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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時的太陽似乎仍有一些刺眼,透過車窗照得我左半邊的臉上有些發熱,但是車裏的冷氣卻開得很足,幾乎讓人有些打顫。


    能感覺到車子慢慢停了下來,靜了兩秒,我聽見前麵的人說:“小姐,地方到了,是開進去還是就停在這裏?”


    我睜開眼睛,扭頭往車窗外看,眼前草木鬱蔥,幾棟建築被圍在圍牆裏,外麵大門的牆上寫著幾個字。


    一切都和照片上一模一樣。


    我從包裏拿出化妝鏡看了看,又拿出一支珊瑚紅的唇膏,對著鏡子描了一遍,然後從盒子裏拿出一副墨鏡戴上,說:“就在這裏等我吧。”


    司機說:“好的,大門這不好停車,我停到路邊等您。”


    我拎著包下車,沒注意腳下有塊石頭,差點絆了我的高跟鞋一下。


    站定後吸了一口氣,我慢慢往園區裏麵走,到了前台,我說明身份,對方了然地笑了起來:“哦,您是黎小姐,來找岑老師的是吧?岑老師現在在上課,還需要二十分鍾這樣,我先帶您到會客室坐一下吧。”


    我點頭:“謝謝,麻煩了。”


    我在會客室獨自坐著,位置靠窗,從窗台望出去,不經意地見到外麵栽種著幾株夜來香。夜來香的香氣太重,會讓患高血壓和心髒病的人感到頭暈心慌。難怪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覺得有些胸悶難受,大約就是這個緣故。


    坐了似乎很久,我拿起麵前的紙杯喝了兩口茶,驀地聽見耳邊傳來一個極輕極溫柔的聲音:“打擾了,請問是黎小姐嗎?”


    我收迴視線轉過頭,麵前站了一個人,她來的腳步也那麽輕,輕得我都沒有覺察。靜了幾秒,我說:“你是岑珈老師?”


    她又輕輕點了一下頭,我說:“請坐。”


    她微微頷首,然後坐到了我的對麵,看著桌麵小聲說:“學校已經和我說過您的來意,但實在不好意思黎小姐,我其實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上台跳舞了,謝謝您邀請我加入您的舞團,但我恐怕不能勝任,來和您說句抱歉。”


    安靜了幾秒,我把墨鏡摘了下來,她抬起眼睛,我這才能好好看清她的樣子。或許是因為生病,她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可是就像所有人告訴我的那樣,她的五官和氣質實在是好看得有些過分,我想了一下娛樂圈裏的明星,所有標榜古典氣質的東方美女,沒有一個比她生得標致。


    又沉默了幾秒,我咽了咽口水,開門見山地說:“岑小姐,我就不瞞你了,也不想跟你浪費時間。我其實不是什麽舞團的負責人。我叫黎蕎,從n市過來,秦衍是我的未婚夫。”


    她的表情突然在一瞬間凝住,我低下頭,從包裏把她寄給秦衍的信和照片拿出來甩在桌麵上:“我來,是想請你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意思。”


    她怔怔地看著桌上的東西,好半天都沒有發出聲音。我也不著急,慢慢又喝了兩口茶,才聽到她錯愕而有些驚慌地說了句:“黎小姐……”


    我往沙發後靠了靠,一言不發,我想,現在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倨傲輕視和盛氣淩人,其實要繃著這樣的表情很難,尤其是在我覺得很不舒服的時候。


    等了有十多秒,才再次等到她說話,可我卻沒想到她並未做任何解釋,隻是問我:“黎小姐,秦衍他怎麽樣,還好嗎?”


    我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麽哽了一下,可我仍然維持著淡漠的聲音:“我和他馬上要結婚了,你說他好不好?岑小姐,秦衍他很好,直到你這封信出現在我們麵前之前。”


    她愣了一下,終於低下眼睛,很輕地說了句:“對不起。”


    我卻不給她喘息的機會,一鼓作氣地把腹中準備好的台詞說出來,我冷漠地道:“說實話岑小姐,你的信打擾了我們。我知道你的事情,雖然我對你七年前的遭遇很同情,秦衍也一度很愧疚。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秦衍之前也找過你很多年,你不是都沒有出現嗎?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在這時候給他寫這種信?還是你從哪裏聽說了他要結婚,所以又突然覺得後悔舍不得他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不負責任的行為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困擾,在這個節骨眼上,你想讓他怎麽辦,難道你想讓他為了你背棄婚約,讓所有人看笑話?”


    說著胸腔裏有些氣短,我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岑小姐,你是從書香門第出來的人,我也知道你很優秀,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有一點羞恥心,不要去做一個破壞別人婚姻的人。我了解你目前的處境,雖然你父母都是文化人,但這些年為了幫你治病,也為了和你一起避世,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露麵工作,你如果經濟上有什麽困難,我可以幫你,隻要你答應我……”


    岑珈卻突然打斷了我,她眼睛裏已經隱約有些淚光,語氣也有一點急促:“黎小姐,請你不要這麽說,我並不知道秦衍要結婚。如果我知道他已經訂婚了,我肯定不會給他寫信……我是因為聽說他找了我很久,我又一直不和他見麵,他精神狀態很不好,所以我才想告訴他我現在的生活是怎麽樣的,讓他不要擔心。我也沒有想讓他怎麽辦,如果我有辦法麵對他,我早就不會躲起來了,那件事後……”她的眼神似乎突然有些失控,驚恐而說不出話,半晌,垂下眼睛哽咽了一下,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對不起。”


