房。齊金庫從東屋走了出來,眼見鍋裏的水翻著花,李家寶仍在燒火,笑嘻嘻地走過去,蹲到他的身邊,疼愛不已地拍拍他的後背提醒他:“行了,我的傻兄弟,屋子冷不了了,你看看,一晚上你燒了多少柴火?你不在乎,我可心疼啦!”

    李家寶如夢方醒,撓撓頭皮,尷尬地笑了。這時,公社衛生院的接生員要走,齊金庫急忙起身,拎起事先準備好的一小條肉,趕忙用腳尖兒踢一下灶膛前的李家寶,連忙吩咐他,“快去送送人家大夫啊,這是屯裏的規矩!”

    李家寶把一本英語小冊子裝進衣袋裏,站起身來接過肉,隨大家去送接生員。接生員上了車,齊金庫又憑著經驗告訴他:“你快去招唿屋裏喝喜酒去吧。大夫我接來的我送,你忙你的去!”

    送走了大夫,人們都以為,趙嵐無論如何也會同意李家寶看看他們的兒子了,可是,趙嵐沒有這樣做。大家都覺得,趙嵐實在是太任性了。就連陳書記也沒想到,不僅是當天,而且是整整一個月,趙嵐也沒讓李家寶進她的月房。

    齊金庫女人和汪佩佩直長長眼睛,又不敢在月子裏惹趙嵐生氣。來下奶的女人都說,月子裏生氣坐病,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齊金庫女人心裏也明白的,這話一點兒也不假,汪佩佩相信屯裏女人們的經驗之談,當然也不能說什麽,隻得事事由著趙嵐。

    萬般無奈,李家寶除了早午晚背著柴火到齊金庫家去,其他時間就認認真真地看書。幸虧數學公式對他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始終能趕走他的寂寞與煩惱。不知不覺,他的主要精力都投入了他的書本,看書的進度日漸提高,有時候,他甚至忘了送柴火。

    一天,齊金庫女人興高采烈地跑來了,啪啪啪地敲窗戶,“李家寶,你兒子滿月啦,趙嵐讓你去看兒子啦,快!”

    呀,孩子已經滿月了。由於李家寶每天都埋頭讀書,頓覺時間飛快。一個月三十天,李家寶有了自己的兒子卻看不到,兒子滿月,可一下有機會了,他激動不已,也心酸不已,如同獲得了大赦,急急忙忙朝齊金庫的家裏趕。進了齊金庫的房門,他喘著粗氣站住了,笑嘻嘻地望著跟進來的齊大嫂。

    齊大嫂著急了,嗔怪地問他:“你咋還不進去呀?”

    他笑了笑,靦腆地迴答:“我,我身上太涼了……”

    “這書呆子,心更細。那就先到那屋去!”

    李家寶進了齊金庫的屋子,猛然看見,陳書記,耿隊長,魏長順,邱紹永,童春,一個個,都是笑眯眯地看著他。李家寶難為情了,陳書記馬上替他打圓場:“走吧,主角兒來了,咱們也該去看看小李家寶兒了。”

    這一次,趙嵐非常通情達理,笑盈盈的,雙手把孩子托給李家寶,非常幽默地揶揄他:“看看吧,你的兒子,李家寶的寶兒!屯子裏的小知青。”

    李家寶受寵若驚,小心翼翼接過自己的兒子,用羞愧的臉頰本能地疼愛孩子。也許,孩子天經地義就是夫妻情愛的嶄新媒介,趙嵐竟然冰釋前嫌一般,當著眾人就征詢李家寶的意見:“孩子叫李毅男行不行?不行你就馬上改……”

    “行,行!好,毅男好!”李家寶深解趙嵐的用意,連連點頭,連連說行,連連稱好。他如受寬恕一般,發自心底地感謝趙嵐,也感謝他那剛剛滿月的兒子。兒子剛剛問世,就使孩子母親同他的父親和顏悅色地講話了,天底下真是母子連心啊!

    大家開始看孩子了。

    “讓我看看,小家夥兒像誰?”老耿笨手笨腳地把孩子抱了過去,來迴端詳著。

    齊金庫立刻斷定:“像他爹。”

    齊金庫女人馬上就搶白齊金庫:“你得了吧,我早看了,從落地就像人家媽!”

    汪佩佩連忙反駁齊金庫的女人:“像他爸爸啊,你好好看看那眼睛,據說眼睛最不變,小時候什麽樣,長大就什麽樣,那眼睛不像李家寶?”

    耿隊長看來看去,笑嘻嘻地折中:“我看哪,像他爹一半,像他媽一半兒,還專找他爹媽好看的地方長!倆大人的坯子就夠出眾了,這小家夥兒,更帶勁兒!”

