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津門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一行人陸陸續續下了船。

    在陸然的輿圖上,涿郡到津門段標注得很是清楚,畢竟津門扼守京畿,是離京城最近的一處渡口。所以聞熠這一行人下船不是為了考察水情的,而是去客棧稍稍休整一下。到了後邊,那些個渡口會越發荒涼,客棧條件隻會更差,補給也更少些。

    幾人在客棧泡了個熱水澡,渾身舒爽。聞昭的頭發還未幹透,隨意披著進了三哥的房間,坐到桌旁便要開動午飯。

    聞熠看著她這副模樣,有些好笑,“非要跟著來吧?這裏連個能給你挽發的沒有。”

    “等幹了隨意束著唄,暫且隻當我是男子好了。”聞昭說完就夾了一口菜。為了行路方便,聞昭一直穿的是男子的衣衫,活脫脫的一個俊俏小郎君。

    聞熠無奈搖頭,他這個妹妹平日裏也是個愛俏的,現在卻這般隨意,不過這樣也好,不然路上這條件可滿足不了她。

    用過飯,聞昭就在搗鼓她的頭發,鬆鬆散散地將長發束起,瞧著像剛睡醒似的,倒是三哥看不過去了,幫著她將頭發束緊了些。

    待幾個小廝提了幾桶水上了船,聞昭才跟著上去,進了船艙便坐到榻上。

    三哥說再往南邊走人煙會越發稀少,且在黃河附近遇上了淤積的河段還要下船走陸路,因此要養足精神。

    又行了數日,船夫將船靠在了一處小碼頭,道,“前邊就行不通咯,大人就此下吧。”

    聞昭出了船艙,見腳下的河水竟是渾濁的黃,仿佛水底下的泥沙都被攪起來了似的,叫人看著心中不適。

    岸上有幾輛馬車候著,可見三哥是個會安排的,沒有讓船上眾人等著,即刻便能出發。

    馬車抄了近道,行的是小路,略微有些顛簸,聞熠給聞昭鋪了厚厚一層軟墊,這才沒顛疼了她。

    路經了一處石碑,上頭刻著被歲月侵蝕得斑斑駁駁的“文家村”。馭馬的老伯對這一帶很是熟悉,當下便與三哥嘮嗑起來,“這‘文家村現在可不能叫文家村啦,姓什麽的都有。’”

    “可是別的村的進來的多了?”

    “何止別的村?這些個流民裏頭連西邊兒來的都有,有些還是從中原那塊富庶之地被趕出來的佃戶,從前還能吃飽穿暖,現在喲,嘖嘖嘖……”

    就在老伯嘮嗑的當口,馬車前頭站了一個衣衫襤褸的村童,因著路窄,老伯隻好勒馬停下。

    聞昭感覺的馬車陡然停住,掀開車簾一看,那村童臉上淚痕與汙漬混成一片,帶著哭腔哀求道,“各位貴人行行好,救救阿梅與娘親吧……”

    老伯是個良善的,見了這狀況也不忍心嗬斥,隻為難地向後看。

    “賞一個饅頭就行,阿梅求求各位了……”

    童聲稚嫩哀婉,叫人聽了心中不忍,老伯見車上的主子要發善心了,善意提醒道,“大人接濟她可以,但要做好馬車被圍堵的準備。”

    聞熠聽了向四周一看,果真不遠處已有好些個躲在石頭後邊的小家夥睜大眼睛往這邊看,還有些大人也坐在地上盯著這邊,要是他們發了善心接濟了眼前這個女童,那麽其他的人都會一擁而上。

    聞昭也懂得這個道理,這趟出的是公差,半點耽擱不得,她不好做決定,隻好看著三哥。

    聞熠沉吟了一會兒,叫了一個小廝來,小聲囑咐道,“你身手最為敏捷,待會等我們離開了這裏之後你再拿些幹糧給他們,隨後跟上我們。”

    小廝點點頭。

    那小廝下了馬車將攔路的女童抱開,馬車再次前進。

    聞昭坐在馬車裏,聽見了後邊嗚嗚哭泣的聲音,那女童還小,被小廝抱開後隻當這群貴人不肯接濟他們,傷心大哭道,“阿梅的娘親就快餓死了……阿梅不想沒有娘親……”

    小小年紀,語中就有了絕望的味道。

    倒是有幾個機靈的看清了那個小廝手中提的包袱,立馬圍了上來。

    馬車行出了這片村子,聞昭歎了口氣,同三哥道,“親眼見到了才曉得流民會活得這麽艱難……”

    聞熠默然,縱使朝廷為解決流民問題出了不少法令政策,但層層下來,卻難以落到實處。不過比起三年前大旱那次,已然好了許多。

    “也不知後邊的流民會不會為了幾塊幹糧爭搶起來,要是打架流血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們的錯……”

    昭昭總是比旁的閨秀想得遠些。聞熠心中寬慰,麵上安撫她道,“不管如何,我們是出於善心接濟,後麵的事情也不是我們管得了的,昭昭且寬心。”

    聞昭隻好點點頭。

    天色漸晚,那馭馬老伯為了快點趕到客棧便加快了行車速度。等到了那處客棧的時候才剛過晚膳時間。

    聞昭用過膳之後就沒見到三哥,應當是去附近的河邊了。這幾日三哥總會出去幾趟,迴來就在補充輿圖,聞昭在

    一旁也幫不上什麽,隻求別給三哥添麻煩就行。

    再往前行竟看到了懸河,高高的堤壩攔住了渾黃的河水,河道兩旁則是一片低窪,據說是防洪的時候圖方便,直接將兩邊的泥石挖起來堆砌在河岸再加固一番。因此這片地方人煙稀少,路也是坑坑窪窪的。

    馬車顛了半天才到前邊那個驛站,三哥說二哥與陸然監督的改道工程便在這附近,因此他們倆及其它官員也住在這處驛站。

    到的時候已是晚上,跑累了的馬兒在馬廄裏吃幹草飼料,聞昭洗了個澡便坐到了底樓的飯桌旁,她現在是男裝,倒是無須顧忌太多。

    已經過了晚膳的時辰,這個時候的底樓沒有多少人。

    三哥見了二哥與陸然,笑著上前打招唿,問道,“怎的這個時候才用膳?”

