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老師從醫院裏走出來,見一個剃著禿頭的青年被人用大槍押解著進了醫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來到李家寶身邊,低聲問他:“剛才是怎麽迴事?”

    李家寶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鞠老師,鞠老師感慨萬千,卻隻能忍於腹中,下意識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李家寶急於得知趙嵐的態度,便暫且將別立人的事情放在一邊,急切地問鞠老師:“鞠老師,你老和趙嵐談了嗎?”

    鞠老師很難啟齒,可是,李家寶眼巴巴地期待著他和趙嵐談話的結果,他又怎能不迴答呢?“家寶啊,”他以愛憐的唿喚開始寬慰李家寶:“剛才,我和趙嵐談過了,她說她已經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起碼現在不能。起初,老師很吃驚,也很不理解。但聽了她的講述,她的確也有她的苦衷,也有她的一定道理。”

    “她是怎麽說的?”李家寶急不可待地追問,想通過鞠老師了解情況,真切地了解把握趙嵐的心境。

    “她需要冷靜,也需要你經得住打擊……”顯然,鞠老師已然接受了趙嵐的囑托,不肯把實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李家寶。

    “鞠老師……”李家寶的聲音很委屈。

    鞠老師略略思忖,勸說的言語十分婉轉:“李家寶,真心真意地愛她,就拿出勇氣來,堅韌地重新爭取吧。工夫不負有心人,老師相信你的真誠和毅力。也許感人的愛情故事就必須有一個個曲折的過程。也許這曲折磨難的過程就是對當事人一種不同凡響的修煉。也許這種隱忍的修練將會使經受磨煉的雙方無比珍惜自己的愛情。盡管需要時日,但你們的愛對於你們的同代人或者你們的後人,說不定會振聾發聵。你和郝玉梅、趙嵐之間的故事,使我不得不深思,剛才你所講的別立人和汪佩佩的情感遭遇,也令你的老師不得不認真琢磨。市裏那個秦要武,你們這裏的葛要武,為什麽總是要破壞人間最美好的事物呢?他們為什麽會應運而生呢?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不能不思索啊……老師相信,既然你李家寶已經同趙嵐結了婚,憑你的毅力,就一定會得到最珍貴的愛。你一定要相信你的老師,更要堅信你自己,切切實實地努力吧,我堅信,徐老師在九泉之下,遲早會得到你們共同的安慰。我這個老頭子,到時候也會為你拍案擊節的。”

    鞠老師深沉地說罷,認真打量一番李家寶,轉身就走進了醫院。忽然,他又反身走了出來,看著李家寶,麵目極其慚愧又不得不開口:“家寶啊,老師無論對你還是趙嵐,都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可是,明天我卻必須瞥下你們,迴學校去了……”他頓了一下,發出了無可奈何的歎息,“唉,一半兒心思急切地想迴去,另一半兒心思又真是不忍迴去啊……可是,這是校革委會的決定,由不得老師,老師隻能滿足自己的一半兒心思,委屈你們那一半兒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再次握握手吧!”

    李家寶同鞠老師握別以後,望著鞠老師的背影,似有千言萬語,很不情願鞠老師就此離去。但分別就是分別,這種不情願的分別早已不止一次了……

    目送走鞠老師,他迴過頭來,看見趙嵐已將汪佩佩勸到馬車旁邊,汪佩佩兩眼紅腫,什麽也不說,樣子癡呆呆的。他訕訕地走了過去,默默地收拾起喂牲口的草料口袋,操起鞭子就催她們:“快都上車吧!”

    汪佩佩不動,李家寶突然刺耳地大喝起來:“都上車!”

    趙嵐瞪了一眼李家寶,沒有說話。李家寶轉身跳上車,抱著鞭子坐在車老板兒的位置上,壓住火氣,等待她倆。汪佩佩由趙嵐扶上了車,木木地坐著,一動也不動。趙嵐摟住她,讓她偎在自己的身邊,她就雙眼發直地依偎著趙嵐,仿佛偌大的天地裏,趙嵐已是她唯一的依靠。

    “走吧,神經病!”趙嵐挖苦失態的李家寶,對他為什麽會失態,心裏明鏡似的,卻絲毫不敢憐惜他。

    李家寶頭也不迴,也不出聲,一晃鞭子,那兩匹瘦馬就自己朝前走。老馬識途,兩匹瘦馬將車拉到齊金庫往常給他們飲水的地方,自己就站住了,安詳地等待主人給它們打水喝。李家寶跳下車去打水,手沾井繩,涼意鑽心。將水倒入石條水槽子,對眼前的瘦馬喝不到溫水,十分憐憫。兩匹瘦馬自然無從挑剔,立即開始喝水。一柳灌水很快就被它們喝光了。李家寶又將第二柳罐水倒進了石槽子,看著它們可憐巴巴的樣子,想著它們的處境,也心疼自己的小屯子。

