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春節剛過沒幾天,陳祥從東麵迴來,告訴陳祿、陳禎:“媽看不見了。”陳祿一聽陷入沉思:“20年來,我一則家裏太忙,二則心裏有氣,很少去看望母親。即便去了,也不給她好臉色看。如今想起來,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呀!沒有她,我能長到14歲?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母親和父親一樣,對自己又是疼愛又是嚴加管教,為自己日後的為人處世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自己雖然12歲失學,14歲開始挑起家庭重擔,但畢竟還有過一個美好的童年。”想至此,他悲愴地問:“知道是啥原因不?”陳祥:“好象是白內障。”陳祿:“能治嗎?”陳祥:“據說能刮,刮了就能看見。”

    於是隔了一天,陳祿來到母親身邊。他見母親當年修長結實的身軀如今已萎縮成一把,不由又生出幾分傷悲:“媽,我來了。”“是祿兒麽?”老太太聽到陳祿說話,噌地坐起來,伸出幹枯的手去撈探。陳祿趕忙把手伸過去接著。摸著陳祿粗壯有力的手,老太太欣慰地笑了一下,然後去摸身邊的煙盒和打火機。陳祿趕忙幫她點上。自從陳福死後,老太太就開始抽煙了。如今她咂吧了幾口煙,說:“媽沒事,除了眼睛看不見,其他都挺好,一頓還能吃十個餃子。祥兒你出去,我有話跟你二哥說。”說罷待陳祥出去,才說:“祿兒,你還怪媽麽?”不善於在親人麵前撒謊的陳祿猶豫了一下,才說:“不怪了。”老太太搖搖頭,說:“迴答得慢就說明還怪,你以為媽糊塗了?”陳祿:“不,真的不怪了。您已經盡到了做母親的責任。至於其他的,我們本就不該管。”“不,你聽我說。”老太太打住陳祿的話,頓了頓,說:“有些話我藏了二十年了,隻到今天才想說出來。我當年後走,並非真的因為忍受不了孤寡。我當時都61歲的人了,已經守寡十一年了,難道還離不開老漢?我若不走,就會受人欺負。你是啥人我不清楚?你能忍得了自己受辱,卻忍不了我受辱。我若被欺負得多了,你早晚會辦出你二叔的事來。人家剃了我一個頭,你就剃人家兩個頭。人家若煽我一巴掌,你還不把人家的腦袋給摘下來?”陳祿恍然大悟,不禁哭出聲來:“他們不是不敢欺負你了麽?”老太太:“在那個瘋狂的年代,從公社到大隊,有多少不知死活的愣頭青?”陳祿:“那你說出來,我去一味地忍嘛。”老太太:“讓你一味地去忍不如讓你去殺人。你性如烈火,教你長期忍下去不但會把你活活氣死,還會毀了你一世的英名。”陳祿追悔莫及:“那,那個瘋狂的年代結束以後,你為啥不早點告訴我原因?那樣我也可以早點理解您嘛。”老太太:“早點告訴你,人們會以為我是為了貪圖你的富貴才這麽說的。現在不同了,我是個快入土的人了,不需要什麽富貴了,人們不會懷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人隻有先生存,而後才有發展。像你大哥‘出師未捷身先死’,隻能叫老娘常常淚滿襟。我這眼就是哭你大哥哭壞的。你若再有個閃失,我還能活嗎?我帶祥兒一起走,也是為了給他摘掉那頂黑帽子,好讓他沒遮沒攔地求個前程。他也的確學得不錯。可柳老漢雖是貧下中農,卻沒一點門麵,也沒法保送他上大學。我原以為你們這輩子就算完了,誰知形勢變了,你們還可以通過發展經濟一展抱負。聽說你在咱們那兒搞得紅紅火火,媽打心裏高興。更為可喜的是我的大孫子考上了大學,光宗耀祖了,你爹在地下也安心了。媽心硬壽長,什麽都看上了。若當初就隨你爹去了,還能看上?所以我要告誡你們,不論遇到多大的打擊,都要頑強地活下去。金兒那次來了,我就囑咐他,以後若當了幹部,不要欺負人,凡事都要留有餘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咱們那兒的那些心短的幹部不都遭到報應了嗎?舉頭三尺有神明啊!”