    二哥道,“都是陸然這家夥,精益求精的,才耽擱到現在。”說著就看到了跟在後頭的聞昭,先是驚奇後又大笑,“哪裏來的這麽俊俏的郎君?”

    聞昭被二哥說得笑臉微紅,見坐在旁邊的陸然也隱有笑意的樣子,越發赧然,“二哥,我是偷溜出來的,隻好作這副打扮,你就別笑我了!”

    二哥笑意不減,道,“沒想到二妹妹竟然也有這麽淘氣的一麵。”

    三哥帶聞昭落了座,與那兩人同桌而食,聞昭不知怎麽的,竟吃得有些不自然。

    對麵的陸然與旁邊的二哥平日裏都是衣冠楚楚玉樹臨風的模樣,此時卻因為督工一事打扮得樸素簡潔了些。那陸然像是剛沐浴過似的,黑發鬆鬆散散地束在腦後。

    聞昭極少見他這般不修邊幅的模樣,不由得多瞧了幾眼。不得不說,這人就算不好生打扮也是好看的。

    就在對麵,不瞧見也難,陸然見這姑娘就是男裝打扮也是掩不住的精致俏麗,活脫脫一個唇紅齒白的小郎君,整日的疲累仿佛都鬆緩了些。

    “昭昭好生休息,三哥出去了。”三哥說著便帶上了房門。

    聞昭見三哥出去了,便在榻上躺好準備入睡。

    當夜,窗外竟然下起了雨。夏日的雨來得急切,啪噠啪噠的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才落到地上。聞昭躺在榻上聽著雨聲,竟是越聽越清醒。

    陸然心上的姑娘就住在隔壁,且兩張榻也隻有一牆之隔,這體驗很是新奇,一時半會兒竟也睡不著。

    抬手敲了敲牆,“咚咚咚”的。

    聞昭正聽著雨聲,陡然被

    打斷,便在那牆上迴敲了三下,心裏卻想著那邊住著誰,竟半夜敲牆壁。

    得了迴應,陸然心裏有幾分高興,他不知何時竟變得這般幼稚了,雖這般腹誹著自己,手上卻沒停,又敲了一陣,三短一長的。

    這節奏有些熟悉,聞昭驀地想起了在西山道觀偷聽那次。

    隔壁那人莫不是陸然?

    若真是那人,便有些好笑了。未來的宰輔竟在驛站裏對著麵牆壁敲個不停。

    聞昭玩心大起,小聲哼著歌兒,隨著那節奏在牆上敲起來。

    要是旁人聽到這一連串的敲牆聲煩也煩死了,偏陸然聽著這明顯是配著曲子的“咚咚咚”覺得心裏一片安寧。且他耳力極好,隔著木牆也能隱約聽到對麵微弱的哼曲子的聲音。

    她原本聲音就清甜動聽,此時小聲地哼哼也別有一番味道,有些嬌俏,又帶著夜的溫柔。這一刻,他好想將她摟在懷裏……

    聞昭本就是想要吵得那人睡不了覺,敲了一陣的牆壁發現那邊沒了聲響,有些氣惱他竟然這樣都能睡得著。

    啊……陸然他明天還要早起督工呢,她竟然因為一時興起打攪他休息。聞昭突然想起這遭,心裏有點懊惱,抓起被子蓋過臉,仿佛這樣就不那麽窘似的。

    過了會兒實在覺得悶熱,又將被子掀開了些。

    次日起來的時候,陸然二哥已經不在驛站了,想必是去了堤壩那裏。用早膳的時候三哥與她道,“今日下午我們再出發,三哥等陸兄迴來了還要與他說些事。”

    聞昭點點頭。

    用完了早膳聞昭便站在房間的窗口往外瞧。經過昨夜的大雨洗禮,此時的天空是明淨的藍,往遠處看還能看見那懸河裏頭土黃色的河水和高高的堤壩,堤壩這一邊有幾個棚子,附近還能見到新挖不久的河道,河道兩邊砌的是石堤,卻隻修建了一小段,要到竣工的時候恐怕要一兩個月。

    那兩個督工去的接近午時才迴來,皆是被太陽曬得臉上泛著紅,三哥問他們,“那邊竟沒有遮陽的麽?”

    二哥隨意迴道,“搭了幾個棚子,隻是我們又不能總待在裏頭不出來。”

    陸然與二哥用過膳後便是午休時間,那些個勞工也都在村子裏頭歇息,此時的棚子裏頭便沒有人了。薑聞熠便要陸然帶他去瞅瞅新河道修建得如何,並把前些日子考察來的水情同他一道分析。

    因為本該一早就與聞昭出發的,但聞熠還是想

    與陸然討論一番再繼續南下,於是便留到了現在,隻是卻不能留得更晚了。

    陸然雖累,卻沒有拒絕他,點了點頭就帶著他去了新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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