    突然,趙嵐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汪佩佩--汪佩佩--”

    李家寶急忙迴頭,隻見汪佩佩衝向了井口。他甩了柳罐,不顧一切,箭步衝出,一把將汪佩佩拉倒在地,自己一滑,四仰八叉地摔了一跤。他趕緊翻過身來,眼見汪佩佩還在向井口爬,急忙向前伸出手去,死死抓住汪佩佩的一隻鞋底子,猛然用力,將她拉下了溜溜滑的井台。李家寶總算舒了一口氣,緊忙站起來,汪佩佩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隻知無言地哭泣。李家寶急忙走過去,架起不肯順從的汪佩佩,把她交給了已經下車的趙嵐。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李家寶已顧不得兩匹瘦馬喝好沒喝好,幫趙嵐把汪佩佩弄上車,匆忙將馬車趕離飲水的地方,甩下圍觀的閑人,盡快趕路……望著眼前的汪佩佩,趙嵐再次想起了已經輕生的郝玉梅,眼淚汩汩地流淌,拍打著汪佩佩,憐惜而又怨恨地喃喃著:“怎麽就這麽糊塗,這麽糊塗啊……”趙嵐默默地流著淚,也不知她是在埋怨汪佩佩,還是在埋怨郝玉梅,她的大腦神經似乎錯亂了……

    汪佩佩偎著趙嵐,什麽也不說,仿佛連眼淚也哭幹了。

    唉,大年初一,他們流了那麽多眼淚,一路上,根本忘記了今天是過年。路過一個小飯店,李家寶把馬車停了下來,也不征求趙嵐的意見,把草料袋子給兩匹馬掛在頭上,轉身就走了進去。飯店春節不營業,他好說歹說,人家才答應賣給他幾個饅頭,做三碗甩袖湯。他趕緊返出去,幫助汪佩佩和趙嵐下車。

    坐到桌前,汪佩佩不動筷子,李家寶突然板起了臉,措辭生硬,明明就是嚴肅的正告:“汪佩佩,對得起別立人,你該暖和暖和,就趕緊暖一暖。要是你再也不顧為你而進了監獄的別立人,你想死我寧可幫你!走哪條路,你自己選,自己說吧!”

    汪佩佩驚詫地望著李家寶,轉頭發現飯店的人都在吃驚地望著她,琢磨琢磨,便含屈忍悲地端起了湯碗,任眼淚滴進湯碗裏,也顫抖抖地喝……

    迴到生產隊,天已經快黑了。馮玉蓮和魏長順守在知青的院門口,見他們終於迴來了,立刻滿臉帶笑地迎了上去,連連地催促:“快,眼看等你們一下午了,你們不迴來也沒法開席。快點兒吧,都快點兒!”

    魏長順笑嘻嘻地告訴李家寶,他和馮玉蓮今天請客,一來請大家喝喜酒,二來也為書記他們接接風,同時,也謝謝大家平時對他們的關心。最後,他特意強調:“得虧你和趙嵐又把油和麵送給了俺倆,年前俺倆沒心思,根本沒出去換白麵!”

    李家寶仍然不征求趙嵐的意見,磨過車就朝魏家門口趕。出門巴望的齊金庫一見李家寶連車也趕來了,趕忙迎上來,順手接過李家寶手裏的鞭子,就想替他去卸車。忽然發現,汪佩佩就像病了一樣,便把車停在魏長順的家門口,順手把草料袋子扔給牲口,悄悄問李家寶:“這是咋的啦?”

    李家寶抹了一把鼻子,低聲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齊金庫。

    “啥?”齊金庫大吃一驚,望著可憐巴巴的汪佩佩,不禁呆住了。他不明白,汪佩佩到底是咋尋思的呢?活著還能等別立人出來,死了還上哪兒出頭去?烏雲壓頂咱就盼太陽,又不是麵對麵和鬼子拚刺刀,豁出命去也光榮。如今的事情惹人傷心是不假,可咋也不能尋死啊!

