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府,斂屍房。


    「男性屍體,約摸五十歲上下,四肢健全,營養狀況偏上。屍斑、屍僵存在,屍斑現於身體低沉部位,以背、臂部位為重,呈暗紅色。全身皮膚無色素沉澱,眼瞼無水腫。口、鼻腔可見明顯血性泡沫狀分泌物,口唇紫紺。胸壁平坦,左右對稱,四肢和下體未見其它異常。死者無明顯外傷,無法判定死因,請師父動刀。」


    衛奕看向躺在停屍台上的男屍,緩緩開口。


    慕容晉神情嚴肅,接過刀具。


    鋒利的刀刃觸及死者胸腹,一股暗紅色的血液傾刻湧出。


    「嘔——」


    衛奕隻覺胸腔內一陣排山倒海,一股氣流從喉嚨傾泄而出,令他不能自己。


    慕容晉厲目喝道,「出去!」


    衛奕努力壓抑嘔吐的衝動,應聲「是」後抬腳走出。


    走出房外,他看向當空的烈日,握緊了拳頭。


    還是不行!


    就算他見過無數兇案現場,碰過無數死屍,可是解剖這一關,就是過不去!


    他無法親眼目睹死者開膛破肚的一幕,更別提握住那把解剖刀了!


    師父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休政(註:辭職)奏請遞了無數次,他若不盡快學會解剖,怎麽能夠獨擋一麵?


    雖然他盛名在外,「七破」神探如雷貫耳,可是他明白,若沒有師父的一雙驗屍鬼手,很多兇案他是無法窺得真相的。


    所以,他必須要盡快,盡快適應,盡快拿起解剖刀!


    想到這裏,他做了一個深唿吸,再次向斂屍房走去。


    「衛大哥。」


    一個聲音攔住了他,他迴頭,是同僚吳兆言。


    「來了。」他迴道。


    吳兆言身負校正之職,在一眾同僚中年紀是最小的,資歷也是最輕的,為人卻很圓滑、老練。平日裏對府內長官尊敬有加,對他也時時流露出幾分崇拜,「大哥」「大哥」喚得親熱。


    吳兆言快走幾步,迎到衛奕身前,抱手再次施禮。


    「衛大哥,今日公務可忙?」他微笑問道。


    衛奕「嗯」了一聲。


    大雪封京城,路有凍死骨。如今積雪融化,斂屍房中堆滿了屍體,需要他與師父一一查驗死因。


    不過,他不認為這些情況同在汴京府的吳兆言會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想過多解釋。


    「那慕容伯伯呢?仍然在裏麵忙嗎?」吳兆言再次問道。


    「嗯。」衛奕又應了一聲,見他手持一個包裹,於是問道,「你有事?」


    吳兆言笑道,「有點兒事,也不算個事兒。」


    說著,他打開包裹,露出一隻黑底兒鐵口白麵瓷罈子。


    「聽說慕容伯伯是湘楚人士,好吃辣。巧了,我吳家雖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也好這口。前陣子親戚帶來一壇辣白菜,家人一嚐,都道辣得正宗,辣得美味。於是天一見好,兆言趕緊帶來一壇,讓慕容伯伯嚐嚐。」


    衛奕正想迴話,慕容晉從斂屍房走出。


    「什麽東西讓老夫嚐?」他顯然已經聽到了二人的對話。


    吳兆言連忙掀起壇蓋,遞上前去,「辣白菜,慕容伯……」


    「請叫老夫提刑,吳校正。」慕容晉雙手負後,神情冷淡。


    吳兆言的腦門頓時滲出些許冷汗,方才還乖巧的麵容在一瞬間變得僵硬,笑不是,不笑也不是。尷尬地雙手更是出在半空中,收迴不是,不收迴也不是。


    衛奕深知師父脾性,一向厭惡阿諛奉承之事。身為同僚,吳兆言不喚官職卻喚「伯伯」,看在師父眼中,就是有意拉近二人關係,行曲迎獻媚之事。


    雖然他也看不慣吳兆言的言行,可是師父當眾一個「耳光」甩過去,吳兆言畢竟年輕,未必能承受得了。


    「師父,這辣白菜看起來色澤鮮艷,菜葉飽滿,汁多料足,聞起來更是香氣撲鼻,連吳監正都贊好的東西,您不想嚐嚐?」衛奕雙手接過瓷壇,沖吳兆言使了個眼色。


    吳兆言如獲大赦,訕笑道,「是,真的很好吃,爹爹都道好吃,慕容——提刑可以嚐嚐。」


    暖迴了場子,他明白久留隻會徒增尷尬,於是一拍腦門,躬身道,「呀,兆言還有公務,不做打擾,告辭,告辭。」


    說完,抬腳快步走出提刑府,連與匆匆跑來的衙役撞了個滿懷也不在意。


    「方方正正的吳丁儒居然有一個圓不溜秋的兒子,笑話!」慕容晉抬眼看向吳兆言的背影,不鹹不淡地道。


    衛奕不禁樂了。


    「師父這個笑話才是真的好。」他笑道。


    慕容晉橫他一眼,卻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他瞟一眼他手中的瓷壇。


    「你想吃你拿去!」他黑臉道。


    衛奕笑意更深,「徒兒不能吃辣……」


    這時,衙役已經跑到跟前。


    「大人,京郊油坊發生命案!」衙役大聲報導。


    不待衛奕反應,慕容晉雙手飛快抱過瓷壇。


    「還不快去?!」他瞪眼道。


    「是,師父!」衛奕飛身向外奔去。


    ******


    京郊,油坊。


    衛奕清退眾人,命文書跟在身後記錄,戴上手套、腳套和口罩後,走進油坊。


    「普通店麵,向南店鋪,向北民居,居中一處庭院,堆處雜物,命案發生在民居東側廂房,是為油坊一家三口日常居住之處。」


    「庭院雜亂,腳印淩亂,笤帚、油紙袋、酥餅、汙物,隨處可見,明顯有拉扯糾纏過的痕跡。」


    他一路向東,走向廂房,推門而入。


    「門板八成新,卻滿是油汙、劃痕、汙物。」


    湊近一處已經凝固的黃色汙物看了看。


    「鼻涕?!」


    他不禁皺眉。


    走進廂房,他的眉頭皺得更緊。


    「氣味難聞,撲麵而來,油味、雞糞味、尿騷味、潮濕味、黴腐味——如何居住?」


    放眼看去,頻頻搖頭。


    「牆壁、地麵滿是油汙,糧食、食材隨意堆放角落,骯髒的鍋碗堆積成摞,床褥、布巾散發惡臭——如何居住?」


    看向地麵,七八隻死去的雞仔兒橫七豎八地躺著。


    他掂起一隻雞仔兒仔細察看,而後又放下,將死去的雞仔兒排成一排,看出了端倪。


    「所有的雞仔兒死時都呈一種姿勢,頭、腳向後扭曲——明顯是中毒的症狀。」


    拿起雞仔兒的食槽。


    「酥餅,酥餅,全是酥餅?油坊用酥餅餵雞?」


    將雞仔兒和食槽交給文書,吩咐道,「包好帶迴府衙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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