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熟的麥子已經開始收割。興旺聽說以後,急了,他家也種一塊早熟麥。他知道自己的病一時半刻也難治愈。在他的再三催促下,醫生隻好讓他提前出院了。

    趕到家時天已經快黑了。大門緊閉著,院子裏冷冷清清的。租的驢車剛停在大門外,拉車的曹驢就連叫幾聲。聽到曹驢叫,院裏的叫驢也迴應著叫起來。山菊下來驢車,前去敲門叫門。公公聽到兒媳喊聲,跑過去,打開大門。見興旺也迴來了,急忙去他跟前詢問病情。父親一問,興旺哭起來。山菊也哭了。老人見了知道不妙,心裏也難過起來。天熱,興旺想睡外麵。山菊和公公把床抬出來,床鋪好以後,趕車的幫他倆把興旺抬到床上。一會兒,奶奶拄著拐杖從外麵迴來了,見了興旺問長問短。不見婆婆,山菊問時,奶奶說:“你爹他倆生氣了,在屋裏睡著哩。”

    山菊急忙進屋,見婆婆臉朝裏睡著,還在抽泣。聽見山菊喊,她坐起來。山菊見她的左臉紅腫高大,知道是被公公打的,很同情。問其原因,婆婆說:“今兒上午來金幫咱割麥。他讓我晌午做住來金的飯。我做了。我不對的地方是飯做晚了。他進家見我還沒做好飯,二話沒說,抬手就打。”山菊本來心情就不好,聽了婆婆的話,又看看婆婆的臉,很生氣,。山菊忍不住,評公公無理,說他不尊重人,說他太武斷,還說如果他以後再這樣,她就不依!山菊的聲音很大,她是故意讓公公聽的。

    進堂老漢耳朵一點兒不聾,山菊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不是年歲高了,不是眼下家庭這處境,他是憋不住的。他強壓著怒火去喂驢。近幾天叫驢配種不多,聽到剛才外麵曹驢叫,新鮮,一心想著那美事兒,表現出極其興奮的樣子。曹驢已經走了,它還在不停地叫。進堂老漢當是它餓了,把它拉進飼養室,結果拌上草料,它一嘴不吃,隻顧仰著臉笑。老人氣不打一處來,掄起拌草棍,朝那驢的鼻梁上耳朵上一陣亂打。驢左右躲閃不及,亂蹦亂跳。一陣毒打以後,他坐在椅子上長籲短歎。他想,我一個堂堂男子漢,當了幾十年家兒,公家事兒我管了多少,哪一件我沒管好?人,我整治了多少,誰敢在我麵前齜齜牙。如今老了,連這個小家也當不了啦,一個剛過門的媳婦,想管住我,豈有此理,真是花果山的猴子一一無法無天了!

    山菊做好飯,先喊公公吃,他不理她。山菊給奶奶媽媽丈夫端過飯,又去屋後見公公。她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爸,我做兒媳的不該說您,可您想想咱這個家容易嘛,奶奶、母親和您都歲數大了,興旺臥床不起,誌華尚未畢業,以後日子咋過,我一個女人能撐起這個家嗎?我知道,興旺病倒以後,您心裏也不好受,心煩,可日子還得過呀,您年齡大了,重活兒幹不成了,您可以動動腦筋,幫俺出出點子。母親身體還行,可以幫我做做飯。真的,爸,咱一家人齊心協力,共渡難關才是。咱要盡最大的努力把日子過好,不能讓人笑話。爸,不是我說您,您這次給俺媽打的不輕,萬一給她打個啥好歹,您後悔不及。爸,以後不能再這樣了,咱這個家經不住再折騰了。”聽完山菊的話,老人抬頭看看她,覺得這人還行。可他心服口不服,氣憤地說:“來金累死累活給咱割麥子,管人家吃頓飯,你說該不該?”