    馮玉蓮幫李家寶把汪佩佩接下車,小心翼翼地扶進屋裏去,連忙把她安頓在炕頭兒,讓她躺下了。汪佩佩的麵目癡呆呆的,仿佛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不言不語,隻會默默地流淚。

    “咋迴事?”耿隊長問趙嵐。

    “在縣醫院門口碰見了別立人,看守說,是他越獄想看汪佩佩,摔折了腿,汪佩佩就再也受不了了。我估計,憑別立人的性格,他肯定是想上告,被抓了迴去,就說要看汪佩佩。”

    這酒還怎麽喝?屋子裏靜靜的,大家都看陳子寬。陳子寬的心裏如同撒了五味瓶,看著汪佩佩,又憐惜,又難過,想到別立人瘸了腿,又憐惜,又憤懣。他輕輕地走到汪佩佩的枕前,深切地叫她:“汪佩佩,汪佩佩--”

    汪佩佩睜開了眼睛,勉強坐起來,眼淚簌簌地流。陳書記望著可憐巴巴的汪佩佩,暗暗思忖,如果自己是她的父親,她會撲進自己的懷裏就哇哇痛哭。可是她如今連迴家的勇氣也沒有。如果家裏知道她此時的處境和心境,她的父母會怎樣呢?陳子寬可憐汪佩佩,更同情汪佩佩,一心想使汪佩佩能夠振作起來,就首先振作振作自己,然後才勸她:“佩佩,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再看看耿隊長,也看看老齊!”

    汪佩佩疑惑地睜大眼睛望著他,也看一看耿隊長,又看一看老齊,卻不知陳書記為什麽要她這樣做。

    陳書記就像哄孩子一樣,馬上現身說法:“你看,我門三個昨天還在拘留所裏,現在不是站在你的眼前讓你親眼看嗎?別立人可能會吃點兒苦,遭點兒罪,可他一旦迴來,眼睜睜地看不見你,他的一生,還會活得好嗎?還不得每天隻想你。”

    聽了陳書記的貼心話,汪佩佩流淚又擦淚,萬分地感動,一反常態,啞著嗓子,連語調也變得十分果決,麵向大家非常認真地道出了她的反思:“我不死,我真的不想死了,再也不想了。就像陳書記說的,別立人出來的時候看不見我,他還能活得好嗎?我不死,我將來還得好好伺候他呢,我怎麽可以死呢?我要看葛老五的下場,一定要親眼看到!馮姐的好日子,都讓我給衝了,大家快喝酒吧,我也喝……”

    趙嵐從汪佩佩決心活下去的反思中,又想到了淒然而去的郝玉梅,內心不由得悚然,仿佛陳書記的話也是說給他聽的。如果李家寶知道郝玉梅已經離開人世,他的一生會活得好嗎?禁不住,趙嵐也是簌簌地流淚。

    大家隻以為趙嵐是同情汪佩佩,誰也沒有在意她,眼見汪佩佩也要喝酒,就都看陳書記。老陳當機立斷,馬上吩咐齊金庫:“趕車上大隊,弄兩瓶果酒來,過年,大家都過年,好好過年!走,我去賒帳!”

    “陳書記,你等等。”

    李家寶趕緊掏出自己的錢包,塞給了齊金庫。齊金庫抓起帽子,起身就走。

    外屋裏,魏長順的母親已經給汪佩佩燒了一碗薑湯,小心翼翼端進來,默然無語地送向汪佩佩,心疼不已地瞧她喝。

    汪佩佩喝了幾口,顯得有了一些精神,魏長順的母親連忙勸慰她:“丫頭,再喝幾口,好好暖和暖和!”

    汪佩佩順從地又喝薑湯,心裏確實好受了許多,看著大家都瞧著她,苦苦地笑一笑,就把薑湯都喝了下去。齊金庫把果酒買迴來以後,她當真和大家一起端起了杯子。就在這時,劉天民和縣革委會的副主任程思錄,公社的史忠實,劉天民結合進地區以後他已經是躍進公社的一把手了,還有大隊的童隊長,一起被魏長順的母親領了進來。

    “老陳,老耿,諸位過年好!”

    劉天民笑哈哈地向大家拱一拱手,然後又同大家一一握手。跟他一起來的人,也是先拱手後握手,人人都是喜氣洋洋的。誰也沒想到,老縣長頭天半夜才從這裏迴家,大年初一,還會領著各級領導來,可他們說來就來了,來了就給苦難的小屯子帶來了極大的安慰。沈老蔫兒急忙迴家去搬桌子,三張桌子連在一起,劉天民他們都被請上了炕。頓時,屋子裏的氣氛已是熱火朝天的。

    喝了一盅酒,劉天民故意將沉重的話題說得很輕鬆,笑微微地問汪佩佩:“佩佩同誌,你想不想讓別立人快點兒出來啊?”