    陳祿已淚流滿麵:“媽,我帶你去看病,我要讓你重見光明。”老太太:“不用了,我都看了80年了,也看夠了。”陳祿:“不!我要讓你再看二十年。”說罷不由分說地打點了一下,把母親抱上來時即雇好的小轎車,來到自治區首府最好的一家醫院。在他的要求下,醫院給老太太做了全麵的檢查,檢查後又進行了專家會診。會診結束,一位權威大夫將陳祿叫至一邊兒說:“陳祿啊,你的一片孝心我們可以理解,刮除白內障的手術也不算難做,但我們不讚成給你母親做這個手術。”陳祿驚異地問:“為什麽?”大夫:“怎麽說呢?這麽跟你說吧,若把人比作手電筒,那麽眼睛就是前麵的玻璃。當手電筒裏麵兒的電能所剩不多的時候,光擦掉玻璃上的灰塵是沒什麽意義的。老人家雙目失明,是因為視神經和眼球上的毛細血管萎縮,眼球用得少,進而蒙上了灰塵。”陳祿:“你是說,我媽快油盡燈幹了?”大夫:“可以這麽說。所以說,與其讓她遭這份兒罪,不如讓她平靜地度過餘下的時光。”陳祿無奈地將母親送迴去,陪她住了幾天,臨走執意放下1萬元。而當時當地全年人均純收入才有500元。為此玉枝隨便問了問:“你給她那麽多錢,就不怕她拿了給人?”陳祿:“那我不管。我隻管盡我的心。至於她給不給人,那是她的事。隻要她高興,她愛給誰給誰。人活著不就是為了‘高興’二字?”後人有詩讚陳母:

    輕財重義品不凡,能給小叔分半產;

    做事盡是長久計,不圖子孫一時歡;

    心硬程度世少見,想下咋幹就咋幹;

    城府之深尤可歎,有話能藏二十年。

    陳祿探母迴家不久,新疆、內蒙、東北的很多地區特別是牧區突降大雪,很多羊隻被凍餓而死。而就在此時,全國最大的一家絨毛加工廠鄂爾多斯羊絨衫廠建成投產,開始收購原料。聞聽此訊的其他廠家和大小商販迅速開始搶購羊絨,絨價十天內從20元漲至30元。置身其中,玉枝問陳祿:“咱們收不收?”陳祿:“咋不收?收得夠遲得了。錯過太陽,不能再錯過月亮。”玉枝:“價錢已經這麽高了!”“嗨!天天見漲的東西才能賺錢。”陳祿的眼裏放射著睿智的光芒,“今天收下明天就跌了,你還能賺錢?”說罷和玉枝如巨龍出海,以端山拿嶽之勢搶購羊絨。天天見漲的價錢對陳祿的胃口起不到一點的抑製作用。絨價漲至60元,玉枝不無所思地說:“要不別收了,咱們現在賣了就大賺了。”“嗨!人家賺下一個億還不覺得多,你賺下這麽點兒就覺得多了!”陳祿之語氣吞山河,“世上的億萬富翁是咋產生的?就是在這種物價暴漲暴跌中產生的。你以為是一年十萬一年十萬地掙下的?我被壓製了三十年,如今我要用幾年的功夫追迴這三十年的損失。”絨價漲至80元,玉枝問:“還收嗎?”陳祿驚異地問:“咋不收了?”玉枝:“它總有個極限吧?物極必返,跌開了咋辦?”“問題是你知道這個極限是多少?如果是150呢?你現在賣了不就虧了?”陳祿擺出一副富有韜略的樣子,“跌開也不怕。行情衰跌總有個過程,不可能一下子從100跌到10塊。所以等它從100跌到95再出手也不遲。咱們又不都是100收的。”絨價漲至90元,陳祿的60多萬元資金就所剩不多了。玉枝問:“收完這幾萬不收了吧?”陳祿:“收。”玉枝:“錢從哪來?”陳祿:“貸嘛!別人能貸咱們不能貸?”改革開放以來,陳祿還沒有向銀信部門貸過款,因為他自己的資金還一直閑著。現在正值春耕時節,政府要求銀信部門保障春耕生產。因此當玉枝去找銀信部門告貸時,銀信部門盡管給足了她麵子,才貸給5萬元。陳祿掂了掂這5萬,說:“這麽點兒能幹個啥?”玉枝:“看來隻能這麽多了。人家上頭有限製。”陳祿:“那是說呢。你給他們的領導加上一分利息試試。”這一招果然靈驗,玉枝又貸迴15萬元。至此,銀信部門的領導可就實在不敢再貸給了,否則就要冒被紀律追究的危險。玉枝問陳祿:“收完這20萬還收不?”陳祿:“倒想收哩,拿什麽收?”待陳祿把這20萬元支完,當地絨價也就漲至100元。這時,一位貌似厚道的人找到陳祿說:“ 我現在有兩千多斤好絨,想按80塊錢(每斤)賣一半,不知你能不能吃下?”陳祿納悶:“為什麽這麽便宜?”對方明白陳祿的心思,便說:“這些絨是從我的羊身上積累下的,本來還不想賣。可我的兒子要換腎,急著用錢。”陳祿想:“就是急著用錢,也沒必要這麽賤嘛!”對方:“現在的絨價雖在100(元)開外,但商販們的錢差不多都用完了。除了你,誰能再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陳祿覺得有理,便說:“那我看一下貨。”說罷隨對方行程50餘裏,來到一個建築比較闊綽的人家。一進這家大門,就見一個大院子的偏角果然關著200來隻上好的絨種山羊。再進屋,就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後生果然浮腫得厲害。隨後看貨,就見其貨果然好,按現價足能賣到120元(每斤)。陳祿從絨堆的各個部位取了樣品至院子裏看了又看,搓了又搓 ,未看出什麽不對,便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萬一有詐,這處院子還不能抵補?”於是說:“三天內等我的迴話。”說罷急忙迴來和玉枝拆借高利貸。由於人們相信他的償還能力及為人,所以讓他兩天即籌到10萬元3至5分的高利貸。第三天,他領著一位驗貨高手去接貨。高手仔細驗罷貨,也說沒問題。陳祿便付了款,帶貨而迴。