    “該,咱欠來金的太多了,咱頓頓管人家飯,也補不了人家的情。”

    他們說的來金就住在他們家前邊。兩家是遠親。來金叫進堂表叔。興旺父母在世時,兩家關係就好,二老去世後,進堂一家對他照顧得不錯,還供他上完小學。要說來金的長相也差不多,就是因為早些年窮,把婚事給耽誤了,到現在也沒娶上老婆。這些年來,縫縫補補都是興旺母親幫他做的。來金總覺得欠人家太多,他經常幫進堂家幹農活兒。興旺出事後,他整天操興旺家的心,有了下力活兒,他不請自到。興旺治病沒錢,他一次資助二千元。興旺一家人感激不盡。

    山菊接著說:“飯,俺媽不也做了嗎,隻不過晚了一點兒,就值得您動手打。”

    “我看她遲遲鈍鈍的,不想做,才打她。”

    “爸,俺媽脾氣大你不是不知道,再說,您倆能一起風風雨雨走過這幾十年,說明您二老還是有感情的,念起這,以後千萬不能再打她了。”’

    山菊知道想聽他說句軟話不容易,隻要不吭聲,就是默認了。山菊拉他起來去吃飯,他說:“你先迴吧,我一會兒就迴。”

    第二天,山菊家麥田裏,來金正在幫山菊往驢車上裝麥。拉到第三車時,進堂打發人捎信兒,說興旺發燒了。

    驢窪村南邊有個村莊叫南小灣。村上有個小診所。診所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開辦的。那人姓林,人稱林先兒,他學的是西醫,去年,他聘了一名六七十歲的老中醫。老中醫姓徐,人們叫他徐先兒。山菊得信兒,她讓來金拉麥,自己急匆匆跑到南小灣將林先兒請到家中。林先兒檢查過興旺,對山菊說:“沒大問題,感冒,打打吊針,用些抗菌素就好了。”

    十一點多鍾時,藥液還沒輸完。山菊去不成地了,起身去做飯。山菊想到天熱,來金幹一晌活兒了,吃別的出汗,打算做涼麵條,炒幾個小菜,讓來金喝兩杯酒,解解乏。

    此時,來金正在地裏作難。天氣悶熱,怕變天。吃罷早飯就上地了。一晌沒歇息。驢頭一響幹這樣種的農活兒,有點受不了,又累又熱,渾身上下水洗一般。拉到最後一車,它煩躁不安,車子沒裝好,它就急著往迴跑。無論來金怎樣吆喝,它都不聽使喚,它在前麵跑,來金在後邊緊追,那叫驢慌不擇路,沒走多遠,上麵的麥子就朝左歪了。

    地頭是條路,路的左邊是條溝。路左低右高。驢拉車到地頭猛一拐彎,車連驢一起倒在溝裏。這一下,可把來金嚇壞了。他急忙喊來人,用鐮刀割斷驢套,拉起驢溜了幾步。謝天謝地,驢沒有摔壞。待來金套上驢重新裝好車子,天已過午。麥子運到場裏,卸了套,讓驢打了滾,又飲了水,而後拴在樹蔭處。來金安頓好驢,突然感覺到這一會兒自己連頭驢也不如。幹一晌活兒了,也不能歇歇,迴去還得自己做飯。

