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然覺得,他們倆之間就應當坦誠相待,將這些事情都講清楚才好,這樣才不會叫他們在隔閡的兩邊各自黯然神傷。

    上迴站隊一事,聞昭不過誤解了他幾天而已,卻叫他寢食難安,隻想早點尋了機會把一切都告訴她。所以當夜雨淅淅瀝瀝的時候,他又想起驛站裏頭兩人隔著一堵牆,“叩叩叩”地敲,外頭的雨聲襯得聞昭的哼歌聲清甜柔和,叫他在那樣勞碌了整日的疲勞裏,感受到了安寧和愜意。

    他那個時候正在飛來樓,外頭夜雨不停,他也不住地想,聞昭現在在做什麽呢,有沒有睡著,有沒有同他一樣想念去年的夏雨。

    而現在他不必猜測,不必假想,他的姑娘就在他懷裏,小腦袋還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活像一隻小貓兒。

    隻是這世間卻再也沒有比她更叫人牽腸掛肚的貓兒。

    而現在這隻貓兒正絮絮叨叨地同他說著話。

    “上輩子的司馬家被誣為縱火事件的主謀,也因此丟了十萬的兵權,司馬毓也被遠嫁”,聞昭從他懷裏起來,眼裏滿是憂慮,“我好怕這一世的薑家也會像司馬家那樣成為替罪羊,那麽遠嫁的那個人就是我了……”

    她在他的麵前展露出了自己的脆弱,陸然心裏暖融融的。隻是……她的憂慮卻不是毫無根據的,以他對皇上的了解,這樣的事皇上是做得出來的。

    可是他喜愛的姑娘如何能嫁給別人呢?

    “那時候司馬家是怎麽被誣陷的?若是我們能提前將那所謂的‘罪證’尋到,就不怕被人潑髒水了。”

    陸然這一說,聞昭便細細迴想起來。

    可惜,上輩子那段時日於她而言,正是最暗無天日最心灰意冷的時候,她整日整日地將自己關在屋裏,又怎麽會關注外界發生的事呢?連那司馬家被揪出來一事也是爹爹他們意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與她說的。

    現在想來,爹爹他們那時的反應卻太平淡了些。三哥也是個極護短的性子,卻在得知自己妹妹是為司馬家所害的時候垂著眼睛,好似與她一樣心灰意冷。

    看來那個時候的爹爹與三哥都已經知曉了真相,可是對手太過高高在上,動動手指頭就能將他們除去,事後再找好說辭就萬事大吉了。

    一直被蒙在鼓裏的人是她。在得知是司馬家害的她時,聞昭真是恨毒了他們,就是重活一世也對司馬家的觀感極差。

    現在她卻明白了,都一樣是皇上的棋子,沒有誰比

    誰淒慘。她也終於搞懂了,為何上輩子的三哥會在官途順暢之時毅然決然地辭官迴府,旁人都傳他們兄妹情深,三哥迴來是為了照顧她。現在想來恐怕還有一個原因,三哥不願再為朝廷效力了。

    陸然看著聞昭有些低落的神情便想象到了她上輩子的痛苦無助。要是聞昭沒有這樣的記憶,無憂無慮地活著該多好。

    隻是現在的人世太紛亂,她有這樣記憶助她避禍也是好的。

    “我確實想不起來……不過爹爹為了讓我分神,得到消息便會第一時間與我說,所以他們被誣陷的時候應當在大火之後的一月左右,。”

    “嗯,以半月為期,若是在府裏尋到了可疑的人或物,就將他們剔除了,我會派人助你。若是不成,就隻能再想辦法。”陸然看著輕輕飄動的幔帳,心裏頭有個念頭發了芽。

    莊芸已經出了月子,便打算到府門口迎她的夫君迴家。

    這段時日外頭謠言四起,雖然易擇在她的麵前一副輕鬆的樣子,可她卻是察覺得出來,他的心裏很困擾。太子的處境越差,天師越得意,他就被罵得越慘。

    她隻想……讓他一下馬車就能看見她,讓他知道無論處境如何艱難,她都會笑著支持他。

    易擇坐在馬車上,外頭偶爾傳來一聲百姓的罵聲。

    他不能怨他們,那些百姓都是被人煽動的,他們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隻有盡快將天師的事情查清楚,為自己洗冤。

    易擇揉了揉額角。此時,馬車已經停了。

    想到妻子或許正在府裏笑著逗弄孩子,易擇臉上浮起一絲笑。隻是沒想到他的妻子正在門口等他。

    易擇從馬車上下來,牽起莊芸的手,“怎的到門口來了?你才剛出月子。”

    莊芸衝他笑了笑,“前段時間可憋壞我了,所以想走動走動,這就走到門口啦。”

    他這個口是心非的妻子啊……

    易擇心裏柔軟,笑道,“我們進去吧,我陪你在府裏走個夠。”

    莊芸笑眯眯地點頭,卻在下一瞬陡然睜大眼,“小心!”