    “我看就像李家寶!你們仔細瞅瞅孩子的胳膊腿兒,還有脖子,哪兒都長,一搭眼將來就是大高個兒!”陳書記也摻了言,講的很有科學根據,也符合骨骼學。

    “行了,行了!再搓巴一會兒就得把俺大侄搓巴哭了。”馮玉蓮見大家都稀罕孩子,心裏想到一個好主意。

    她不管大夥盡興沒盡興,順勢就把孩子替趙嵐抱了迴去。趙嵐接過孩子,十分自得地宣布:“你們看的都不算數,趙嵐的兒子,就像趙嵐!”

    “這丫頭……”陳書記老伴笑眯眯的,語氣和眼神兒一起說了話,笑她月房裏頭不說理。

    耿隊長老伴兒往趙嵐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巴掌,幹脆把話挑明了:“沒人家李家寶,你趙嵐就能生兒子?”

    趙嵐羞得隻好耍嬌:“大嬸兒……”

    眾人都笑了,李家寶紅了臉,心裏卻是美滋滋的。

    突然,李毅男張開小嘴兒打了個哈欠,馮玉蓮將計就計,立刻往外攆人:“走吧走吧,快都走吧。孩子都困了,還是讓人家爸爸好好看看自己的兒子吧!”

    頗有心計的馮玉蓮再次向外攆大家,大家心裏都明白了,她是有意讓大家把屋子倒給李家寶,讓趙嵐自然而然地感覺到,加上李家寶,他們才是全家。

    大家都到對麵屋喝酒去了,趙嵐開始給孩子喂奶了。那蓄滿奶水潔白豐腴的乳房,十分引人注目。趙嵐毫無羞澀的樣子使李家寶感到很吃驚,猛然想起自己是孩子的父親,這才心裏安穩。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迴避一下,娘奶孩子爹瞅著,老齊抓住笑柄,說不定哪天取笑他。他剛剛想離開,趙嵐忽然招唿他:“孩子爹---”

    趙嵐故意使用當地女人叫男人的習慣唿叫李家寶,李家寶心裏熱熱的,奇異地望著她。

    “該給你們家的根苗兒落戶口了吧?”

    “唉,唉!”李家寶又驚又喜,爽快地答應著,孩子給父母之間帶來了和諧,令他萬般愉悅。

    他去叫魏長順,讓魏長順陪他一起上公社。一路上,他和魏長順又說又笑,仿佛一年四季都下著連陰雨,老天爺總算開了晴,就連駕車的馬也跟著興奮。李家寶精神爽快,儼然做了父親就是過來人,一本正經地問魏長順:“你們家那位也有了吧?”

    “八成有了,可她總是吃辣的,吃啥都忘不了辣椒醬!”魏長順大概是想要兒子,語氣中略帶著美中不足的味道。隻片刻,又笑嘻嘻地自有一番道理:“李家寶,其實你不懂,第一個是丫頭,孩子好管,能幫她媽帶小弟弟不說,還能事事打樣子!”

    這小子,一個還沒見影兒,已經在盼第二個了。農村哪,也就是這麽重男輕女……

    落戶口很順利,李家寶合理合法地做了父親,真想迴到生產隊就擁在孩子媽媽的身邊,認認真真地給兒子當迴“爹”,也在孩子媽媽麵前充分表現表現。以此為契機,與趙嵐先深談再和好,從此永不分離。可是,李家寶把戶口本交給趙嵐以後,趙嵐笑了一笑,僅僅給他些許的安慰。趙嵐看著戶口簿,忽然,變得心事重重,一頁一頁地端詳著,好半天才開口,不無傷感地叮囑他:“這幾天,有空兒你就過來抱一抱你的兒子吧。實在是沒有辦法,過幾天,佩佩就要陪我們娘倆迴市裏了……”

    “你說什麽?”李家寶怎麽也沒想到,趙嵐會如此安排,被這意外的打擊驚得目瞪口呆。

    趙嵐借機轉移了話題:“這些日子你看書了嗎?”

    李家寶頗為不滿地迴答:“不看書還怎麽活?”

    汪佩佩立刻埋怨趙嵐:“孩子都滿月了,你還難為人家呀?”

    “佩佩,”趙嵐麵目深沉,不由分說地質問她,“你說,我是多少個月多少天沒摸書本了?孩子生下來了,你們又說月子裏看書壞眼睛,你說,我和他之間公平嗎?”

    “誰叫你是孩子的母親啊?”汪佩佩一本正經地糾正她,“天經地義,哺乳孩子是母親的責任嘛!”

    “既然是母親的責任,你為什麽總是不替孩子的母親說話?難道父親就沒有責任,既然父親也有責任,那就把孩子交給他爹,可以吧?”趙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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