    山菊做好飯,去前邊喊來金。來金家的大門關著。山菊透過門縫往裏看,隻見來金光著膀子,汗流滿麵,手持一塊麵團皺著額頭從屋裏出來了。一定是他不小心,麵團掉在地上了。他拿著麵團又是拍,又是吹,又是連麵帶塵草揪著往下扔。嘴裏嘟嘟囔囔,聽不清他是在說還是在罵。一群雞子在他麵前爭搶食物。一隻大紅公雞啄著他剛拋下的蠶豆大的麵塊,舍不得吃,丟在地上,“更、更、更”連聲叫著,引誘著異性去享用。一隻金黃色的母雞跑過去吃了,那公雞得意忘形,展閃著翅膀,伸著頭欲叫時,來金抬起右腳朝它踢去,一下子將它踢出一丈多遠。那隻公雞在地上撲愣著翅膀,多時沒起來。別的雞子被驚嚇得四處亂飛亂叫。可能是他心煩到極點了,無心再清理麵團上的灰塵,一怒之下將整個麵團拋了出去。那群雞子高興了,圍過去,瘋狂地爭啄。他剛想轉身,也許是雞子的行動使他感到後悔了,他突然張開雙臂,向麵團處大跨兩步。他驅散了雞群,彎腰拾起那塊千瘡百孔的麵團,翻看看,正看看,上牙齒咬著下嘴唇,眼裏流著淚,麵團從手裏落在地上。

    是呀,天這麽熱,拉了一晌麥,又饑又渴又累,進家不能休息,還得自己下廚,能不叫人煩嘛。山菊實在過意不去。來金聽到敲門聲,趕忙迴屋穿上襯衫。開門見是山菊:“嫂子,有事?”

    “沒別的事,飯做好了,走,吃飯去。”’

    “你迴去吧,我自己做點兒吃吃算了。”

    山菊不再說什麽,拉起來金就走。

    興旺從醫院迴來以後,精神徹底崩潰了。大麥天,自己一個堂堂五尺漢子躺在床上,看著山菊一個女人家忙上忙下的,還得抽空伺侯自己,心裏不是滋味。他靜靜地躺著,一句話也不說,閉著眼晴似睡非睡。村上來人看望他,他睜開眼晴看一眼,緊接著就又閉上了,從不給人答話。此時,他的心理很矛盾,為了減輕家人負擔,自己應該去死。但他又想到如果自己死了,家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家了。山菊如果走了,幾個老人該是怎樣辦?慢慢地,興旺想開了,為了幾個老人,為了這個家,無論如何得活下去。

    聽興旺一家人說起來,興旺的病好多了,不久就會痊愈。可細心的人從他們的臉上總能看出點兒破綻,產生些懷疑。為給興旺治病,借了好多外債,最近幾天,有幾家先後都來討債了。有的一天能來幾次,有的人下勁更大,進堂老漢走到哪兒,他們跟到哪兒,就是去廁所,他們也跟到廁所門口等著,生怕老漢一走了之。有的人礙於臉氣,說話好聽點兒;有的是先說好聽的,再說難聽的;有的上來就惡語傷人。一家人聽了都感到寒心,感歎這世態炎涼。進堂老漢傷透了腦筋,覺得無地自容,丟盡了麵子。山菊找人貸了些款,給幾家數額小的打發了。對於數額大的兩家,山菊說給他們出個字據,算貸他們的款,結果兩家都不依。這些款都是經老漢手借的,來的人都對準他要。山菊見公公要愁出病來,於是對公公說:“爸,以後誰再來要賬,讓他們找我。”

    老漢先是懷疑山菊要趁機奪權,遲疑了一下,後來想到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人看不起了,再當這個窮家兒也沒啥意思了,給了她,免得自己以後作難。第二天,有人再去討債,進堂臥床不起,讓去找山菊。山菊聽著刺耳的話,也不發火,強裝笑顏給人說好聽話。每當此時,興旺和幾位老人都感到愧疚。人們走了,興旺總是拉著山菊的手,淚眼看著她說,山菊,都是我不好,難為你啦。那位興旺叫表姨的女人天天來。一坐就是一天,中午還得管她飯,她揚言要住下,啥時還錢啥時走。無奈情況下,山菊答應她後天歸還。那女人得住山菊這句話才離去。她走後,一家人晚飯都沒吃,坐在興旺床前發愁。進堂老漢抱著旱煙袋低著頭巴嗒巴嗒抽煙。幾個人大氣不出,靜坐到下兩點,誰也想不出啥好辦法。