    易擇猝不及防被推開,心裏生出了鋪天蓋地的慌亂,若是阿芸有什麽閃失……

    一個布衣打扮的男子拎著一個桶,麵色陰狠地將裏頭的東西兜頭潑過來,深紅色的血水頓時將這個剛出月子的年輕母親從頭淋到腳。周遭看熱鬧的百姓有的捂著鼻子,有的忍著惡臭拍手叫好

    。這些最質樸的人,在這一刻與惡鬼無異。

    易擇頭一迴覺得自己的腳步重如千斤,他突然意識到,他把他的妻子拖累了,若是這件事得不到解決,他那剛出生的兒子也會被人這樣對待。

    她的妻子像個血人一樣在門口站著,易擇心痛得屏住了唿吸。

    他還記得,莊芸頭一迴給他做荷包的時候,一不小心將手指紮破了,那麽一點滲出來的血珠就叫她麵色蒼白了一會兒。而現在,她滿身滿臉都是血。

    易擇強迫自己走得再快些,好接住莊芸搖搖欲墜的身子。

    好似渾然聞不到狗血散發的腥臭,易擇將昏迷過去的莊芸緊緊摟在懷裏。

    “竟然沒潑到你!呸!浪費我這麽多黑狗血!你等著,明日我再送一桶過來!”那個始作俑者還惡狠狠地指著易擇叫囂。

    那些個百姓也嫌惡地看過來,“那個勞什子天師整日不出來,想潑都潑不成,還好這裏有人給我們解氣!”

    “是啊,挑撥皇上與太子殿下的關係!其心可誅!太子殿下人那麽好,這些人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易擇的侍從將那個潑狗血的人製住,那些個百姓卻罵得更兇,一時間場麵有些難以控製。

    這些人正說得起勁,見這個位高權重的侍郎大人雙眼呆滯絲毫不知道反抗的樣子,心裏一陣爽快。向來都是民不與官鬥,就連九品的官服都能壓死他們,如今卻有這麽多人一起“鬥官”,將這個官身壓得反抗不能。且這還是正四品的大官呢!

    他們有這麽多人都在指責他,自然就是他自己的問題了。他們也都曉得法不責眾的道理,因此心裏底氣也足。

    “滾!”

    “你們都給我滾!”

    往常溫和容忍的人一旦發起火來,連眼睛裏邊都是血紅色。無邊無際的戾氣從那一雙向來古井無波的眼裏席卷而出。

    正在叫罵的百姓被他的樣子唬得沒了言語,人群中安靜了一瞬。連那些侍衛都心中一凜,他們跟了易大人這麽多年,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色。

    好似要吃人一樣……

    “再鬧事者,格殺勿論。”

    聽到這句話的侍衛皆是驚訝至極。這樣的決定無疑會將大人的官聲毀盡,日後百姓說起來也隻會覺得是大人在草菅人命,殘害無辜,而不會覺得他是被逼入了絕境不得不為之!

    “事後我易擇摘帽謝罪。”

    易擇講完這句便不再多言,抱著莊芸就往府裏走。辭官這樣的大事,他卻說得極平淡。門口的人一個個都不自覺地噤了聲。

    莊芸不省人事地躺在他的臂彎,易擇邁著大步往屋裏走。莊芸的陪嫁丫鬟迎上來見了這副情景,嚇得直哭。

    “快去打水來,給夫人沐浴。”易擇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抬袖往莊芸的臉上不住擦拭,生怕她在昏迷中也被這腥臭所擾。

    莊芸醒來的時候正躺在榻上,身上已經幹淨了,隻是仍是神色懨懨。

    她本就暈血,這迴還被那麽大一桶的黑狗血潑了滿身,莊芸現在完全不敢迴想那時的情景。

    易擇見她醒來便將她扶起,端起藥要喂她,“乖,喝了這醒神湯,你會舒坦些。”

    莊芸輕輕點頭。

    這屋裏像是才被仔細擦洗過,想來是易擇擔心殘留的血腥氣會叫她覺得不適,這才吩咐底下清洗的。

    莊芸張口要喝,卻覺得胃裏翻騰,直想吐。易擇放下湯藥,撫著她的背,極耐心極輕柔。

    “沒事沒事,現在不想喝就不喝了,過會兒叫阿張再熬一碗就是。”

    等莊芸緩過來時,醒神湯已經冷了。易擇端著湯碗出門,阿張正在門口候著。

    這個隨從跟了他幾年了,對調理身子很有一套,熬出來的醒神湯醒酒湯都格外有效。

    “給夫人再熬一碗過來,這碗冷了。”

    阿張“諾”了一聲,臉上愧疚的神色一閃而過,忙低頭接下湯碗,向院門走去。

    因為這個不易察覺的表情,易擇看著阿張遠去背影的目光陡然多了一絲審視的意味,抬腳正要轉身迴房看他的妻子,卻陡然站定不動了。一個荒謬的猜測從他的心底冒出來。

    大喜那日,他不勝酒力,向眾人告罪。然後在迴喜房的途中,喝了阿張給他熬的一碗醒酒湯……

    不對不對,阿張跟了他這麽多年,不會害他的。

    可是那日他也隻喝了酒與醒酒湯。賓客都沒事,那酒自然是沒問題的。所以隻有……

    他相信阿張伺候了他這麽多年,定當是有情分的。所以醒酒湯即便有問題,阿張卻也知道不會要了他的命。

    因此天師的背後確實有主使,而阿張也在為那個人效力。

    易擇長籲了一口鬱氣。

    原來他這麽多日受到的指責非議都該由另一個人去承

    受,他不過是隻替罪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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