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媽媽奉命立刻去了,可是並沒能把留在韓家的東西帶迴來。

    “韓老夫人不讓奴婢把東西收拾走,直說過了年還要迴來的,又送了好些東西,說若是姑娘們缺了東西再添。”楊媽媽也為難,韓老夫人比著顧嫣然姐妹兩個留在韓府的東西全送了兩套新的,若不是楊媽媽答應了不收拾東西,隻怕連鋪蓋都要送來。

    楊媽媽略有些慚愧地道:“奴婢沒辦好太太交待的差事……”又補了一句,“不過奴婢瞧著韓老夫人倒像真心喜歡咱們大姑娘。”

    孟素蓉歎了口氣:“老夫人是個慈善人,也明白事理。罷了——”她擺擺手,“東西就先放在那兒,橫豎也不過是些鋪蓋和箱籠,一應首飾衣裳還有平素用的細軟,丫頭們都收拾迴來了沒有?”

    “這些都收拾迴來了。”一旁的錦眉忙道,“奴婢去兩位姑娘屋裏都問過了,並沒留下什麽在韓家。寫意是個穩當的,花青那邊讓丹青幫忙,也做得不錯。”

    這說的是貼身衣物飾品,或是針線之類能讓人看得出主兒的東西,怕的是這些東西流落在外頭,被有心人拿到敗壞姑娘家的名聲。既然這些東西都收拾迴來了,那些枕頭被子箱子匣子的笨重東西也就都無妨了——難道誰私相授受會送床被子或者送個箱子的不成?

    “這也罷了。”孟素蓉點點頭,“看看姑娘們還少什麽,從我那裏拿了東西補上。花青當差細心,賞她二百錢。另外,石綠一時不能迴怡丫頭屋裏,那就從小丫頭們裏挑個機靈點的補上。”

    錦眉一一答應著去辦了。新進府的丫鬟們,這些日子她和錦心也在冷眼看著,雖說不盡如人意,但機靈的也還有幾個,遂挑了個跟花青差不多年紀的,取名銀朱,送去了顧怡然屋裏,並當著銀朱的麵賞了花青,說太太誇她辦差仔細。銀朱本來是個帶眼色的,如今見了當著她的麵賞花青,也就知道自己該怎麽當差了。

    顧怡然見又給自己補了個丫鬟,如此一來不管好歹,屋裏也跟顧嫣然一樣有兩個人了,心裏也高興。可惜剛剛高興了一下,便聽說不再去韓家了,不由得又嚇了一跳,忙問錦眉:“姐姐,這是怎麽迴事?怎麽念得好好的,母親又不許去了呢?”

    錦眉笑盈盈地道:“這馬上就進臘月了,眼瞧著就過年。何況今年不同往日,又是添了小哥兒,又是一家子團圓,又是老爺升遷的頭一年,還不得好好過一過?這許多事情,太太還指望著姑娘們分擔呢。”

    顧怡然這才放下心來,想了想又道

    :“那過了年還去嗎?”

    錦眉笑道:“過了年的事就過了年再說吧,奴婢這會兒也不知道呢。”

    顧怡然叫花青送了錦眉出去,自己心裏便有些惴惴——若是過了年還去韓家,錦眉又何必說這話?聽這意思竟好像是不讓去了,也不知究竟是隻不許自己去,還是連姐姐也不去了?

    對於在韓家附學,顧怡然雖學得吃力,卻是極熱心的。顧家若說請女先生,隻怕顧老太太第一個舍不得花銀子,顧嫣然還有孟素蓉教導,她有誰?柳姨娘不過勉強識幾個字,說到寫就不成了,更不必說什麽琴棋書畫,更哪裏比得上韓家那些先生和師傅?若是不讓去了,她可怎麽辦?

    正想著,柳姨娘那邊聽說女兒迴來了,便從自己院子裏過來,見顧怡然悶悶的,忙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從前顧怡然在身邊的時候,她橫看豎看不順眼,隻嫌她不是個兒子。如今顧怡然不與她同住,又去了韓家附學,便陡然覺得屋子裏空空的說不出來的寂寞,一聽說女兒迴來,便巴巴地趕過來。

    顧怡然雖有些怨恨她,但到底家裏也隻這一個能說話的人,便將方才來錦眉來說的話說給柳姨娘聽,又問:“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若說年下事多,如今這還不到臘月呢。去年是因孟素蓉懷著身子,才將許多事交給了她和顧嫣然,今年這蔚哥兒都好大了,還能有多少事?

    柳姨娘也摸不著頭腦:“也沒什麽事兒啊……”小心看了顧怡然一眼,“不是姑娘你在韓家惹了姨太太或是老夫人不喜?”

    顧怡然的臉色唰地就黑了:“我能惹什麽事?我每天都跟著姐姐,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一步都不敢多走,怎麽就是我惹了事?難道就不能是姐姐惹了什麽事?”