    此時正如那位說的,絨價雖然居高不下,但廠家和商販們的資金都用光了,商販們手中的貨又不肯輕意出手,所以羊絨有行沒市。等了一段時間,玉枝說:“要不,咱們先把那些最後收迴來的好絨賣了,打些高利(貸)和貸款。”陳祿點點頭,便帶了那一千多斤“好絨”來到廠家,願(每斤)賣100塊錢。廠家一聽好絨才賣一百,願意接收,於是驗貨。驗罷貨,沒好氣地說:“小巫婆還想哄真神仙!”陳祿驚問:“怎麽啦?”廠家:“你這絨是經過化學處理的,已經一分不值。”陳祿慌忙攜貨去那個人家找那人,卻見人去房空。他向鄰居打聽,鄰居說:“房東早在半年前就搬到城裏去了。”陳祿:“那,一個月前住的那些人是誰?”鄰居:“租房的。”陳祿:“可他的口音怎麽跟你們的一模一樣?”鄰居:“他本來就是我們村的嘛,不然能租到這處院子?”陳祿:“他還有個得腎炎的兒子?”鄰居:“不錯,他兒子若不換腎,就要死了。”陳祿:“那他人現在哪去了?”鄰居:“嗨!他這個人常年在外做買賣,一個月前迴來住了幾天就又不知哪去了。”陳祿幹氣沒辦法,最後想:“十萬八萬的,也沒啥,算我救了人了。”此時羊絨仍是有行沒市,陳祿又不願大幅降價處理,隻得耐心等待,以期廠家流動資金迴輪一些後抬價接收。誰知這一等就是一年。一年後的結果如何暫且不提,先要說的是陳祿在這觀望中又迎來一件高興事。