    汪佩佩又要哭,卻立即擦去淚花,決絕地迴答:“就是讓我爬刀山,下火海,闖十八層地獄,我也想救他!”

    “好,佩佩。這樣就好!大家都知道,陳老總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這話有道理吧,汪佩佩?”劉天民話裏有話,正義凜然,顯然,他們一起來,是正在加緊調查處理別立人的案子。

    汪佩佩聽明白了劉天民的暗示,知道別立人肯定會有了出頭之日,立即表示自己的態度:“劉叔叔,我連死也想過了,如今什麽也不怕了,我有話要和你說,現在就想說……”

    “不不不,現在得先喝酒!”

    “不,我早就應該說,以前我是害怕……現在,我什麽都不怕了,真的什麽都不怕了。你們就讓我、讓我現在就說了吧……葛老五……他,他,他是個兩條腿的畜生……”汪佩佩執意要講,隻要能救別立人,她已經根本不考慮她自己的聲譽和生存了。

    “佩佩同誌!”劉天民急切地阻止她,意在提醒她,應當注意分寸,保護自己,應該在特殊場合講的話,就不要公開。“不,你們得讓我說,讓我說……”汪佩佩猛然撲在趙嵐的懷裏,下意識地捶打趙嵐的雙肩。

    陳子寬急忙向劉天民耳語,劉天民側耳聽罷,點了點頭,當機立斷:“馮玉蓮,趙嵐,你們來!”

    馮玉蓮和趙嵐立刻下了地,劉天民也下了地,把她們倆領到外屋,鄭重地叮囑她倆:“你們到那屋兒去,讓汪佩佩詳細地和你們講,她要提供的情況很可能就是我們急需的,這次來,為的就是這件事情,也許晚上就要用,記錄一定要認真!”

    跟出來的程思錄立即從他隨身攜帶的手提包裏取出了證言紙和印泥盒,一起交給了馮玉蓮。汪佩佩急切地下了炕,恨不得馬上就把別立人救出來,她憋憋屈屈的心裏,一下子亮堂多了。

    望著汪佩佩走出去,劉天民心疼不已:“多好的孩子啊,水蔥似的,從大上海來到咱們這小屯子,一心一意,是來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的……可是葛老五他們……”他抬頭看看大家,見大家都變得肅然無語,趕忙又緩解氣氛,“你看我……咳,簡直讓葛老五他們給氣糊塗了。來來來,過年,咱們過年,快喝酒,喝酒!”

    喝了一盅兒酒,劉天民有意給大家講了一個笑話:“從前,有一個無賴,自稱能吹牛,聲稱要是有誰能吹過他,他就給誰十兩銀子。有一天,一個人來和他比試,把十兩銀子往桌子上一放,開口就叫號:‘今天我陪你吹!’無賴立刻問他:‘你帶銀子了嗎?想吹不帶銀子,誰跟你吹呀?’那人朝桌子上一指,‘擺在你眼前,你沒看見哪?’無賴立刻把銀子摟了過去,開口就耍無賴:‘大家有眼都看著呢,這是我的銀子!’‘你怎麽耍無賴啊?明明是我剛剛放下的!’無賴立刻就樂了:‘哈哈,沒吹過我吧?走吧您!’就這樣,好多人上了他的當。又一天,也不知從哪兒來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冷丁揪住他的脖領子,掏出一把尖刀就瞪起了眼睛:‘你小子欠我一條命!你知道不知道?’猛然一聽,無賴嚇壞了,趕緊爭辯:‘誰、誰欠你命啊?’來人立刻笑了起來:‘哈哈哈……快拿銀子來吧!’他隻好乖乖地給了人家十兩銀子,要是不給,他輸不起命!來人這才有意修理他:‘讓我告訴你吧,隻要你是裝,就有露餡兒的時候!’有人那麽能裝,這迴也該露餡兒了吧?哈哈!”

    眾人都被逗笑了,氣氛也熱了起來,劉天民就繼續勸酒:“來來來,都趕緊喝酒,不喝,你就欠我一條命!”

