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的顫動微不可見,但是蔣紹依舊發現了,他屏氣神凝,等待著她睜開眼,但是良久,良久,都沒有等來。

    蔣紹輕輕笑起來:“阿璿,我知道你醒了。”

    視線內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一顫,她慢慢的睜開了眼。四目相對,天璿眼底的淚一下子奪眶而出,湧下來,泛濫成災。

    淚水盈盈,襯得她眼珠越發黝黑,那目光中帶著無邊的愧疚。

    這目光讓蔣紹身體為之一震,他顫著嗓音道:“你想起我了,是不是?”

    蔣紹看著她因為哭泣而輕輕顫動的身體,驀的心上一痛,不覺眼裏也汪出淚,輕聲問:“我帶你走好不好,我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

    天璿咬著唇忍住抽泣聲,她扭過臉避開他灼人的視線,伸手推他。

    蔣紹聽見一個破碎的不字從她嘴角溢出,他像是承受不住似的一抖一抖起來。她還虛弱著,手上哪有力氣,可他卻覺得肩膀上的力量足以排山倒海,推得他五髒六腑都要被擠出來。

    蔣紹一點一點的坐起來,他背靠在床欄上,怔怔地望著她淚痕交錯的臉。

    他知道,她絕不會跟他走的,她心裏裝了太多太多的人,她怎麽會跟自己走。

    何況自己也不舍得,她自幼錦衣玉食,眾星捧月著長大,他怎麽舍得帶她出去風餐露宿,朝不保夕。如今外麵兵荒馬亂,自己身手再好,也是護不住她的。他怎麽敢把她帶入險境呢,力所不能及的絕望他太懂了!

    蔣紹抬手想給她擦眼淚,被她躲開了,他扯了扯嘴角,扯到一半終於扯不上去,幹脆也不勉強自己。轉而遞了一塊棉帕給她,直直的看著她的眼睛道:“當年你做了荷包,打算送給我,是嗎?”他的聲音輕輕發顫,帶著不可名狀的期待和恐懼。

    天璿身體一僵,他是從哪得知這一點的?顧深的臉就這麽躍進腦海。天璿無暇怪他多嘴,隻覺得滿心疲憊與不安,她用帕子捂著臉一點一點的拭幹淚,聲音堅決:“不是!那是給我大哥做的。”

    蔣紹突然欺近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被他禁錮著無法離開的天璿閉了閉眼,一顆眼淚便順著臉頰滴在蔣紹手上,蔣紹隻覺的沾著她眼淚的地方鑽心的燙起來。

    天璿睜開眼,直視他的眼睛道:“那是給我大哥做的,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哥哥。兩年前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是我年幼不

    懂事,沒有分寸,做了很多讓你誤會的事。”

    哪想蔣紹卻輕輕笑起來,聲音低喃如同情語:“你有個自己都不知道的小習慣,撒謊的時候眼珠會不自覺的往右邊遊移。”

    天璿聽完渾身一顫,竟是動不了了。

    悲傷和歡喜在他心裏不斷交替,讓蔣紹一顆心又酸又麻:“當初我整個人都亂了,所以才沒發現。到現在你還想騙我嗎!”蔣紹一點點的湊過去,眼中帶著異樣的光芒:“你是喜歡我的,當年你是想迴應我的。可後來出了意外,你不得不嫁給蔣崢。所以,你騙我,你想就這樣讓我死心,你怕我糾纏不休,你怕我和他反目是不是!”

    唿吸交錯間,蔣紹聞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馨香,她的唇近在咫尺,隻看一眼,他忽覺目眩神迷,不由自主的低頭。

    天璿一抬手,‘啪’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

    蔣紹被打懵了,不自覺鬆了手。

    脫離桎梏的天璿後退幾步,直到撞在床架上,她才停下,無邊的恐慌、愧疚、無措幾乎將她整個人壓垮。眼裏又簌簌滴下淚來,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這樣會哭。

    她是喜歡過他的,如此優秀的少年待她如珠如寶,順著她哄著她,對她言聽計從。心生好感多麽的容易,慢慢的好感成了喜歡,壓倒了她對表兄妹身份的顧忌。既然注定要嫁人,那為什麽不嫁給他呢!

    可是好感到喜歡再到愛最後到深愛,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他們終究沒有機會走下去,隻停留在那個階段,那份喜歡也在時光裏漸漸消弭。

    “小時候的喜歡如何能算數,現在我真的隻把你當成哥哥。”這話,天璿是看著蔣紹的眼睛說的。

    她的眼珠沒有任何變化,她真的已經不喜歡他了,蔣紹覺得渾身綿軟起來,再也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他頹然的靠迴床欄上,雙眼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就像滿天的繁星驟然墜落,黯淡無光。

    天璿看他這樣,心裏發酸,哽咽了一句:“對不起!”她走出來了,可他還困在裏麵,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比誰都想他過得好,他這麽好,怎麽可以過得不好。

    “阿璿,我這兩年覺得什麽都沒意思了,沒意思極了!你可不可以再重新喜歡我!”他的聲音卑微中帶著乞求。

    天璿心裏一刺:“你還有姨父姨母要照顧,表姐表弟他們都要依靠你,他們都需要你照顧他們保護他們。”

    蔣紹喃喃道,“可你不需要我照顧你保護你,你

    不需要了!”