    金獅上大學後,金鳳還想補習高中,陳祿卻不讓她補了。金鳳一聽不讓她再補,就哭了:“不上幾天中專,我不甘心呀!”陳祿:“鳳兒呀,再補上幾年就算考上,念出來多大了?對於女孩子來說,婚姻比功名更為重要。如果因為求取功名,荒廢了青春,耽誤了婚姻,合算嗎?何況你這考的是中專,也談不上什麽功名。”金鳳:“我撈不上一張文憑,找不下一份工作,能有好的婚姻嗎?”陳祿:“能。好漢養千口。有誌氣的男人不在乎你的地位和收入,而在乎你的容貌和為人。當年有位有門麵的女人要找我,我沒找,卻找了戴著高帽子的你媽。為什麽?因為你媽比她年輕漂亮。”金鳳:“我今年才20,又不急著結婚,不上學幹啥呢?再說,好男人可能不在乎女人的收入,卻不會不在乎女人的文化。因為沒文化代表著落後,有誰願意接近落後呢?”陳祿:“現在不是有降分錄取的自費中專嗎?我讓你今年秋天就去念。”金鳳樂了,原來父親繞來繞去,還是要圓她上中專的夢。她所上的這所中專錄取分數線雖比正式中專僅僅低了20分,年學費卻高達3000元,且不包分配。為此金鳳不敢像正式中專生們那樣吃喝玩樂,而是整日價專心苦讀,以求憑紮實的成績找份兒工作。兩年後她以優異的成績從中專畢業,陳祿打算憑自己的雄厚財力為她找份牢靠的工作,她卻說:“我正念得上癮,卻畢業了,怎麽辦?我今年才22歲,不如再深造吧?”陳祿知道她在中專學得很深入,便點點頭,又以每年高達3000元的學費將她送進一所相同專業的大學。入學之初,大學課程與中專課程有許多重複之處,因此她的學習負擔不再那麽沉重。於是一件關係到她終生命運的事情發生了。

    從初三到高二,金鳳一直與鄰村一位名叫楊曉丹的女生同桌。由於相處時間長了,相互感情密切,便經常到對方家裏串串。楊曉丹有位哥哥叫楊振華,大金鳳5歲,生得方正俊朗而又白淨,一副紳士模樣。他入學本就晚,加之讀罷高中理科班後又轉學文科,因而一直補到二十老幾。金鳳到楊曉丹家的次數多了,自然與楊振華也相熟。兩人初識,一心上學的金鳳沒多想,隻把這位斯文勤奮而又隨和的老兄當兄長。楊振華也隻把金鳳當小妹看待。誰知到金鳳高中畢業,楊振華發現自己已不能沒有這位活潑美麗的姑娘。但開始鑒於金鳳一直在補考中專,自己又前途未卜,隻好把愛深深埋在心底。八六年夏,就在金獅考上西北民族學院的同時,楊振華考入內蒙古師範大學政教係。考上大學增強了信心,楊振華便假借與金獅交流,常到陳家走走。但鑒於金鳳在專心苦讀自費中專,不便開口。八八年秋金鳳上了同類專業的大學,學習負擔不再沉重。楊振華覺得是時候了,但上門幾次都沒勇氣說出來。八九年暑假,金獅因逃避家裏的勞動沒迴家,楊振華就假借進山遊玩,常來陳家走串。經過這麽幾年的磨蹭,傻瓜也能覺察出來,陳祿和玉枝豈能不知。但陳祿覺得自家是女方,人家又是正式大學生,得等人家先開口。這天,楊振華從山裏玩水下來,照例來陳家歇腳。這時隻有玉枝在家。玉枝覺得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為了女兒的幸福,該開這個口了,便問振化:“振華,姨問你個話,你找下對象了沒?”楊振華一聽心裏騰地一下緊張起來:“沒有。”玉枝:“你們總得找個正式大中專生吧?”振華:“那倒不一定,隻要有靈氣就行。”玉枝:“從正式院校出來才能撈上鐵飯碗呀!”振華:“我才不在乎女人的工作和收入呢,我想我念出來養個家還是不成問題的。”話已至此,玉枝便不再兜圈子,說:“那你看我們家金鳳咋樣?”楊振華一聽,臉騰地一下紅成關公:“她願意麽?”玉枝:“她還有什麽不願意的?”楊振華:“我是願意,就看她吧。”說罷匆忙告辭出來,長籲一口氣,卻高興得像擁有了全世界。迴到家裏,他向全家人宣布他的選擇,不想遭到包括曉丹在內的全家人的極力反對。時任鄉政府水辦主任的父親說:“她可沒有飯票。”振華:“我養得起。”父親:“她是溫室裏的花,沒經過什麽風雨。”振華:“那才高貴。”父親:“她爹是活閻王。”振華:“是閻王就英明勇武。”父親:“反正不叫你娶。”振華:“反正我要娶。”曉丹:“她愛慕虛榮。”振華:“人活臉麵樹活皮,誰不好麵子?”曉丹:“她連個飯也給你做不熟。”振華:“能學會數理化,還學不會做飯?”曉丹:“她手腳大。”振華:“那是大家風範。我討厭的就是摳錢癆。”母親:“你那學算是白念了,找了個農村貨。”振華:“我讀書為的就是江山和美人,咋能說白念了?”隔日其姐曉紅跑迴家,黑著臉說:“你要娶了她,我們以後不登門。”振華:“人家怎麽著你了?你不登門。”姐姐:“反正不登。”振華:“不登拉倒,這對我好象沒什麽損失。”姐姐:“你全然不念父子、姐弟之情。”振華捶胸頓足:“我究竟是怎麽你們了?說我不念父子、姐弟之情。”振華的兩個弟弟還沒有發話,見這陣勢,也就不再發表什麽意見,究竟對此事持什麽態度,隻有天曉的。

