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薑聞熠便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出發,府外的馬車已經備好,要帶走的仆從也垂首靜立在後邊的馬車外。

    有個仆從發現他們中間竟被一個眼生的麵孔混進來了,正要質問,卻見那人將蔥根一樣的手指豎在雙唇上。

    “噓……”

    他一看才認出這人竟是男裝的二姑娘。

    一時間那小廝為難得漲紅了臉,他理應同自家公子說一聲的,可這人不是旁人,而是公子嫡親的妹妹,若是他去揭發了反而討不得好,那就得不償失了。

    正猶豫著,就見公子一身玄色衣袍出了大門,等他上了馬車,仆從們跟著才上了後邊那輛馬車。

    馬車上,那幾個仆從見了聞昭都自覺地離她遠些,最後聞昭那一塊空了一大片,其餘的仆從則擠成了一堆。聞昭扶額,她都被這麽多人發現了,也不知還能不能陪三哥去大運河。

    在聞昭看不到的地方,那幾個小廝相互使著眼色,商量著要不要告訴公子,結果最後誰也沒有去當這個出頭鳥。

    等到了涿郡渡口,一行人便下了馬車。聞昭也跟著下來,見河岸邊停著一艘中等大小的船隻,船夫正站在船頭等著。

    現下時辰還早得很,渡口卻已是人聲嘈雜的模樣。

    聞昭在淩晨時分就起來了,現下也不困,反而覺得初夏的早晨涼爽又舒適。

    隨清風而來的是三哥的手,聞熠將她從仆從裏邊拉出來,問她,“你怎的來了?”

    聞昭頭上的帽子被他弄鬆脫了,扶好了才同他道,“三哥認出來了?”

    笑嘻嘻的模樣,讓他不忍苛責,“昨日不是說好了不準來嗎?”

    “可我還是不放心三哥……”

    聞熠無奈又柔軟地一歎,“三哥又不是小孩子了,出趟差事你就這樣放不下,以後嫁人了還要跟著三哥?”一說完聞熠竟是有些怔愣,他的昭昭都十三了,過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可他竟有些不願想下去。

    聞昭也知道自己這次的擔心不能與三哥說,隻好道,“三哥就讓昭昭跟著吧,昭昭就陪三哥說說話,不耽誤三哥正事……”

    為了說服三哥,竟有些撒嬌的意味在裏邊,聞熠見她帶著些祈求地看著他,原本花瓣一樣漂亮的桃花眼因為睜得大了些,竟像是濕漉漉的小鹿眼。心下一軟,他便點了頭。

    修書一封迴府叫爹娘安心,聞熠封好了信,對聞昭道,“這幾日你且忍著

    些,一路上吃食住宿定是比不得家中的。”

    聞昭連連點頭。

    這船上的房間除了三哥的,船夫的,餘下的就是小廝們住的,聞熠又不能讓妹妹住雜物間去,倒是聞昭很爽快地道,“這有什麽為難的,昭昭同三哥一同住就行啊,我就不信三哥一人要占滿整間屋子!”

    聞熠一想,覺得這樣也是可行的,雖然男女同房不大妥當,但他們是親兄妹,自然不會被人說三道四的。

    當下便叫仆人再置一張床榻進來。

    聞昭心中竟覺得有些興奮,她自重生以來便一直在自己房間睡,沒有挪過地兒,現在能在新鮮的地方度過幾日了。

    站在船頭,一陣水汽撲麵而來,聞昭深吸一口氣,覺得舒坦愜意極了,問掌舵的船家,“下個渡口是哪裏?”

    船家笑著道,“迴姑娘,是津門。”

    聞昭點點頭,又吹了會兒風才迴房。

    三哥正就著小木桌看著一張河道示意圖,聞昭不欲打攪他,便兀自坐在榻上。

    聞熠抬起眼,“在船頭莫待久了,省得吹得頭疼。”

    聞昭乖乖應了,見三哥仿佛不介意被她打攪的樣子,便湊過去問他,“這圖是怎麽看的?”

    聞熠便指著解釋與她聽,“陸兄在水輿圖上標注了廢棄河段,細小支流,沿岸渡口,兩岸繁華程度及陸路情況,真不曉得他如何知道這些的。”

    “他不是四處遊學過麽?將前朝的水經上發生了變化的地方做做改動就好。”聞昭聽了三哥的感慨隨意迴道,結果換來三哥有些詫異的眼神。

    “昭昭竟知道他的遊學經曆?”

    前世的時候陸相那般傳奇的人物自然有不少人會去探尋他的過往,這遊學的事情基本都知道。聞昭倒是沒想過這時候知道這件事的人還不多。

    “無意間聽別人提過……那三哥這次的任務是要做什麽?陸侍郎不是畫得這般清楚了?”