    “啊哈、啊哈……”一陣響亮的驢叫聲打破寂靜,也使進堂老漢茅塞頓開,他猛抬頭,眼睛出奇的亮,他從嘴裏拔出旱煙袋,煙袋鍋子在地上磕了兩下,很果斷地說:“有法了,賣驢。”幾個人聽了,相互你瞅瞅他,他看看你,目光裏流露著疑問,賣驢,成嗎?進堂老漢接著說:“依我看,配種的事以後咱一家沒人能搞,光幹農活兒用不了這麽大的驢,麥天來了,驢價高,明天山菊把叫驢拉到驢市上賣它,再調個便宜點兒將就著能幹活兒的就行。餘出來的錢好還點兒賬。”一家人想來想去別的沒法兒,隻有這樣了。

    第二天,山菊一早騎上驢往鎮上去。快中午時趕到鎮上,未見驢市,先聞其聲。再往前走,拐過一堵牆角,驢市便出現在眼前了。看見驢市時,叫驢不往前走了。拉也不走,趕也不走,任你鞭抽也不走,四隻蹄子在地上亂抬,眼睛不停地四處張望,有些驚慌失措的樣子。山菊不打了,心疼了。她站在驢前邊,用手撫摸著驢的頭,看著它的眼睛說,寶貝,你對俺家有功,活兒沒少給俺幹,錢沒少給俺掙,說實在話,今天賣你也不是俺的心,俺是萬般無奈,有一點兒別的辦法也舍不得賣你……山菊說著眼淚都流出來了。山菊覺得好話已經說盡,又要它走,它還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不停地搖頭,打著響鼻,堅決不同意的樣子。

    驢不走,山菊沒辦法。她就地蹲下,打算停一停,冷靜冷靜它,也冷靜冷靜自己。山菊又把驢從頭到尾看個遍,多好的一頭驢呀,體形大,有力氣,幹活兒有性,使著隨和,正好用的時候,賣掉它真是可惜!將它賣掉,就能調個好牲口嗎,如果買一頭不中使的驢就糟了,萬一弄一頭又踢又咬的烈性驢就更糟了。可不賣又不行,討債的逼死人,不賣它上哪兒弄錢還債。多好的一頭種驢呀,方圓幾十裏都找它配種,這是一項可觀的收入,如果賣了它,以後連個像樣兒的進錢門路也沒有了。配種是個好致富項目,可以後誰還能搞哪,興旺臥床,公公老了,自己搞,不是不懂,那不是女人幹的活兒呀,過去也親自搞過幾次,那時有丈夫那塊遮羞布啊。如今誰都知道他幹不成了,我親自搞,別人不把鼻子笑歪才怪,況且家裏人也都不會同意,尤其是老公公。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三個男人從市場走過來,一個胖子,兩個瘦子。近了,胖子渾身上下油漬漬的,山菊認定他是個屠夫。山菊立馬聯想到“卸磨殺驢”成語。那胖子搶先拉著山菊手中的韁繩,那叫驢很機靈,似乎能卜出自己的命運,有些懼怕似的,往山菊身邊靠了靠。

    “這驢是賣的嗎?”胖子問。

    “是……不……是……”山菊說話支支吾吾。

    那屠夫繞著驢轉了一圈,也許他在估出肉率。待他轉到驢尾時,那叫驢後蹄突然躍起。多虧他躲閃得快,不然踢在身上夠他受了。

    “妹子,說句爽快話,這驢賣還是不賣。”

    “這位大哥,我這驢就是少賣幾個錢也要賣給使役戶,反正貴賤不賣給屠宰戶。”

    “賣給我吧,麥天來了,急用牲口。”一個瘦子說。胖子死抓住韁繩不放:“大妹子,我看出來了,這是頭好驢,我買迴去也是使役,決不會殺的。”