    柳姨娘小聲嘀咕道:“大姑娘從來都老成,哪裏會惹什麽事……”

    顧怡然氣得臉都黃了:“姐姐老成,隻我是惹禍的,可是?若我是個兒子,姨娘可就不說這話了罷!”一摔手去了廂房,把個柳姨娘幹晾在屋裏。

    柳姨娘好心好意地過來,卻吃了一頓排頭,心裏也有些惱了,氣哼哼出來往自己院子走,才走到一半,就見白姨娘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藤黃,搖搖擺擺地往那邊走過來,頓時心裏暗叫一聲晦氣。

    白姨娘這些日子也是憋悶個半死。從早到晚,隻能在那小院子裏打轉。頭一個月最慘,飲食都是清淡的素菜,凡是雞魚之類,必然加了藥材做成藥膳,白姨娘不喜那藥味兒,卻又熬不住不吃葷,真是苦不

    堪言,後悔死了拿著肚子裝病,夜裏睡不著,翻來覆去把孟素蓉不知罵了幾百句。

    幸好過了一個月飲食漸漸正常,隻是仍舊圈著她不讓出去。白姨娘也曾通過芳草香草向顧老太太抱怨,可孟素蓉總是淡淡一句“肚子裏的孩子要緊,若出了事如何是好”,就把眾人的嘴都堵上了。顧老太太原還想說兩句,孟素蓉卻道白姨娘肚裏這胎像是個男胎,這一下顧老太太隻顧著擔心孫子,反而勸著白姨娘安靜養胎。

    白姨娘到了這時才曉得孟素蓉是有手段的,隻得耐著性子在院子裏呆著,又每日抄幾卷佛經送給顧老太太。她老實了,孟素蓉才滿意,到了十一月中就又請了郎中來診脈,說是胎相終於穩住了,這才放白姨娘出院子來。算一算,白姨娘前後足足被禁了三個月。

    這一樁一件的,柳姨娘都看在眼裏,心裏真是痛快極了,隻恨不能把白姨娘一輩子關在院子裏。這會兒在園子裏迎頭撞見,看著白姨娘隆起的肚子又覺得刺眼,不禁就冷笑了一下:“妹妹這是悶久了,出來消食呢?”

    白姨娘心裏窩著火,正無處發泄呢。她如今不敢對孟素蓉怎樣,但柳姨娘她卻是不放在眼裏的,當下站住腳,笑嘻嘻摸著肚子道:“可不是麽。晚飯多吃了兩口,肚子裏這個小東西就不高興了。姐姐當初懷怡姐兒的時候,可也是這樣的?”

    不等柳姨娘說話,又掩著嘴笑道:“可是我糊塗了,姐姐都十年不曾有孕了,怕是早就忘了。”一個婢妾罷了,也在她麵前自稱姐姐?雖說柳姨娘年紀略長,可良妾比賤妾總歸略高一些,若不是她要在顧運則麵前做個柔順恭敬的模樣,又怎肯管這婢女叫一聲姐姐!

    柳姨娘氣得七竅生煙,卻又找不出話來反駁,正要甩袖子走人,便見顧運則從二門進來,沿著青石板路往這邊走,頓時明白白姨娘為何跑到這裏來消食,連忙上前斂衽行禮:“老爺迴來了?”

    白姨娘今日在這裏逛來逛去就是要等著見見顧運則,這時候自然也不甘落後,嬌聲細語地捧著肚子就要往下蹲:“老爺——”

    顧運則忙道:“不用行禮了,仔細身子。”

    藤黃早在一邊兒緊緊扶住了白姨娘。打從來了沔陽,白姨娘將她攆出去做雜務,換了芳草香草貼身伺候,她心裏就暗暗有些怨恨了。說起來她雖是孟素蓉挑著買進來的,在白姨娘處卻也兢兢業業,便是白姨娘的吩咐,有時縱然有些不妥她也照做了,更不必說對顧浩然照顧得極其細致。卻不想三四年伺候下來,沒攢下半分主仆之

    情,最後倒落了個被遷出院子。

    雖說都是算是一等丫鬟,可在外頭做雜務,跟在主子身邊貼身伺候卻是截然不同。藤黃自忖自己也不是不盡心,末了卻落了這麽個下場,心真是涼得透透的。如此一來,孟素蓉將她又調迴白姨娘身邊,她又怎會有從前的忠心?雖然日常飲食起居仍舊照顧得妥貼,可有些事兒卻是不同了。

    譬如說現在,白姨娘有孕在身,就是顧老太太和孟素蓉都不讓她行禮,她卻偏偏在顧運則麵前要捧著肚子福身,這分明是做給顧運則看的。若是從前,藤黃必然要小心攙扶著她,讓她既能福身下去,又不擠壓到腹部;可這會兒,她卻隻是牢牢架住了白姨娘的手臂,直挺挺地站著,弄得白姨娘根本蹲不下去,若是硬要福身,就會呈現一邊肩膀吊著的古怪姿勢。

    顧運則原本是想上來扶一下的,但見白姨娘沒有福下去,也就罷了,轉而看一眼柳姨娘:“你們怎麽在這兒?”

    “婢妾剛剛去看過二姑娘。”柳姨娘也難得跟顧運則說幾句話,連忙堆起一臉笑容,又道,“聽說太太讓兩位姑娘不要去韓家讀書了。”

    顧運則本來就有心事,聽見柳姨娘這話略有些詫異:“為何?”

    柳姨娘低下頭:“婢妾不知。太太說的話,哪有婢妾去發問的資格。”

    “嗯,你是個知禮的。”顧運則無心與她們多說,“都迴去罷,我去太太處問一下。藤黃好生攙著你姨娘,別磕著了。”說罷,抬腳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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