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許府巷,隻住了不到半年。父親拗不過七爺,為了顧及七爺的麵子,全家終於搬進了周公館。不過,沒有和七奶住一個院,而是住在後院大門北側的一個車庫裏。車庫很大,光裏邊的休息室就足夠五口人住的了,外邊是可以停兩輛車的庫眼,沒有車可停,就成了我家的大廚房了。在後院的中間,有一棟二層小樓,住了幾家剛從四川迴來的房客。院子的北邊有一排平房也住了兩戶,其中靠車庫這邊的是一戶廣東人家,他家用包裝箱的紙板搭了一個小倉房。在院子西邊的後門旁,有一個帶套間的門房,住著大姑媽一家五口人,她家也剛從四川遷迴來。住房的安排,顯然是七奶精心策劃的。那時南京的房子緊缺,房租貴得驚人,好一點的當然租出去,我家這樣的窮親戚有個房能白住就不錯了,大姑媽也不指望她的後媽會給她更好的待遇。說實在話,我家也租不起房子了。有七爺照顧,偏安於寄人籬下,全家才免遭淪落街頭之苦。

    周公館的前院是高門樓28號,後院是28-1號,中間隔著一條鋪石頭的巷子。前院在巷子的東側,後院在巷子的西側。再往東是中央路,從中央門一直到鼓樓。再往西是法國大使館。從中央路到法國大使館的大門是一條鋪石頭的馬路,馬路繞過大使館的花園,再穿過一條小溪,一直往西可以通到丁家橋。在這條路的北邊,周公館的對麵有一個大池塘,池塘的北麵就是湖南路。後院的南邊28-2號是彭公館,裏麵住著彭孟緝和他父親一家。往西是32號,也是七爺的房子。再往西,是一大片菜地,菜地的西麵,有一條從下關到中華門的輕軌小火車鐵路,它和湖南路的交匯點,就是丁家橋車站。

    這些院子,都有一人多高的院牆,牆頭上插滿了碎玻璃片。法國大使館的院牆上,還掛了電網。

    記得有一次,法國大使館的衛兵用槍打死了一隻落水狗,被我們院裏住的廣東人從池塘裏撈起來,扒了皮,燒了一大鍋狗肉,給鄰居分吃。我家分了一大海碗,開始我們都不敢吃,看人家都吃得那麽香,母親就嚐了一塊,說真好吃,我們這才你一塊我一塊地吃起來,每人也就攤了三四塊,沒吃夠。

    七爺迴南京以後,父親已經先和七爺見過幾次麵了。他們之間的關係,確實不一般。

    前清末年,七爺迴國結婚時,父親還小,沒有印象。父親五歲那一年,家裏來了一位年青英俊的軍官,太奶說,他就是光珩妹妹的爸爸。父親十歲在北京時,又見過一次七爺。那時,七爺特別喜歡父親,常常給父親講故事聽。後來,七爺在陸軍大學時,父親正在北大念書。七爺經常迴家,這時,父親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爺爺擔心父親太書生氣,希望七爺多加關照和教導,沒曾想這一別就是十四年。這次叔侄二人再次重逢,相處得十分默契,情同親生父子。

    我家搬過來不久,父親專門領我們全家到前院拜見七爺和七奶。我們是從朝西的小門進去的。姑媽一家也過來了。

    前院很大,有兩排平房。靠北邊的平房很高,裏邊的走廊貫穿東西。大廳前有圓柱門廊,小汽車可以從兩邊的水泥斜坡開上去。院子裏有一圈水泥馬路把房子隔開,路兩邊是花壇和草坪,不久前還是荒蕪的。南邊的平房有小車庫、食堂、廚房、洗衣房、倉庫,還有勤務兵、司機、廚娘及女傭們住的房間。院子東半部都是荒蕪的,還沒有收拾完。有一條水泥馬路通向大門,大門朝北開,門上的油漆已經剝落了,準備重新刷過。荒蕪的草叢中還有一個水泵房,它的東邊有一排工房。劉木匠一家就住在那裏,有一條小路通過來……。

    七爺迴南京不久,被選為國大代表。他出門時,還是穿軍裝,披個黑色鬥蓬,坐在帶鬥的摩托車裏,有勤務兵專門侍候他。看起來,威風不減當年。

    我一見七爺就想起了爺爺,他們長得很像,本來我已經對爺爺的印象快模糊了,見了七爺就加深了對爺爺的印象。七爺目光炯炯有神,很少講話。

    (照片:七爺1946年戎裝照)

    七奶汪夫人好像高個子,一副貴夫人的打扮,說一口蘇州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她身邊總有個傭人在侍候她。

    還有一位小姑,叫周愛蓮,和我差不多年紀。我以為是個千金小姐,但一點也不像。

    後來,聽說七奶不喜歡她,說她手腳不幹淨。表姐沈芹和表弟沈興管她叫小姨,在重慶時,她們從小在一起。加上我和二弟元啟,我們五、六個孩子,總愛在一起玩,在院子裏瘋得沒邊。

    ……要吃飯了。小姑領著我們四個人:沈芹、沈興、元啟和我,從院子裏轉迴來,進了食堂。原來,姑媽一家那時也很少過前院來玩。這次,我們兩家一共十口人,難得在一起聚餐,卻隻有小姑一個人作陪,在食堂裏擺了一大桌。

    七爺因胃不好,說完幾句話,就迴他的房間了。七奶信奉基督教,從來都單獨吃。她飯前還要做祈禱,聖像就供在小餐廳隔壁,和大客廳緊挨著。七爺一走,父母姑父母隻顧上說話,就任我們幾個孩子狼吞虎咽起來。當時都吃了些什麽好東西,現在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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