    她哭得很隱忍,一手擋在眼睛上,放在桌麵上的手緊緊攥了起來,蒼白纖瘦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泣下沾襟的樣子卻還是很美,任誰看了都會心疼。


    我低下頭,在桌下默然無聲地撥弄著自己的指甲,手指不能控製地有些發顫。一瞬間突然有一點恍惚,我記得我好像從來沒在手上塗過這麽豔麗的大紅色,就像我從來也沒對誰說過這麽殘忍刻薄的話。我還不到二十三歲,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在這裏演著這種電視劇裏最惡毒的中年女人的戲碼。一瞬間我還忽然想起趙翊,我想起他那時在我麵前逼迫我讓我離開秦衍的樣子,當時我覺得他很令人憎厭,可我現在做的和他有什麽差別呢,甚至我的姿態還遠比他可惡和令人唾棄得多。


    靜了很久,我聽到岑珈哽咽著說:“黎小姐,我為給你們造成的困擾道歉,請你和秦衍放心,我不需要你幫我,我也不會再主動聯係他……他能過得開心,就夠了。”


    我抬眼看她,半晌,不知道聲音是怎麽從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我逼迫著道:“那如果他主動來找你呢?”


    她抬眼看我,似乎有半分猶豫,可沉吟了半分鍾還是道:“我發生過那樣的事情,現在身體也不好,怎麽可能再和他在一起……黎小姐,請你好好照顧他,也勸一勸他,就說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他早就該開始新的人生,而我也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


    我說:“好,請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也請放心,我跟你保證,他一定會生活得很開心。”


    說完,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我把桌上的信和照片一把抓過,就頭也不迴地走了。離開前,隱約聽見身後有啜泣的聲音。


    迴程的路上,我惡心地下車吐了三次。吃了藥勉強撐到家,一進門,剛聽見阿姨說了聲“蕎小姐迴來了”就雙眼一黑,後麵的事就再不曉得。


    這次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臥室裏,阿姨在我旁邊,見我睜眼便說:“蕎小姐醒了啊?先生和太太送醫生出去了,一會就迴來。”


    我迴憶了一下,說:“我怎麽了?”


    “醫生說是心動過速和心肌缺血引發的短暫性暈厥。”阿姨顯得有些愁眉不展:“蕎小姐,您要注意身體,這幾天您都不怎麽吃東西,醫生說這樣可不行,您這樣的身體不能再減肥了,會更容易發病。”


    我有點哭笑不得,扯開嘴角對阿姨笑了下:“好,我不減肥。”


    阿姨歎了聲道:“我去拿毛巾給您擦擦臉。”


    阿姨出去後不久,我爸和陳芊便從房門進來。我爸臉上除了擔憂,還有一點生氣的意思,走到床前皺著眉問我:“你這是去哪兒瘋了?夜店?”


    我無奈辨稱:“爸,你見過夜店是大白天開門的啊……”


    我爸怒發衝天地說:“那你是去哪了?一迴來就這樣!看看你這一臉大濃妝,簡直像老了十歲!”


    陳芊在一旁打圓場:“她才剛醒,你這麽兇幹什麽?你下去吃飯吧,順便看看粥煮好了沒有,好了讓阿姨端上來。”


    我爸又瞪了我兩眼才走,陳芊坐在我床頭安靜了幾秒,試探著道:“蕎蕎,你沒事吧?這幾天在家,我看你狀態也不太好。”


    我搖了搖頭,她又沉默了兩秒,不確定地說:“感情上的事?”


    我怔了怔,安靜了半分鍾,撐著身子坐起來,靠在身後的枕頭上,良久,我問她道:“陳姨,你覺得我爸愛你嗎?”


    她愣住了一下,我說:“我爸以前特別愛我媽媽,他們結婚前,醫生說我媽媽心髒病有點嚴重,最好以後不要生孩子。你知道的,我爸這樣的家庭,我爺爺奶奶不可能讓他沒有後,甚至還希望最好是個男孩,可是我爸還是很堅定地娶了她,後來我媽冒險生了我,分娩的時候誘發了心衰,我爸就堅決不再要第二個孩子。再後來我媽過世,我一直以為我爸既然那麽愛我媽媽,這輩子肯定不會再娶。可是沒想到他後來又和你結婚了,你說,是不是世界上沒有什麽感情是會一直持久的?就算以前感情很深,也會隨著時間慢慢變淡?”


    她聽了我的話,沉思了片刻,遲疑著道:“這怎麽說呢,每個人對婚姻的理解和需求不一樣,我想……你爸爸的確沒有像愛你媽媽那麽愛我,其實我……我也一樣。蕎蕎,我想我和你爸爸更多的隻是互相陪伴。”說著,她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如果你媽媽還在世的話,肯定沒有我什麽事。”


    我沉默了很久,低頭閉了閉眼睛:“是麽,原來是這樣。”


    陳芊道:“怎麽了,你問我這個是什麽意思?”


    我搖搖頭:“沒什麽,看了部電影,有感而發而已。”


    她沒說什麽,過了一陣,又沉吟著道:“剛才秦衍給家裏來過電話,說他下午打了幾次你的手機你都沒接,我告訴他你病了,他說他下班之後順路來家裏看看你。”


    我滯了滯,幾秒後,點了點頭:“噢,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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