    山菊想想逼債人的臉,想起那些人說的難聽話,決定賣驢。山菊鬆了手,胖子朝經紀人笑笑,一幅狡詐的樣子。

    另一個瘦子可能是經紀人,價錢搞定以後,他從胖子手裏接過錢,數著。

    聽著嘩啦嘩啦票子響,山菊後悔了,這點兒錢花光了怎麽辦?不行,這驢不能賣,堅決不能賣!它是一家人的指望。配種的事,自己搞,人到這個地步了,還說什麽丟臉不丟臉。眼下,有錢,人都抬舉,沒錢,就不是人,誰也看不起。討債的前後跟著,看難看臉聽難聽話,不丟臉?一家人餓了沒飯吃病了沒錢治,不丟臉?生我養我的父母早走了,丟不住他們的臉,這家人怕丟臉,隻要不想活下去。

    “大哥,這驢我不賣了。”山菊上前奪過韁繩。

    “咋,嫌錢少,再添一百元賣不賣?”無論買主和經紀人怎樣糾纏,山菊堅決不賣。

    家裏,興旺和幾個老人正在犯愁。山菊走後沒多長時間進堂老漢就後悔了。他想,萬一調不住好牲口,光指望山菊幹,她怎能受得了,一個麥天下來,累壞了她的身體,這一家人就完了。不賣驢,人愁,賣了驢,人更愁。

    為給興旺治病,屋裏麥子快賣完了,餘下的一點兒麥磨成麵,別人舍不得吃,隻供興旺和老太太吃,前天就沒了。屋裏隻剩下一點兒老玉米了。這幾天盡吃玉米湯、玉米饃,吃得人沒胃口。過去,每天早晨總給老太太煮個雞蛋,最近雞蛋也吃不上了。雞蛋都換成煤油食鹽了。一連吃幾天玉米飯,連點兒腥葷也不沾,老太太受不了啦,有點兒老變小的樣子,頓頓鬧著吃好的。

    一家人隻顧愁,快下午三點了,還沒做中午飯。媳婦剛要去做飯,老太太鬧著要吃撈麵條。媳婦想出去借瓢麵,進堂不讓,說:“麥子就打下來了,忍一忍就過去了。”說完,他又小聲去給母親解釋。其實,他是害丟臉。

    “啊哈啊哈啊”一陣歡快的驢叫聲使一家人又驚又喜,這是他們最熟悉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是那樣的親切。老漢第一個跑出來,看時,果真是山菊牽著驢迴來了。老人上前接過韁繩,見山菊臉色煞白,問她咋了,山菊說,沒事。山菊洗過,坐在椅子上平靜了一會兒,把沒賣驢的原因給一家人說了。老公公聽了說:“咱想到一塊啦。”

    驢沒賣,以後是少作難了,可眼下的難咋辦,人家後天還來要賬。一家人坐在一起正在發愁,聽見大門響,山菊轉身看時,見是朱來金。來金來到進堂跟前:“表叔,聽說您要賣驢,那不妥吧,我看不能賣,麥天來了,正是用驢的時                                                       候。急用錢的話,我手裏還有三百塊,給您先花著,以後需用錢時咱再想辦法。”老人接過錢,眼裏閃爍著淚花。是呀,人到難處,給一分也叫人感動。

    欠興旺表姨家一千五百元,這三百元還個零頭兒也不夠。怎麽辦?一家人白天想晚上想,所有親戚朋友想個遍,因種種原因,家家沒指望。

    這天上午,山菊剛出大門,和要賬的表姨碰了麵,山菊心裏一顫。

    “山菊,你說過的,讓表姨今天來拿錢。”

    “表姨,錢不好湊,我想給您換個手續,再提高提高利息,您看咋樣?”山菊說。那女人想,你想得怪美,等將來幾個老家夥爬不動了,你拍拍屁股走了,年息加到一萬當屁用。哼,小猴想玩老猴哩。於是,她搖搖頭。

    “表姨,您看這樣行嗎?今天我先還你三百元,剩下的過幾天我給您送去。”