    楊榮見一時勸不住振華,也不再力爭,打算通過慢性滲透的方式,讓其改變主意。誰知滲透了幾個月,不但未將人家滲透過來,反被人家滲透了過去。於是等寒假一到,他即派出在本鄉一帶交遊廣泛、名頭響亮的生意人馮有亮到陳祿府上正式提親。提親幾天後,楊榮便在兒子振華、媒人馮有亮及鄉財政所所長苗旺的陪同下,笑逐顏開地到陳祿家裏來為兒子訂婚。訂婚宴上,他說:“親家啊,這門婚事啊起初我們是有些不同意,但絕不是因為你們這家子怎麽怎麽地不行,而是想讓振華找個有工作的,省心省事點。這也是人之常情,親家你也不要見怪。”陳祿忙點頭說:“那是,那是,誰不為自己的兒女好呢?”楊榮接著說:“但我是跟著共產黨幹了幾十年的老幹部了,思想還沒那麽僵化。我們要求子女這麽地那麽地,還不是為了他們好?既然他們隻有這麽地才高興,我們又有什麽不高興的?”陳祿連說:“對對對,就是。”媒人馮友亮接著說:“實際上,老楊一直也不怎麽反對。他們當幹部的有個優點,管教子女從不用高壓強硬手段,隻是說理。說不通,也就不說了。”楊榮接著說:“不管怎麽說,不結親是兩家人,結了親就是一家人了。從今往後,咱們可要常走串,互幫互助。”陳祿:“對對對,互幫互助。”第二天,陳祿帶著陳禎、金鳳迴訪楊家,楊榮與苗旺、馮友亮及另外幾個親友盛情接待。酒至半酣,楊家的兩位親友知道陳祿是大老粗,便拿一些對聯、詩詞勸陳祿飲酒。不意陳祿酒至酣處思路寬,對答如流,反把他們灌了個夠嗆。見此情形,楊振華也打心裏高興,覺得很長臉。訂了親,金鳳與振華的來往增多,但並未因此將整個身心墜入愛河,仍以學業為主,以求將來能從經濟上真正對得起振華。

    市場如海洋,小本經營的商販象海洋中單獨遊走的魚,根本無法知道整個海洋裏究竟缺什麽,不缺什麽。八九年春的羊絨相對加工廠家來說,根本不缺,隻是因為商販們隻進不出才顯得缺了。因此在這場羊絨大戰中最大的受益者是養羊戶,他們一年拿到了往年幾年才能拿到的收益。那麽養羊戶們的既得利益能保住嗎?未必。因為一部分養羊戶開始大肆購買羊隻,一隻羊的平均價從過去的150元漲至300元。

