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紹摩了摩她的臉,溫熱柔膩,熟悉而又陌生的的觸感讓他指尖發顫,這股輕顫順著指尖曼延到全身,連手腳都為之顫動。

    “阿璿!”

    他握著她的手覆在自己臉上,輕輕的蹭,更清晰的溫暖將漫天的恐慌和猶疑都擠到了天涯海角。

    蔣紹側過臉,親了親她的掌心:“別怕,我答應過你,一定會找到你的。”

    他的下屬已經嚇呆了,大人在幹嘛!沈三姑娘,她不是蔣世子的未婚妻嗎?再見蔣紹這一身掩人耳目的裝扮,轟一下,腦子裏瞬間炸開了煙花,炸得他魂不附體。

    在他三魂六魄還在東搖西蕩時,蔣紹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小心翼翼的將人抱了起來。他嘴角含笑,那種笑純粹的就像終於得到糖果的孩童。

    不一會兒搜查完的錦衣衛就若無其事的離開四合院,左右街坊還隱約聽見女主人諂媚中又帶著小心的恭送聲。檢查完剩下的幾戶人家之後,他們在暮鼓敲響前收隊迴到衛所。

    這座四合院在第二天的清晨,再一次迎來了玄甲鐵衛的搜查,此次還是白忌親自帶隊,然而迎接他的隻是一座空無一人的院子。院子的主人連同地窖內的人都已經消失無蹤,然院裏的痕跡無一不在證明,昨天這裏還有人在居住,可這些人去了哪?又是怎麽離開的?毫無頭緒,這些人就像是清晨的露珠,陽光一出來,便蒸發在空氣中,無影無蹤。

    去左鄰右舍打探消息的鐵衛迴來稟報:“迴大人,周圍人家在昨晚都吸入迷煙人事不省,什麽動靜都沒察覺。”

    聞言,白忌一拳狠狠砸在院子裏的木桌上,桌子當場就碎成兩半,好不容易找到了線索,可還是晚了一步。

    失蹤越久,找迴來的可能就越小,他最怕的是人已經出了城,那再想找迴來就難了。思及還在前線的蔣崢,白忌隻想以死謝罪,都是他無能才會丟了三姑娘。

    見白忌無功而返,沈天樞疲憊的闔上眼,心底生出無邊惶恐,對方這樣神通廣大,這會兒阿璿會不會已經出城?這一次,還能如上次那般僥幸嗎?沈天樞咬緊了牙,有些不敢想下去。

    沈凜沉聲道:“才過去一天,阿璿不可能這麽快被帶出去,肯定還在城裏,不要自亂陣腳!”

    白忌抹了把臉,肅聲道:“下官再多調派一些人手去搜查,城外也加大力度。”

    “有勞白校尉,隻請務必不要泄露阿璿失蹤的消息。”沈凜無奈道,又要找人又不能泄露阿璿

    的消息,不免讓效率大降,可他們不得不如此,否則她一姑娘家被人擄走一晚上,名聲也毀了。

    白忌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輕重。”他一拱手就告退。

    前腳白忌走,後腳就有人來稟報,沈天珠醒了。

    對方用的迷藥十分霸道,連白露這樣的都在瞬息之間被迷倒,沈天珠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情況隻有更嚴重。她加上顧深、穀雨,屋內這三人,最早新的是穀雨,今早寅時醒來,稍晚一些的是顧深,沈天珠醒的最晚。

    沈凜吩咐:“你去問問她,那個丫鬟怎麽迴事?”

    那偷襲了白露的丫鬟了無蹤影,他們排查出來是一個叫翠玉的粗使丫頭,原是在園子裏打掃的。細查履曆,十分尋常,年幼時家裏遭災隻剩下孤身一人,為了活命賣身富戶,富戶家道中落,又被賣到了沈家,這樣來曆的丫鬟,沈家能找出一群來,亂世裏從來不缺可憐人。如今想來也應是假的,唯一特殊的就是她在半個月前被沈天珠看中調到了身邊。沈家重家生子,這種外來的一般都做粗活,進不了主子的身。

    眼下毫無頭緒,哪怕知道沈天珠也不可能知道太多,但總是抱著一線希望。

    沈天珠一醒來就被沈天瑜一番連恐帶嚇的話嚇住了,她再膽大也就是想效法邱淑清,製造意外,逼得顧深不得不娶她。哪有膽子勾結突厥奸細綁架沈天璿。她上次被蔣崢嚇了一頓,雖然對著沈天璿沒有好臉色,可卻是一句難聽的話都不敢跟她說了,怎麽敢勾結外人害她。

    得知沈天璿重傷,再看沈天瑜一臉凝重,沈天珠當場就嚇哭了,牢牢的攥著胞姐的手,嚇得聲音都在發抖,語無倫次的哭訴:“二姐,真的跟我沒關係,我哪知道會這樣,我是真的不知道。”