    女人又搖搖頭。

    山菊說:“您去屋等一會兒,我給您找去。”

    出來大門,山菊為難了,俗話說,“一分錢逼死英雄漢,”這一千多元我上哪兒去找啊。她站在大門西邊,思忖有半個鍾頭,也沒想出什麽好法兒。最後,她心一橫朝光棍漢牛滿坡家走去。說起牛滿坡,山菊原來就沒見過。聽說前些日子他沒在家。第一次和山菊見麵可親熱,山菊感覺他這個人是個“見麵熟。”使山菊想不到的是第二次和他碰麵,他竟要給山菊錢。山菊問其原委,他說她家眼下困難,出於同情,沒別的意思。要說山菊家裏急需要錢,可她不敢接,他是個啥樣的人,最終目的是啥,她心裏沒底。後來,她從公公嘴裏知道,他不是好人,不讓接近他。要說,山菊並沒有感覺他有什麽不好,通過幾次接觸,山菊反而覺得這人還不錯,挺樂於助人。見麵老對她說,沒錢花了,他給,幹不了的事,他幫。

    山菊想,管他是神是鬼,隻要他給錢,能解決燃眉之急就行。一個不大的院子,堂屋三間新瓦房,東頭一間小廚房,東邊三間養驢棚,牛滿坡正在裏邊打掃衛生。見山菊來了,不知道怎麽辦好。山菊徑直走到屋裏,自己拉把椅子對著門坐下。她不說不笑,繃著臉,注視著門外。滿坡倒茶,不喝。滿坡說話,不應。這樣足有十分鍾。最後連一句話也沒說,站起來走了。

    滿坡送走山菊,坐在屋裏納悶。突然他想起她家賣驢的事。對了,她一定是來找錢的。多好的機會,我真傻!滿坡想到此,從枕頭底下找出一疊錢,數也沒數,跑步追趕山菊去了。

    大碾盤處,山菊正在那裏徘徊,滿坡跑過來,把錢遞到山菊手中。山菊數後說:“一千三百元,這是我借你的,請放心,過一陣我一定還你。”滿坡說:“不用急,這錢眼下我用不著,需要時,我還有。”山菊感激不盡。

    山菊接了錢,別提滿坡有多高興了。他預想用不了多少時日,山菊就會投入他的懷抱。

    山菊進家把表姨打發走了。公公問錢的來處,山菊說是向牛滿坡借的。老漢聽後臉刷地全白了。

    山菊哪裏知道兩家咋會有那麽大的仇恨。說起來話就長了。牛滿坡三十歲那年,從外地領迴一個名叫楊麗的姑娘,說好的過來和他結婚。可那姑娘到他家裏一看,窮得叮當響,低矮小瓦房,有的地方露著天,屋裏糧食吃不了多長時間,要三二百塊錢都沒有。還得伺候一個瞎子媽。屋裏像黑窯洞,進屋裏就聞到一股子黴味。那姑娘坐也沒坐,扭頭哭著走了。滿坡無論怎樣求她,她也不依,非走不可。楊麗在前邊跑,他在後麵追。那場麵被進堂見了,他不知怎麽迴事,急忙攔住姑娘,問明情況後,將她領到自己家裏進行勸解。本打算做通她的思想,讓她留下和滿坡結合,可這姑娘來到進堂家以後,見他家庭條件優越,談話中得知進堂是大隊長,兒子在外當工人,年齡也不算太大,妻子病故後也沒有再娶,頓生想法,說啥也不走了,一心要嫁給興旺。進堂無奈,叫來滿坡一起做她工作,結果那姑娘見了滿坡沒好話說,說他若再糾纏,定死給他看。進堂怕滿坡多疑,當他的麵費盡口舌勸她,結果無效,最後表態,和興旺見麵,合得來,就結婚,合不來,走人,反正不提滿坡的事。三天後,楊麗成了興旺的妻子。