    蔣紹就見對麵的她緩緩點了點頭,幅度很輕,但很堅決。她是真的不要他了,蔣紹覺得心像是被一刀一刀的淩遲,痛入骨髓。她總是這樣,絕情起來比誰都決絕,連一絲希望都不給人留下,她怎麽可以這麽絕情呢!

    他的眼神太過悲傷,天璿不敢再看,她低下頭抹了下眼睛:“我想迴家!”

    “好!”

    這樣果斷的迴答,似乎驚到了她,蔣紹苦澀的扯了扯嘴角:“我隻是想找你好好問個明白,你知道的,平常我根本靠近不了你,現在,”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是真的死心了,徹底死心了。”

    天璿望著他,似乎要望到他心裏。

    蔣紹坦然的看著她:“你身子還虛弱,我讓人給你準備點吃的,吃完了我就送你迴去。”說著他拉了拉床頭的小鈴,便有一個貌不驚人的丫鬟捧著一碗白粥和幾碟子佐粥小菜進來。

    蔣紹站起來,自嘲一笑:“我在這裏,恐怕你吃的不安心。”說著便走向屋外。

    天璿看著他的背影,和兩年前那一幕重合起來,又覺哪裏不同了。

    蔣紹走到屋外,靠在紅漆柱上望著緊閉的房門,聽著裏麵悉悉索索的動靜。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心髒在撲通撲通的跳動,她真的喜歡過他!不是自己的癡心妄想,也不是別人的猜測,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會喜歡他一次,也就能喜歡他第二次。她隻是迷路了!她找不到他,可他會找到她。這個念頭仿若一股活水注入了幹枯的心髒,滋潤了四肢,讓他整個人又恢複了活力。

    天璿是在當晚宵禁之後迴到沈府的,甚至走的都不是大門,而是被蔣紹帶著躍過院牆進入沈府。這種事少一個人知道就是少一分麻煩。

    牆內是等得心急如焚的沈天樞,一見天璿便衝上前,見她隱在鬥篷下的臉上眼眶泛紅,他看了看蔣紹,柔聲道:“一路都安排好了,你速迴棲星院。”

    天璿微一點頭,對著蔣紹低低一福:“多謝紹表哥!”他留了她一天,可終究是他把她從刺客那裏救了出來。

    蔣紹望著隱入夜色中的倩影,現在的他,還留不住她。

    沈天樞衝蔣紹抬手一引:“父親在書房等你,想當麵謝謝你。”

    蔣紹笑了笑,謝嗎?難道不是盤問?他決定送她迴來就知道瞞不過人的。

    對於蔣紹坦然承認救了天璿又強留了人一天的行為,沈凜麵不改色,沈

    天樞到底年輕沒有父親的城府,麵上湧現薄怒。

    蔣紹淡淡道:“我隻是想趁機問她幾句話,難道姨父和表哥覺得我會傷害她嗎?”

    “可你也不……”

    沈凜抬手阻止沈天樞,沉沉的歎了一口氣:“阿紹,你對阿璿的心意,我們都知道,可造化弄人,你們終究有緣無分。阿璿對現狀很滿意,她也喜歡目前的生活!你也該放下了。”

    蔣紹抬眼看了看沈凜,又垂下眼:“我明白的,姨夫,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打擾阿璿!”又道:“關於這事,我都布置妥當,我那邊絕不會泄漏消息。大哥那邊,你們也不用擔心,我會親自向他解釋。”

    沈凜親自送了他出書房,拍了拍他的肩膀,頗為欣慰:“這一迴實在要感謝你,若不是你也不能這麽快找到人。果真是虎父無犬子,靖國公府有你,你父母也能安心了。”

    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蔣紹嘴角一翹:“姨父言重了。”

    他來的悄無聲息,走的也無人察覺。

    背著手的沈凜搖頭一歎。

    送人迴來的沈天樞喚了一聲:“父親,阿紹真的能想通?”他以為他早就想通了,可就是他把阿璿帶走的。他不得不承認,如今的蔣紹已經是他完全看不透的了。

    “就算他沒想通又能奈他何?”沈凜無奈道,他是靖國公府的世子爺,錦衣衛指揮使,位高權重,縱使蔣崢也輕易動不得他:“隻希望阿紹不要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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