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道自然是還沒有通水的,聞熠站在河道裏看著不遠處的懸河道,“據說這次的工程還招了附近的農戶進來?”

    這是陸然的主意,因此陸然便與他解釋,“附近的農戶常年受洪澇鹽漬影響,收成不好,近年來更是,因為這運河的荒廢,種出來的莊稼就是想出糶也不方便。因此一年比一年難過下去,這次工程正好給他們做做勞工,可以得些工錢。”

    聞熠了然點頭,笑道,“這敢情好,隻是不知好不好管束。”

    陸然的表情柔和了些,“他們很配合。”畢竟這新河道修成之後,他們的糧食要賣出去就方便多了,因此那些個農戶竟是比他們帶來的役使更賣命。

    聞熠將輿圖拿出來,指著那些新補充的標注道,“這些是我這幾日的成果,你瞧瞧可有不合理之處?”

    陸然取過來看,笑著道,“聞熠辦事,自然是周到的。”

    聞熠似乎想到了什麽,一歎,“前頭文家村那片地方流民問題顯著,我想著若是轉輸路線經過那裏,那麽他們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些……”

    “自然可以,若是在那些窮僻的地方修了路,再建些客棧之類的,就能給那些流民一份安家糊口的差事做。”

    兩人說著說著又繞迴了改道工程上,聞熠道,“新河道挖好之後就將那邊懸河裏頭的水放出來麽?”

    陸然點點頭。

    聞熠看看時辰覺著差不多了,該迴去收拾收拾行李上路了,陸然卻道,“聞熠你先迴去,我再待一會兒。”

    他方才聽到了點奇怪的聲響,可能是新河道的堤壩出了點問題,他得仔細檢查檢查,等下午了好叫勞工們修繕修繕。

    聞昭在房門口瞧見了二哥,便問他三哥哪裏去了。

    二哥道,“與陸然在新河道那裏說事情呢。”三弟這段日子調查水情竟是有些入了迷似的,連他們這裏還未修建好的河道也要好生看一看。

    聞昭點點頭正準備迴房,卻陡然停住了腳步,聲音發著顫,“二,二哥……現在是午時?”

    聞鈺奇怪地看她一眼,現在是午時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二妹妹這是怎麽了?聞昭卻不待他迴答便衝出了驛站,留二哥在後頭喊她。

    上一世也是二哥主持改道工程,說是要去一個半月左右迴來,卻硬生生拖到八月初,家裏頭問他,原來是一次夜雨過後,雨水將懸河一處堤壩浸鬆軟了,到第二日太陽一個暴曬,那處河堤邊

    堅持不住了便塌了一塊,河水一衝而出,將旁邊的幾處棚子都衝毀了,幸而那時是午時,勞工都在村子裏頭歇息,才沒有人員傷亡。新堤壩倒是沒有被衝塌,但新河道裏邊卻被懸河的水填滿了,周遭也淹了一小片,於是便多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排洪。

    那時二哥還與大伯討論為何堤壩在夜雨衝刷下沒有立即坍塌,反而在第二日的暴曬下塌了。末了大伯感歎了一句幸而當時附近沒有人在,不然二哥的這次功績也會沾上汙點。三哥與聞昭談起這些的時候仿佛還覺得大伯的話語有些不近人情與功利,說那些勞工的性命比功績要重要得多。

    然而這一世,三哥竟自己去了那片地方。

    聞昭往新河道方向疾奔而去,也顧不上會不會暴露她的步法了。

    她要救人。

    聞昭絲毫沒有考慮過,她極有可能救不了人,反將自己搭進去。她隻覺得心裏頭有什麽在推動她,叫她停不下來。

    娘親好似說過,“愛常在於守護,在於犧牲”,現下這個時候,這句話又在她耳畔響起,仿佛穿過了時空隧道,娘親話裏的柔和愛意雪花一般飄落在她的心裏。

    那麽溫柔的觸碰卻叫她陡然咬緊了牙關,將步速提到極致。

    在半途上竟遇見了往迴走的三哥,聞昭停住腳步,鬆了一口氣,又問三哥陸然迴來了沒有。

    “陸兄還在堤壩那邊,過會兒再迴來,昭昭有事嗎?”

    聞昭腦袋裏一空。陸然他……還在那邊?

    “三哥你快迴去,不要跟上來!”她的語氣焦急又鄭重,像是極力泯去姑娘家的柔軟,生出一種鏗鏘的音來。聞昭說完再次向前疾奔。

    她想救他,她不能讓他因為自己的重生而改變了命道。

    且她打從心底裏不希望陸然出事,她隻願他如前世一樣,平安順遂,官運亨通。

    聞昭叮囑他的時候,眼裏好似有隱隱的淚光,聞熠心裏陡然生出慌亂,卻還是選擇聽她的,不過去。

    已經能看清河道了,陸然正站在新修的河道裏邊,彎著腰在看著什麽。

    “陸然!陸然!快出來!”

    陸然聽見了小姑娘的聲音。她竟然直唿他的名字,而不是一口一個“陸大人”“陸侍郎”的,且她的語氣那麽焦急,陸然直起身看向她。

    “快出來!”聞昭見他不明所以的樣子,急忙向他奔去,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拽,“跟我出來!快

    些!”

    陸然頭一迴見聞昭這樣慌亂又急切的樣子,不自覺便跟著她走了幾步,但聞昭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直拉著他跑。

    “你怎麽了?”

    “你先跟我出來,迴頭再跟你說!”聞昭頭也沒迴,徑自向前跑,語氣有幾分氣急敗壞,“你的穿花步呢?使出來啊!”

