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定了定心神,看向躺在床榻上已經死去的三歲孩童魏炮兒。


    「小兒男性屍體,三歲左右,四肢健全,體形偏胖。」


    他俯下身子。


    「無屍斑,四肢出現屍僵。如今是正午差兩刻(註:十一點半),死亡時間推測為一個時辰以前,巳時(註:早上九點)左右。——衙役道報案時間為巳正過三刻(註:十點四十五分),也就是說,死者死後將近一個半時辰才被死者父母發現?」


    「口、鼻腔、眼角、耳孔均有黑色血液流出,口唇發黑,死者生前內髒應當受到過損傷或者劇毒感染。」


    以手按壓胸腹。


    「胸壁鼓脹,腹壁突出,下肢水腫明顯。」


    仔細觀察死者雙手雙腳。


    「死者手腳蜷縮,有抽搐的跡象,右手仍舊維持在緊緊抓住右側季肋部(註:肝髒區)的姿勢,看來死者生前曾經因為肝部劇痛,打滾,抽搐,痛苦不已。」


    掰開死者嘴巴。


    「死者口中尚含有食物,雙手遺留殘渣,衣裳殘留被踩踏、碾壓過的食物碎片。」


    的確是中毒而亡,隻是何種毒物有待師父查明。


    「來人。」衛奕喚道。


    「將死者口中、手中、衣上、地上之物分別裝包,還有隔壁餅鋪所用油、麵、料、鍋及酥餅連同死者屍體一起運迴府衙,交給提刑。」


    衙役聽令,運走男童屍體,候在店麵外的魏東明與王翠芝齊齊撲上來。


    「大人要把炮兒運到哪裏,大人要把炮兒運到哪裏……」王翠芝痛不欲生。


    「讓開,大人辦事如何向爾等解釋!」衙役斥道,徑直抬走死者。


    衛奕嘆息一聲。


    可憐天下父母心……


    可是,有些話他不吐不快。


    他喚來二人,道,「本官有話問你們。」


    ******


    「你們平日裏便住這間廂房?」衛奕問道。


    「是。」魏東明、王翠芝對看一眼,小心迴道。


    「怎麽住?」衛奕的眉頭快皺成一個「川」字。


    夫妻二人怔住,還是魏東明先反應過來,指著王翠芝就罵。


    「懶婆娘,髒婆娘,自個兒的住處都收拾不利索,大人見了都嫌!」他氣道。


    衛奕有些惱了。


    「你平日裏不住這裏嗎?為何全賴到你婆娘身上。」他粗聲道。


    魏東明一時語塞。


    「你怎麽不答大人話,你平日不住這裏嗎?你為何不把你幹的那些下賤事兒告訴大人,讓大人看清楚你是個什麽樣的賤種!連隔壁賣餅的你都不放過,還往家裏帶,炮兒就是被你害死的!」王翠芝又哭又罵又打。


    「閉嘴。」衛奕喝道。


    「我且問你,你平日裏就與小兒住在這裏?」他問王翠芝。


    王翠芝紅了臉,垂頭道,「是——」


    然後又連連擺手,「不過,不是民婦懶,不是民婦髒。一來我夫婦二人是榨油的,油坊與廂房就連在一起,進出難免沾上汙跡。大人不知,那油跡難得清潔著呢。二來,小兒幼小,正是不懂事的年紀,四處翻,到處鬧,有時還會尿床,民婦實在收拾不及。三來,這死鬼整日在外麵廝混,民婦有氣,越氣就越懶得捯飭。四來,這裏又不是自個兒的住處,隻是個租來的店麵。我夫婦二人為了生意便利,暫時住在這裏。所以,民婦想著,收拾了也不是自個兒的,也是為他人忙活,於是就、就疏忽了。」


    「一派胡言!」衛奕斥道,「榨油的就理所應當地骯髒嗎?你若這樣說,往後誰還敢來你家買油?你說油跡不好清潔,那鍋碗怎麽也不洗?門板上的汙跡怎麽也不擦?小兒幼小,難免淘氣,人之常情,可是這大日頭都出了好幾日了,床褥總得拿出去曬曬吧。你埋怨你的男人,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男人迴來後的心情?還說什麽不是自個兒的地方,吃住睡全在這裏,怎麽不是自個兒的地方?」


    王翠芝臉紅到了耳朵根兒,不敢說話。


    「那糧食、食材和雞仔兒怎麽還都搬進了屋裏?」衛奕頓了頓,又問。


    王翠芝道,「前陣子大雪,民婦怕它們受凍,於是全挪進了屋子,後來天晴了,又忘、忘了。」


    衛奕黑臉。


    說什麽忘了,恐怕還是懶得動。


    ——他都懶得說這懶婦人了。


    「你二人將隔壁餅鋪的女子關在了哪裏?」魏東明夫婦倆私自囚禁他人,是為罪過,不過念在他倆剛失愛子,情緒難免極端,他決定先不追究,救出女子再說。


    魏東明忙道,「柴房,小民帶大人去。」


    ******


    油坊,柴房。


    沈月然摟著滿身是傷的綠蘇,神情木然,梅采玉則不安地踱來踱去。


    「到底是怎麽迴事?」從被關進柴房來,梅采玉問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問題。


    沈月然麵露愧色,「對不起,連累了你。」


    當然,還有她懷中的綠蘇。


    剛才綠蘇衝出來護著她,王翠芝瘋狂的拳頭和撕扯全落在了她的身上。隨後魏東明帶著幾個壯漢將三人齊齊包圍,二話不說,扔進了柴房。


    「你和我還犯得著說這種話嗎!?」梅采玉氣不打一處來。


    「那婦人說害死她孩兒的話是怎麽迴事?咱們不能就這樣被關在裏麵,得想想法子才行。」梅采玉冷靜下來。


    沈月然苦笑,「我若說我不知道,你信嗎?」


    她怎麽可能下毒害人,何況對方是個——孩子。


    梅采玉氣道,「那他們總不能無緣無故地關了咱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沈月然幽幽地看向窗外,「不是報官了嗎?隻求官府能夠告訴我們一個真相。」


    小炮兒她見過好多次,胖乎乎的,圓圓的小臉,貪吃得緊,見到什麽都往嘴裏放,小嘴從來沒有閑過——


    怎麽說沒就沒了?


    沈月然黯下眼眸。


    ******


    「就在這裏,大人。」


    魏東明帶著衛奕走向柴房,一邊打開門鎖一邊道,「那姓沈的女子是主謀,其他兩個也脫不了幹係。別看那女子柔柔弱弱的,可是有兩下子,小民若不是帶了幾個幫手去,還真拿不住她。」


    女子?


    會兩下子?


    在自個兒做出的酥餅上下毒害人?


    姓沈?


    衛奕想起西北文池。


    柴房房門打開,三張女子的臉龐現於眼前。


    「真的是你!」


    衛奕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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