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北京,但是北京並不是我家的原籍。我的父親、祖父和曾祖父都出生在武昌,然而武昌也不是我家的原籍。早在十九世紀五十年代,我的高祖父從浙江省的山陰來到湖北省的江夏,這山陰就是現在的紹興,江夏就是現在的武昌。所以,我家的原籍是紹興,我們都是紹興周家的後代。武昌和北京等地不過是“寄籍”或“客籍”而已。

    從曾祖輩開始,我們周家再也沒有迴到過紹興,所以誰也說不清紹興老家是個啥樣。不但是紹興老家,就是近百年的武昌老家,現在除了我的兩位姑媽以外,也是誰也說不清了。紹興人乃至浙江人都不戀鄉土,樂於遷徙,此鄉風流傳至今。從祖父那一輩開始,我們周家又從武昌遷徙到北京、南京、上海、南昌等地,父輩們又陸續流落到長春、重慶、台北以及海外。現在,紹興周家的後代已遍布海內外了。

    關於我家的原籍,世世代代相傳至今。從先輩們的言談中,不時地流露出來。

    我想起在兒時曾聽父親說過,我們周家發源於浙江山陰的周橋。宋代有個著名的思想家叫周敦頤(1017-1073),他的第十代孫叫周澳,在元朝的元貞年間,從浙江諸暨的南門遷徙到山陰的周橋,成為山陰周家的始祖。如此說來,周敦頤和周澳就是我們周家的老祖宗了。大致地推算一下,從周澳傳到我的高祖父已經有五百七十年了。

    解放前家住南京時,我有個小姑叫周愛蓮,她是1943年七祖父在重慶時收養的一名孤女。正好這一年是周敦頤逝世八百七十周年,重慶各大報紙上發表了周敦頤的《愛蓮說》,紀念這位濂溪先生,頌揚他“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品格。於是,七祖父就給小姑起名叫“愛蓮”,暗示後人要永世不忘我們周家的老祖宗就是周敦頤。

    1897年(光緒廿三年),湖廣總督張之洞在武昌興辦武備學堂。曾祖母為了送六祖父和七祖父進武備學堂,曾經把原籍山陰改為江夏。後來,曾祖母在臨終前,又囑咐後世不要忘記:周家的原籍原為山陰,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認祖歸宗。可惜她老人家的這一願望始終未能實現。

    先輩們關於這方麵的言談,留給我一個奇怪的印象,他們好像不願意提“紹興”二字,而隻提“浙江山陰”。所以我在解放以後,開始填寫籍貫時,也隻含糊地填寫出生地“北京”,不填“紹興”。那時,在我的潛意識裏,“紹興”總是和“紹興師爺”相關聯,而我對紹興師爺的形象,一直抱有惡感。

    文革前,光楣姑媽曾經說過,魯迅三兄弟和周恩來總理都是周敦頤的後代,可能和我們家是同宗,都是紹興周家的人。他們和我家的先輩中,都有人當過師爺。都有寄人籬下、四海漂泊的經曆,飽受官場黑暗與世態炎涼的折磨,錘煉出周家人所共有的那種氣質和風格。從此,改變了我對紹興師爺片麵的看法。

    但是,我家的原籍,還是停留在說說而已。時至今日,我始終也沒有看到確鑿的證據。一個頻於遷徙流動的家族,原籍早已是無關緊要、可有可無的了。即然先輩們一代一代地把它傳下來,也就足夠了。足以滿足填寫各種檔案表格的需要,萬一有“遣送原籍”的那一天,也就有個目的地了。不過,口說無憑,原籍老家未必肯輕易地接納這些流落在外一百五十多年的遊子啦。

    我曾經想過,去紹興查一查周家的家譜,能不能在山陰找到高祖父的蹤跡呢?如果能夠查到,豈不是完成了認祖歸宗的大業了嗎!另外,當年武昌周家七房的族長是二祖父,二房在武昌的得勝橋還留有周家後人,如果文革那把大掃帚沒有掃到周家,也許還能找到當年周家的族譜。我坐在家裏這麽瞎想,查家譜的事情,本來就像在浩瀚大海中撈針一般,談何容易。也許是徒勞無功,但也許很快就能如願以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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