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王巨開始寫奏章,將王安禮所說的寫了進去,但王巨補了一句,肯定與呂公著無關。為什麽與呂公著無關,相信趙頊雖然多疑,雖然異論相攪,但智商不低,隻要王巨寫了,趙頊便懂了。


    不過王巨在後麵隨著寫了兩段話,雖然我知道必然與呂公著無關,但為什麽王安禮要刻意提醒我姚畚是呂公著的門生,還有,家人因病在成都逗留了幾天,卻聽到成都這條傳言,臣殺人乃是這些人想要謀害臣,與那說唱本無關哪,即便是那個說唱先生與錢押司,臣也交還給了姚畚,但為什麽成都城會有這條傳言?臣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官人,這個王安禮好象那鄭俠哎。”


    “不是,王安禮對我產生排斥有很多原因,比如我的性格,出身,年齡……但主要的是兩個原因。第一個是在軍事與經濟上,我朝一統中原後,對遼對夏戰爭有勝有負,然因為缺馬,敗則大敗,勝則不能大勝,又因為募兵製度,每一戰成本極其高昂,就象我在慶州那一戰,就是大捷了,那一戰花費也十分地驚人,也確實在當時加重了陝西百姓的負擔。這是勝利了,象慶曆初那幾年的戰役,其實兩國傷亡比也有二比一吧。”


    慶曆三大敗役,三川口、好水川、定川砦,三川口宋軍傷亡隻有幾千人,對於若大的國家來說並不算多,慘重的乃是後麵兩場大型戰役,特別是定川砦,但定川砦七萬宋軍並不是全軍覆沒了,還有不少人逃了出來。


    反觀西夏,傷亡率最少的乃是定川砦。但在三川口與好水川,西夏傷亡人數並不比宋軍少,況且府麟路戰場幾大戰役,西夏傷亡慘重。


    真實地說,兩國那幾年戰爭下來,宋軍雖然敗多勝少。但傷亡比絕不會超過二比一。


    以兩國的經濟與軍隊、人口數量,隻要繼續火拚下去,不用四年,西夏不用打自己兒就完了。


    可問題是宋軍用兵成本太高了,幾年火拚後,西夏民不聊生,宋朝經濟也吃不消了,以至前麵兩國和盟,京西路與關中僅因為一場旱災。便產生了數起農民起義。


    然後宋仁宗自此消沉……


    還有,遼國遵守了盟誓,雖然勒索了兩次,可沒有真正出兵,頂多是邊境有一些小型打草穀行為。不提澶淵之盟對錯,可正是因為這一點,也造成了宋朝士大夫對買安產生了更大的幻想。


    所以許多大臣以為忍一忍,讓一讓。就能避免戰爭發生。


    那麽為何還好戰呢?


    就象王巨發起的慶州之戰,僅是這次戰役的花費。便能支付西夏七八十年的歲賜了。


    有一些人,如範仲淹所說一州府之收入,便能買到兩國之安,這也不是虛言,遼國的五十萬,西夏的二十幾萬。換成緡錢,是一百多萬緡錢。


    但在宋朝收入超過一百多萬緡錢的州府不要太多,最少好幾十個。


    如果真能買到和平,就能避免戰爭發生。


    不用戰爭,就不會產生那麽多支出。也不用養著那麽多軍隊,那麽國家再想辦法避免其他的一些浮費,用得著興師動眾地變法?


    就是有那個黑窟窿吧,如果邊境和平了,僅是軍費一項如果足夠理智,一年就能節約兩千多萬貫,幾年後,赤字就抹平了。


    這才有了範純仁與趙頊的對話,趙頊問範純仁陝西城防器甲如何,範純仁說初具,初具即可。


    何止是範純仁,這個想法在如今宋朝士大夫中占據著主流,包括王安禮。


    但是否正確呢?


    且看清朝是如何忍讓的,最後有沒有買到和平?


    不要說後麵的朝代,再看南唐如何對宋朝忍讓的,有沒有換迴和平?


    如果不是邊境的戰鬥,不用等女真人崛起,宋朝就亡國了。


    這是王安禮對王巨,甚至對他兄弟王安石產生排斥的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原因則是害死人的尊尊,王安石變法,王巨多次唿喚祖宗家法齊人,苗頭都隱隱地都對著豪強。


    但士大夫則是利益即得者,再加上古今以來形成的尊卑有序,如何不排斥之?


    “那與鄭俠有何區別?”


    “鄭俠非是反對打擊豪強兼並,也非是反對強國強軍,他反對的是變法對普通百姓產生的傷害。也就是說,鄭俠慈憐的是貧困百姓。當然,他智力跟不上,被人利用了,那場大旱災,就是沒有變法,還不是餓殍遍野?甚至說沒有變法,說不定國家因為財政緊張,又象官家即位之初那樣,撥不出錢糧賑濟災民。如果是這樣,指不準就會有許多饑民暴亂了。是不錯,有一些饑民確實是因為變法後,各個胥吏斂財導致的,可終是局部。鄭俠將這個局部看成了整體。”


    “官人是說鄭俠雖然思考錯誤,可心地確實不錯的……?”


    “中的,王安禮恰恰相反,他想的是尊尊,想的是士大夫與權貴的利益,兩人雖是反對變法,可立場正好相反。智慧上,王安禮也比鄭俠更高超,更受主體權貴的歡迎。”


    當然,這種想法事實是更加錯誤。


    若是按照宋仁宗後期局麵發展下去,宋朝就會象明朝那樣兩頭小,中間大,國家經濟緊張,平民百姓窮困,豪強們則是超級富裕。


    那麽沒有外部入侵,宋朝也不會長久。


    其實也不用說明朝了,前朝還不是一樣有例可鑒,如東漢,豈止是外戚專權、宦官幹政?張角起義為何能造成那麽大的破壞,主要原因還不是因為這個豪強兼並,百姓活不下去了!