    聞熠沒察覺她在掩飾,就著她的話道,“縱使他來過幾遭,也不會事無巨細地記著,我這次就要將他標注得模糊的地方弄清楚,再設計一下轉輸路線。所以之後的日子極有可能輾轉多次,所以說昭昭你就不該來……”

    “三哥,昭昭不怕苦的。”

    聞熠沒將這句話當真,因為昭昭就是再怎麽“吃苦耐勞”也是國公府嬌養長大的姑娘,她所說的不怕苦大概也隻是和其他的嬌嬌姑娘相比

    罷了。

    可當他看到聞昭吃著簡易的飯菜還吃得挺香的樣子竟是信了幾分。

    晚間的時候,三哥燃了燈在案前研究輿圖,聞昭洗漱了一番便上了榻。

    兩張床榻中間隻隔了一張桌案,此時三哥仿佛就守在她的榻邊那樣近,聞昭看著三哥被燈火照得暖玉生輝的模樣,感歎不僅燈下看美人是享受,看美男也是一樣……

    聞熠感受到她的視線,仍是盯著輿圖,嘴上同她道,“昭昭竟是能夠自己洗漱更衣了,倒是讓三哥驚訝。”

    三哥說得不假,要是沒有前世的經曆,聞昭到現在恐怕還是那個連穿衣裳都不麻利的嬌嬌女。

    “昭昭會的可多呢。”聞昭並不解釋,隻笑盈盈的。

    聞熠看著聞昭被燈火映照得眼裏晶晶亮,黑瞳仁上邊的眼皮薄得透光,心道這般亮的燈昭昭一定不好安睡,便放下輿圖熄了燈,也到那簾子後頭洗漱更衣。

    進來的時候屋裏是幽暗的藍色,月輝灑了一些進來,屋裏有些淡淡的獨屬於聞昭身上的香氣,而這甜香的主人正閉著眼睛,也不知睡著了沒有。

    聞熠輕手輕腳地上了榻。

    這是他頭一迴在睡覺的時候也能睜眼就看得到聞昭,覺得有些新奇,便多看了會兒。

    正看著,卻見對麵榻上之人睜開了眼,看著他道,“三哥,我好像有些睡不著……”

    “可是認床了?”

    “不知,也可能是心裏有些興奮。這是昭昭頭一迴在外邊睡覺呢。”

    聽了妹妹小女兒味道十足的話,聞熠不禁笑了笑,笑聲低沉悅耳,“可要三哥哄著睡?”

    聞昭臉色一紅,在黑暗中卻看不出來,嗔了他一句,“三哥又拿我當小孩子了。”

    兩人又在夜色裏絮絮地說了會兒話,聞昭這才撐不住困意地睡去。

    薑二爺同秦氏這夜也是頗不安穩。昭昭沒在外麵過過夜,他總擔心她今晚會不會不好睡,一路奔波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薑二爺攬過秦氏安撫她,“我們且放心些,聞熠應當能將她照顧好。”

    秦氏隻好點點頭,又帶著點無奈道,“昭昭那般懂事的孩子這次竟然會先斬後奏,也不明白為什麽……”

    “是啊,十幾歲的姑娘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我們做父母的也弄不清楚。昭昭迴來了可要好生說她一番。”

    秦氏在他懷裏搖頭道,“

    可別說了重話。”

    “省得的省得的……”

    當夜那個船夫也睡去了,換了另一個來開夜船,在微微的晃動中,聞昭做的夢裏邊也是在晃的。

    她在一葉扁舟之上,四周是茫茫的大海,一眼看不到邊。她覺得自己渺小又孤獨。

    聞昭陡然聽到一陣撲騰的聲音,轉過頭就見三哥落到了水裏,那件玄色的衣袍在水麵上時浮時沉。

    這是聞昭一直害怕看到的一幕。她的三哥什麽都會,就是不會遊水。

    “三哥!”聞昭沒有多想便跳了下去,到了水裏才想起自己也是不會遊水的。

    感覺到海水漫過頭頂,她卻連三哥的衣角都碰不到,絕望感比那些海水還叫她覺得透不過氣。

    等她睜開眼卻見自己正靠在三哥懷裏,三哥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背。

    見她醒了,聞熠才鬆了口氣,卻沒有鬆開她,“昭昭這是做了什麽夢了,喊都喊不醒,把三哥嚇壞了……”

    聞昭還沒從夢裏緩過神來,隻知道方才落水的三哥就在她麵前,立馬緊緊抱住三哥,帶著哭腔道,“三哥,三哥……”

    聞熠柔和地歎了口氣,昭昭雖然已是豆蔻年紀了,其實骨子裏還是個做了噩夢會哭的小姑娘。隻是也不知她夢見了什麽,竟哭得這般傷心,叫他聽得都心中揪疼。

    “三哥去學學遊水好不好,三哥去學……”

    聞熠不知她為何突然說這個,隻是他心裏也是如此想的,上元節那次昭昭落水他沒能親自救起她,為此心中懊悔了許久,隻是冬日裏不好學遊水便擱置下了,後來朝中的事情又接二連三的,一時間又找不到人來教他,竟拖到了現在。

    “好好好,三哥去學,昭昭莫哭了。”

    聞昭由著三哥哄了一會兒才清醒了些,擦了擦眼淚,坐直了身子,有些赧然道,“叫三哥看笑話了……”

    聞熠去打了盆水來,浸了塊帕子,擰幹了些給聞昭擦臉,口上輕柔道,“昭昭跟三哥還見外……”

    聞昭衝三哥笑了笑,眼睛有些腫,卻瞧著更惹人憐愛。

    而此時,外邊的天已經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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