    大家說說笑笑,又喝了兩杯酒,趙嵐就把汪佩佩的證言拿了進來,眾人立刻都嚴肅了。汪佩佩的證言令人不解,劉天民他們依次都看了,一個個,都很困惑。記錄的趙嵐本來就很納悶,見大家也是疑惑不解,就把汪佩佩的口述,向大家複述了一遍:

    工作隊集訓的一天晚上,葛老五分別找工作隊員談話。晚上八點,輪到了汪佩佩。汪佩佩以對黨的領導者萬般信賴的純真,跟著葛書記走進了他的辦公室。葛書記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放了些糖,無比親切地對待她,請她坐在辦公室裏的床上。她感到了信任,感到了溫暖,渴望跟著這位和藹可親的葛書記,盡快投入嚴峻的階級鬥爭。葛書記會說很多報紙上的詞句,一套連一套的,使她覺得,葛書記確實很有水平,很有頭腦。葛書記拍拍她的肩膀,像老前輩對待晚輩一樣,寄予深切的厚望。汪佩佩下決心跟著前輩在階級鬥爭的大風大浪裏經受鍛煉,喝著糖水,又甜又暖,漸漸地產生一種形容不出的亢奮。葛書記坐到她的身邊來了,她絲毫也不反感。葛書記愛撫地從她的身後又拍她的肩膀,她仍然絲毫也沒有警惕,反而感到很激動,很忘我。突然,葛書記將她摟進懷裏就親吻。她理智上想掙脫,想躲避,當葛書記將她摟緊時,她受到了強烈的刺激,非但不想掙脫,反而覺得非得順從不可,甚至葛書記摟得不緊,她都難以忍受。眩暈中,她順從地接受了一切,如饑似渴地歡迎葛書記,任他對自己的胴體恣意進行擺布。她強烈地掙紮著,卻不是反抗,而是生理上女性對異性本能的強烈迴應。莫名其妙,她竟然自覺自願地做出了她根本不可能答應的事情……

    事後,她深恨自己。恨自己丟人現眼,卑鄙肮髒。她也痛恨葛書記,恨他無緣無故地糟踐了自己,恨他裝腔作勢地充當革命的長輩。可是,她又覺得並不都怪葛書記,當時,自己幾乎就是心甘情願的。她深悔不迭,覺得自己對不起別立人,但是,她什麽也不敢說,說出去害怕沒法活。至今她也不明白,為什麽突然之間她就變成了壞女人,為什麽會赤身裸體地任憑葛老五擺布,以至失去了貞節。但不管怎麽說,葛老五起碼也是奸汙了女知識青年。

    聽罷趙嵐的講述,縣革委會的程副主任又看一遍汪佩佩的證言,百思不得其解,禁不住自言自語:“又是一個自己願意的,真是太奇怪了……”

    “程主任,是不是那糖水有問題啊?”陳子寬聽到程思錄的自言自語,立刻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懷疑,“老縣長,程副主任,咱們大隊長知道,以前葛老五可是當過獸醫呀……”

    “哎呀呀,老程,咱們怎麽就忘了他以前是個二百五的獸醫呢?這個畜生!看來,咱們馬上就得走了!抓他的時候就有人耿耿於懷,今晚證據不到,有人就會借著春節放他啊!真要是讓他借機跑了,再抓可就麻煩啦!走,咱們馬上就走!”他兩眼望著程副主任,程副主任鄭重地點點頭,他立即就告辭:“長順呀,你的喜酒我們幾個今天是沒有福分接著喝了。不過嘛,等別立人洗冤雪恨那一天,我們可以喝慶功酒,痛痛快快喝個夠兒!”

    劉天民說罷,急忙下地穿鞋穿大衣。一切都收拾好了,便悄悄招唿陳書記和耿隊長,把他倆領出屋子以後,邊走邊叮嚀:“老陳,老耿,對分知青口糧和強迫人家借糧的事情,你們倆必須有個清醒的認識。一些人居心叵測,那是他們的事情。自己的錯誤是自己的事情,知青通情達理是知青的事情。咱們分了人家的口糧,就得承認自己的錯誤,不能一鍋攪馬勺啊!老耿不會寫,就再請知青幫幫忙。站到人家兵團那麵的立場上,好好想一想,你們的行為可能造成什麽後果?站在知青的角度想一想,事情處理不好又可能造成什麽影響?對自己嚴格一點兒沒壞處,是吧,老耿?年已經過了,馬上也就開春了,不管你倆現在是不是黨員,也得幫儲得海把生產抓上去。糊弄地一年,地罰你三年,這你們比我懂,一定要全力幫助他。二位聽清了吧?”