    但有幾個士大夫會想得那麽長遠?


    隻要我今生富貴就行了,那管得了我死後洪水滔天?


    “徹底的齊人?”


    “瓊娘,你也說錯了,不要說以前,就是以後。那怕過一萬年,十萬年,也不可能做到徹底的齊人。隻能說讓上層的人,盡量做出一些兼讓,盡量減少兼並,多給下麵的貧困百姓一條活路。那麽這個朝代就可以長久了。”


    王巨就解釋到了這一步,再說下去,太複雜太超前了。


    不過瓊娘也聽明白了,雖然鄭俠智慧上不及王安禮,但在逼格上,則勝過了王安禮。


    如果站在國家角度,需要的人是鄭俠,而非是王安禮,至少鄭俠能真正起到一個督促作用。王安禮這些人則是徹底的破壞,要命的是這些人本身還能以為自己也是在為國家好,而王巨則是真正的國賊奸臣,國家破壞者,將宋朝帶向滅亡的引導者……一旦產生這種想法,兩者必是勢不兩立了。


    “不過這些手段還是跟官人學的。”


    瓊娘指的是評書,首次大規模地利用評書引導輿論走向的是王巨。


    “沒有說唱本子,他們也有手段將我醜化。”


    夫妻二人正說著話。外麵侍衛說道:“少保,李大夫來了。”


    “讓他進來。”


    李大夫走了進來。王巨客氣地親自替李大替沏茶。


    李大夫搭了搭脈博說道:“王公,小娘子的病情無妨了,將養一些時日就會全愈。”


    “勞煩李大夫了。”王巨說著,親自端過茶水。


    “不敢,王公太客氣了。”李大夫呷了一口茶又說:“王公,小的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請說。”


    “少保。當年儂智高生死不明,為何巴蜀聽聞後一日三驚?”


    “請李大夫透徹一下。”


    “少保可聽說過四十萬人齊解甲這一句詩?”


    “花蕊夫人寫的,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四十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花妃子才貌雙全,但作為普通巴蜀百姓,四十萬人齊解甲。則是巴蜀之幸,大宋之幸。”


    蜀奸啊……王巨心想。


    “其實巴蜀並沒有四十萬人齊解甲,所以才發生了三場大動亂(全師雄起義、王小波起義、王均造反),以至那幾十年無數巴蜀黎民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死亡。狄將軍平滅儂智高時,許多經曆了這三場動亂的老人還活著,記憶猶新。在唐朝時,南昭又對巴蜀產生過重大傷害。故此,當時聽聞儂智高沒有死,而是成功逃到大理。巴蜀許多老人以為儂智高會帶領大理軍隊北上,這才一日三驚。其實這幾十年證明,天下一統,對巴蜀是大幸也,至少換來了前所未來的太平時光。”


    巴蜀太平,非是象他所說的那麽簡單。


    不過作為一個普通的大夫,能想經是不簡單了。


    “但還有一個原因,為何大家不是那麽排斥,主要是大夥是同一種族,換成交趾則是兩樣。”


    他這句話多少有些巴結的味道,可王巨未說話,繼續聽他說下去。


    “王公,然而普通百姓,哪裏有這個眼光。所以小的以為貴小娘子康體無所妨礙,當速離成都……”


    “你不相信本官是一個屠夫?”


    “能讓整個慶州百姓上萬民書的豈能是一個屠夫?就是屠夫,那也是交趾的屠夫,與大宋百姓有何關係?”李大夫說完就離開了。


    “他說的是什麽?”


    “他說的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王安禮想做什麽?”


    “瓊娘,你想一想韓琦韓公吧。”


    王巨說的是好水川之敗後,幾千秦州百姓伏於城門之外,向韓琦討要自己子女的故事。


    雖然那一鬧讓夏竦擋了下去,卻成為了韓琦一生的汙點。


    王安禮不會弄什麽刺殺之類的動作,不過若弄出相仿佛的動作,王巨避免不了會十分尷尬的,甚至成為言臣攻擊的最好把柄。


    所以李大夫勸王巨速離成都。


    “難道他聽說了什麽?”


    “不一定,可能會聽說了什麽,”王巨道,畢竟李大夫可是成都城中有名的高醫,有一定的人脈:“也可能是他自己的猜測,大約看到我對他十分客氣,從不擺官架子,於是勸了一勸。”


    “那麽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瓊娘道。


    “也罷,明天我們就離開成都,不過今天晚上我要辦一件事。”


    夜色迅速降臨,王巨帶著手下來到成都城中最大的瓦子,找到一家說唱的所在。


    說唱先生正在說唐朝薛仁貴征東的段子。


    王巨讓侍衛將這個先生喊過來,遞給他一個本子說道:“你就說唱這個本子。”


    說唱先生將本子翻開,臉色一變道:“這位貴客,我不敢說它。”


    這個本子正是王巨從依政縣繳獲的那個攻擊他的本子。


    “說,隻要你說,這些就是你的。”王巨掏出一錠銀子道。


    “就是有這銀子,我也不敢說,你想聽,可我想保命……”這個瘦瘦的說唱先生為難地說,但他看著這錠銀子,眼中還是閃過了一絲貪婪之色。


    “你是害怕王子安?”


    “是啊,是啊,你沒有聽說過依政縣的事?”


    “我就是王子安,我讓你說,看說過後,本官會不會殺死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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