    陸然知曉聞昭會使穿花步,可頭一迴從她嘴裏聽到還是有幾分驚訝。

    二人已經到了河道外,聞昭覺著還是不夠,仍要繼續向前,陸然拉住她,直視她道,“究竟何事?你不要慌,跟我說就好。”

    陸然這個時候還想著要幫她解決問題?聞昭心裏不知作何感想,腦袋裏隻有“快些,再快些”。

    “你要是喜歡我,就隻管跟我走!”聞昭不知怎得竟讓這樣一句話脫口而出,隻是卻來不及羞窘,隻盼著他能什麽都不要問,離這裏遠些。

    而陸然聽到這句話卻是心中一跳,她這是……要接受他嗎?

    “嘩!”

    後方陡然傳來轟轟水聲,那般近,仿佛一瞬就能將兩人吞沒。

    陸然極快地迴頭,見懸河堤壩竟然缺了個口,渾黃的河水從裏頭爭先恐後地湧出來,當下便將聞昭抱起,使出步法,足尖點地向遠處去。

    聞昭的頭發被獵獵的風吹得與他的纏上,心裏恍惚地想著這人的步法全力使出來竟這般快……

    兩人到了高處,迴頭見後麵被淹了一片,原本低窪的地方此時成了土黃的小湖泊。聞昭的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方才那般千鈞一發,若是陸然再慢些,他們怕就出不來了。

    陸然背對著河水,擋住了撲過來的水汽。聞昭緩過來之後見他雖放了自己下地卻仍是將她抱著,急著要掙開他。陸然卻不放,反而抱得更緊,在她耳邊道,“多謝你。”

    他猶有些氣喘,可這句道謝卻低沉有力,像是有千鈞重。

    方才他有多緊張害怕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步速能不能快過洪水他從未試過,且還有一個牽動他心弦的人在此,萬一眼前這人有個好歹,他怕是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雖然他越發覺得懷裏這人秘密眾多,方才急著拉他離開的樣子,仿佛是知曉了後事似的,可世間真有這等奇事?

    又想起那穿花步的事,陸然覺得他像是抱著一個謎團,不過她不說,他便不問了。

    小姑娘的發頂柔軟馨香,陸然想著

    她竟冒險來救他,心裏跟釀了蜜似的,不住地發酵著甜意,滿足又歡喜。喜愛的人也在乎自己,這種感受再好不過了。

    聞昭在他的懷裏動彈不得,曉得他怕是誤會了,兩隻手抵在他的胸前道,“快些放開!”

    “這是報你上元節救命之恩,你莫想多了……”

    “嗯,我知道了。”陸然語帶笑意地迴道,手上卻沒放。

    這又哪裏是“知道了”!聞昭又羞又惱,想著她這般好脾氣的人卻被陸然這廝三番兩次地惹毛,可見陸然是個無賴的!

    怕把她惹狠了,陸然放開她,“快些迴去吧,這般動靜你那兩個哥哥不知道該如何擔心了。”

    這倒提醒了聞昭,她得快些迴去寬寬二哥三哥的心才好。

    果真,她的三哥擔憂得不行。聞昭才向前走了一段路,就見幾個人朝這邊趕來。

    三哥見了她,一把將她攬進懷裏,抱得緊緊的,口中不住地喚道,“昭昭,昭昭……”

    聞昭跑開之後他仍站在那裏,怔怔的,還未等他想明白聞昭眼裏藏的是什麽,便聽得前邊一聲轟響……

    三哥將她抱得有些喘不過氣,聞昭卻仍是由著他,柔聲安撫道,“三哥,昭昭沒有事,昭昭好好的……”

    三哥的身子仿佛支撐不住了似的垮了一些下來,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聞昭輕拍他的背,卻感覺到脖頸處滑了一滴濕熱下去。

    聞昭心中大震,她的三哥竟然……哭了?

    過了會兒,感覺到三哥的情緒平複下來,手上的力道也小了些,聞昭便道,“三哥我們迴去吧?”

    聞熠再抬起頭的時候隻是眼眶紅了些,點點頭便攜著聞昭迴了驛站。

    陸然抿著唇在一旁看著,倒是聞鈺在陡然鬆了一口氣之後見到陸然這幅神情,又若有所思起來。

    迴到房間,幾人圍在一起商量後續事宜。經了這遭洪水,聞鈺與陸然隻得多花些時間排洪,聞熠雖有心幫他們,卻不能再耽擱了,隻得帶著聞昭當天下午就出發。

    聞熠心裏邊就想帶著聞昭遠遠地離開這裏,總覺得離得遠些了,方才的巨大的恐慌才不會再次襲上他的心頭。

    至此,兩撥人馬再次分道揚鑣。

    聞昭又上了船,坐在榻上,三哥給了她一本書看,是前朝時候的列國遊記。聞昭知道三哥這下子隻想讓她乖乖待在船艙裏頭,哪裏都不要去,仿佛這樣就能離危險

    遠些。

    從書裏抬起頭,聞昭再一次在三哥眼裏看到了欲言又止。三哥怕是很想問清楚她那時為何那般緊張地往河道方向趕去。隻是她卻隻好當作沒看到,這種“先知”如何說得清?

    聞熠看了一會兒聞昭,終究不知如何開口,要問她是事先知道懸河會決堤嗎,怎麽可能,怎麽會有人事先知曉這種事?

    聞昭自己也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暴露出來的疑點也越來越多,看著三哥重又低頭認真研究輿圖的側臉,心下思忖著三哥可會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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