    陳子寬嚴肅地點點頭,老耿也就點了頭。

    領導們穿戴好以後都走了出來,擺席的和吃席的,所有人都送了出來,劉天民和各位領導深沉地與大家握別,每位領導同汪佩佩握手的時候,都有特殊的叮囑。汪佩佩久久地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消失,才由趙嵐陪伴著,返迴魏長順的父母家。

    汪佩佩的心裏燃起了希望之火,她相信,別立人肯定能得到平反,葛老五非倒台不可!夜裏,她睡不著覺了,剛躺下,就盼天亮,盼著葛老五被懲處的消息,一早晨就能從縣裏傳過來……

    可是,一天,兩天,十天,二十天……她依然沒有盼來她所期待的消息。趙嵐為分散她的精力,就拉她一起看書,從此,她就開始複習高中的英語。轉眼過了陰曆二月二,“龍抬頭”了,在老百姓眼裏,傳統的大年這才算是過完了。可是,汪佩佩還是沒有盼來她所切盼消息……

    隊裏的知識青年陸續返迴來了。

    最先迴來的是儲得海和魯亞傑。他們兩個是接到大隊童隊長的電報,按組織的要求,根據需要,立刻起程自覺返迴的。為此,大隊的童隊長還特意趕來同他倆認認真真地談了話:“工作隊就地臥倒的蔡繼富,寧可以後再來取行李,死活也不肯在這裏臥倒。可是鳥無頭不飛,屯裏不能沒有領導,在這樣特殊的時刻,你倆可一定要支撐著……”

    沒幾天,周玲玲和董強他們也悄悄地迴來了。不過,他們是出於無奈,硬著頭皮返迴來的。由於孫桂英早年就沒了父母,閑待在家裏常遭嫂子的白眼,她吃不了下眼食,好歹將就到二月二,就去找周玲玲。周玲玲和孫桂英挨家走了一遍,偷著跑迴城裏的幾個人都不忍心再吃家裏的,這才準時湊在一起,忐忑不安地踏上了歸程。唯有獨自跑迴去的薛景才,大瞪著眼睛,自有理由:“我寧肯賴在城裏撿酒瓶子賣,也不想再窩著腦袋接受葛老五的再教育!要是上邊兒撤了縣革委會主任,我二話不說,立馬就走人。要不價,三九天打大雷,誰也別想聽見我的動靜!”

    他不樂意走,大家也不強求他,但他的話卻使大家的情緒更低落了。車一啟動,除了孫桂英,往迴返的另幾個人沒有一個不是愁眉苦臉的,心裏敲悶鼓,小心翼翼地準備著,迴到隊裏就接受別立人對他們的“再教育”。董強見狀,就想一個人擔責任,連連勸大家:“都別怕,要批判,就讓他們批判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打跑了葛老五!不管誰來調查,擅自迴家都是我組織的。口徑不能不一致,都聽見沒有?”

    “我最擔心的就是你打了葛老五,要是往你身上推,還不等於落井下石……”周玲玲真心真意的,生怕迴去以後,工作隊會把董強抓起來,就趕緊告訴大家,“不能聽董強的,真有人追究,就說是我領的頭兒。”

    董強很感動,但他什麽也未說,隻在心裏想,周玲玲,關鍵時刻,看我怎樣保護你……

    董強和周玲玲的態度感動了吳雅琴,她人雖小,卻是很講義氣的姑娘,就以她的獨特方式,拐彎抹角地表了態:“我是自己想迴家的,不迴去就想家,特別想我媽。我害怕憋出鄭小微那樣的病來沒人給治,就拉易俊紅陪著我,一是為了有個伴兒,二是真得了那樣的病,也有一個送信兒的!”

    易俊紅更有小主意,聽了吳雅琴的話,立刻表示讚成:“吳雅琴說得對,根本沒有挑頭兒的!千言萬語埋心頭,千仇萬恨鎖眉頭,寧死不屈,一聲不吭。死豬不怕開水燙,還能怎麽樣?”

    孫桂英樂哈哈地也摻了言:“俗話早就說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有事兒沒事兒,到時候再說,現在提心吊膽的,還不如靠著椅背兒眯一會兒呢!”

    一路上,盡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主意,終歸還是提心吊膽的。可是迴到生產隊,見過熱心的李家寶和趙嵐,一個一個,頓時都高興了,萬萬沒想到,別書記打了葛書記,儲得海和魯亞傑也不那麽滿臉階級鬥爭了,工作隊的汪佩佩在跟著趙嵐學英語。

    石頭落地,心裏放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馬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馬剛並收藏紅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