    近日,一些養羊戶陸續到陳祿家裏來買羊。為此陳祿對玉枝說:“要不賣了吧。絨價再高,一隻羊能產多少絨?咱們買賣做下這麽大,還能顧來產絨?再說,咱們買賣人決定賣不賣一種東西,千萬不要看咱們自己是不是有用,而要看它的價錢是不是已經可以。價高的時候賣了,等它跌下來還可以買嘛!對於我來說,除了老婆孩子,就沒有什麽不可以賣的東西。這房子若有人給3萬我就賣,賣了我不能再花一萬蓋去?”玉枝:“問題是這一隻300塊也少了點吧。絨價漲了好幾倍,羊價為什麽才漲一倍?”陳祿:“哎,算羊價不能光看絨價,還得看肉價、皮價、毛價。羊又不光產絨。所以我認為它已經漲到頭了。”玉枝:“我看它沒漲到頭。絨值錢的時候,皮和肉就可以忽略不計了嘛。買狐狸的時候誰會考慮狐狸肉的價錢?再說,我總覺得光做買賣有點懸,同時搞點生產踏實。”在這個所謂的小事上,陳祿沒有固執己見,隨了玉枝。無獨有偶。隨著一些人大量購買羊隻,另一些人便趁著奶牛價格平穩,購買奶牛。於是又有一些人陸續找上陳祿的門來,要以每頭5000元的價錢購買他的奶牛。此時陳祿覺得這奶牛的飼養利潤越來越低,想將之賣掉,同樣因玉枝舍不得而作罷。

    至八九年秋,按理絨毛加工廠家的原料消化得差不多了,絨市該返活了,絨價該上揚了,結果沒有,商販們隻得繼續等待。九零年春,絨市依然沉悶,商販們依然等待。此時若肯降三成價,這絨還是能賣出去的。但改革開放以來很少賠過的商販們怎能接受這麽大的落差?何況有些商販根本就不能不等下去。他們沒有多少自有資金,若就此賣了,就隻能以跳樓或流浪的方式去逃債,因此隻能抱著一線希望等絨市上揚。誰知這一線希望也很快破滅了。夏天,眾加工廠家終因忍受不了長期沉重的產品成本和長期沉悶的市場,打通了一條新的進貨渠道,以每斤15元的價格從澳大利亞進口優質羊絨。隨之當地絨價無情地暴跌至每斤10元左右。陳祿畢竟不是閻王,而是人。他守著一堆一夜失寵的本地絨,欲哭無淚。玉枝問:“咋辦呢?”陳祿:“能咋辦,賣吧。”玉枝:“賣了就破產了。”陳祿:“不賣破得更厲害。澳大利亞的絨都進來了,你的絨還有漲價的日子?”說罷將手中的絨全部賣掉,隻得23萬元。而今他欠銀行貸款和高利貸本息37萬元,缺口14萬元。玉枝問:“先還誰呀?”陳祿苦著臉說:“先還銀行吧。銀行那邊不能再扛了,再扛就要上法庭了。”打完銀行貸款本息,月息三至五分的14萬元高利貸沒有著落。如不打,一年利息就要生出將近5萬元。陳祿沒法,隻好賣羊。誰知水落船低,每隻羊隻值150元,300隻羊隻能賣得4。5萬元,離14萬還差老遠。陳祿沒法,隻得牛羊一起賣。不知怎地,八六年以來陳祿的奶牛老產公牛,以致過了四年才增加了4頭母奶牛。好在此時每頭奶牛還能賣得4500元。玉枝見牛養都要賣,淒涼地說:“都賣了咱們可就啥都沒了,連個來錢的地方也沒有了。”陳祿:“你算帳嘛,現在這些羊一年隻能給你掙5000塊,賣了卻能讓你一年少付兩萬的高利。那牛就更不用說了,如若不賣,產下奶汁大部分得倒掉,幹脆見不上收入;若賣了,一年能讓你少出萬五的高利。”這個帳陳祿不算,玉枝也清楚,隻是心情上一時接受不了,於是說:“奶牛還是留下兩頭吧。兩頭的奶汁,轉村子也不愁賣。”陳祿點頭應允,於是賣掉全部的羊和十頭奶牛,獲9萬元。至此,陳祿還欠月息3分的高利貸5萬元,年需支付利息1。8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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