    事後,滿坡認為大隊長使了歪,設了圈套,奪走了他的妻子。滿坡恨之入骨,逢人就說官進堂如何如何壞,別人信以為真,進堂為此事落很大寒磣。楊麗和興旺結婚後的第三年,楊麗死於婦產科大出血。恨進堂的人都說,這是因果報應。這次興旺癱瘓,滿坡也隔岸觀火一一幸災樂禍,說這是上天又一次對他地懲罰。

    滿坡失去楊麗以後,臥薪嚐膽,一天很少言語,生法掙錢。他二年養成了十頭驢。後來,他覺得養驢發財慢。於是他又賣了驢,搞起了販驢生意。幹了幾年,掙些錢先把房子改建了。他準備再大幹二年,積攢點兒錢娶個老婆,為自己爭爭氣。山菊剛來村上時,滿坡不在家,等他迴來時,山菊已經和興旺結婚了。以後,每次見到山菊,滿坡總是羨歎不已。他妒忌興旺比自己有豔福,恨自己當初不在家,如果當時在家,他一定要和官興旺一決勝負。後來,他聽說興旺被摔,下身癱瘓,心想,山菊作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整天守著一個癱子,必有苦衷,料她守不了多久。有天晚上,滿坡睡不著,想了整整一夜,覺得是時候了。決定迴家,生辦法把山菊從興旺手中奪過來。這樣以來,既娶了中意老婆,又報了奪妻之仇,可謂兩全其美。第二天,滿坡到驢市上選了四頭好母驢,迴家重操舊業。

    自楊麗和興旺結婚後,牛滿坡從不往興旺家去。見了他家人也不說話。人家給他說話他也不願答理。滿坡這次迴來,一反常態,見興旺一家人格外親熱。有一天,他還備著禮去看望興旺。他沒事就往興旺家裏去,有時還幫山菊忙上忙下。過去,他養的曹驢從不去興旺家配種,前天,他的一頭曹驢該配種了,他沒遲疑,隨即牽到興旺家去了。見了山菊多是奉承、讚美。對於他這些舉動,進堂老漢總是不放心。老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他牛滿坡一定用心不良,一定是在打山菊的主意。一次,他嚴肅認真地對山菊說:“山菊,我們兩家既不沾親又不帶故,而且他對我們家懷恨在心,為什麽近段突然對我們好起來,我看這裏邊有問題。山菊,記住,他不是好東西,隻要他人還在就心不死。對於他,我們千萬要提高警惕。他給的錢,盡可能早點兒還他。以後,咱再困難也不花他一分錢!”

    過後,山菊問興旺,兩家啥時產生的啥矛盾?興旺覺得說著沒啥意思,就謊說記不清了。

    第二天,山菊正在地裏看未成熟的麥子,官威突然出現在麵前。他死纏活纏要給山菊五百元錢。山菊知道他不是好東西,結婚那天晚上,鬧房時傷害她的很大可能就是他。那天賣驢歸來路上,他攔著她,對她動手動腳,她不從,死死地拉著叫驢和他周旋。他最後一次撲向她時,被叫驢踢住了下身,他“哎喲”一聲倒地,啥時沒能起來。那次,如果不是叫驢護身,他很有可能得逞。因此,官威說得再好聽,山菊不接她的錢。官威淫心激蕩,張開雙臂撲問山菊,山菊一閃,他撲了個空。山菊怒視著:“官威,不得無理,不然我要喊人啦。”官威奸笑一聲,說:“不知道你是啥人,這會兒在我麵前裝正經哩,一家兒的錢你不接,為什麽接牛滿坡的錢,想必您倆不清楚!”原來,山菊的一舉一動他都在操著心。昨天,滿坡給山菊錢時,被他看見了。山菊聽了真想給他一耳光。山菊手指著他怒斥道:“放屁,是個人都比你有人性!”接下來,官威見有人過來了,才怏怏地離去。

    經過借債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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