    沈天瑜一顆心落迴肚子裏,她也覺得自己妹妹沒這膽子和魄力,可就怕她被脂油蒙了心,那樣的話,就是父親出麵都護不了她。

    “那你跟我說說,你怎麽選中那茶樓?”沈天瑜依舊板著臉。

    被嚇住了的沈天珠知無不言:“是翠玉,翠玉安排的!”沈天珠似乎覺得找到了罪魁禍首,立時大聲道:“都是翠玉,一切都是翠玉教我的,她說,邱淑清和蔣四爺能那樣定親,我,我和深表哥也可以這樣。她說她有個老鄉在那茶樓裏當小二,方便行事。還說到時候就用三姐的名義把深表哥引過來,這樣深表哥肯定會來的。”說到最後一句,她話裏不自覺帶上點醋意,似乎十分不忿自己要靠天璿的名義才能把心上人

    引過來。

    沈天瑜顧不得罵她蠢,隻問:“翠玉是誰?”自己妹妹身邊的人她都是有數的,這個翠玉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新提上來的丫鬟,前一陣,我因為深表哥的事躲在園子裏哭,她湊上來給我出主意,我就把她從園子裏調到了身邊。二姐,都是她,肯定是她勾結了外人,和我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沈天珠不斷強調。

    沈天瑜簡直要被她氣死,氣得直戳她腦袋:“這樣來曆不明性情不知的人,你也信,你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

    不想沈天珠還忿忿不平的反駁:“你不幫我!你都不幫我,我有什麽辦法,你能嫁給心上人,為什麽我就不能,我就要嫁給深表哥。”突然,她扭捏了下,期期艾艾道:“深表哥已經看了我……我,我怎麽辦啊!”

    “你現在還有心思想這個,眼下三妹還重傷不明,”沈天瑜氣得整個人抖起來,哪怕對方本身就是衝著天璿去的,可要是沒有她‘幫忙’,天璿哪會這麽容易被埋伏,她身邊裏三層外三層的護衛,等閑近不了她的身。

    沈天珠瑟縮了下,低了頭嘟囔了一句:“又沒人逼她來!”

    沈天瑜沒聽清,問:“你說什麽!”

    沈天珠咬了咬唇

    沈天樞過來問了一迴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沈天瑜欲言又止,哪怕沒有天璿受傷這一茬,光四妹坑顧深那種行為就夠她喝一壺的了。她發現沈天樞看四妹的目光冷冰冰的一絲暖氣都沒有,更是讓她一顆心七上八下,送他出去時,幾次三番欲張嘴,又覺實在無顏又是害怕聽到無法承受的答案。

    “等她胳膊傷好一些,祖父會家法處置她,之後會送她去家廟!”

    沈天瑜臉色驟變,家法處置她有心理準備,然沈家家廟可不是隻念佛,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操持,這份罪哪是沈天珠能受得了的。可聯係她犯的這兩樁錯,攤上這懲罰也不能說過分,且目下天璿還傷著,大伯父的憤怒可想而知,便也不求情,隻問:“多久?”

    多久?看阿璿最後如何,阿璿若有個三長兩短,沈天樞殺了她陪葬的心都有,他壓下翻騰的戾氣,冷聲道:“看她什麽時候改邪歸正!”

    沒有具體時間,沈天瑜心頭一悸。

    看穿她的心疼,沈天樞冷聲道:“她這樣是非不分,識人不明,若是不給她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這一迴隻是脫個衣裳想鬧大了逼顧深娶她,下迴就敢去爬床。這迴她能被個下人利用著

    害阿璿,下一迴就能被利用來害你,下下迴也許就是二叔!”

    沈天瑜麵色乍紅乍白,又覺無地自容。

    離開清漪苑,沈天樞便把事情向沈凜簡單簡說了一遍。

    說罷,沈天樞不由鬱鬱,沈天珠這邊沒有突破口,顧深那裏也沒有,他那幾個小廝都已被查過。

    尤其是向家裏報信偶遇天璿那個小廝,天璿的確處在茶樓前往沈府最近的那條路上,遇上了並不奇怪,而她確實也是距離最近的那一個,故而第一個趕到。

    沈天珠在茶樓出了事,哪怕天璿和沈天珠關係不好,但是一家子姐妹,知道了絕沒有袖手旁觀的理。尤其沈天珠引顧深過去時還是拿天璿做了借口,她更不可能不去看看。

    這種陰私之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阿璿把護衛留在了門外,隻帶了白露穀雨入內。誰能想到屋子裏有如此大的乾坤。

    對方得是策劃的多麽精密才能算到這一步,這樣精密的計劃背後絕對有一個對沈家起碼對天璿十分了解的人。

    沈天樞把自己的疑惑都和沈凜說了。

    沈凜眸光沉沉,顯得他麵龐晦暗起來。這事乍看起來就是沈天珠被翠玉利用,而顧深和阿璿都是那倒黴的。可這內裏,他覺有說不出的古怪,具體又無頭緒。可似乎隻要和顧家沾上一點邊,阿璿就要出事。兩年前那迴、年初那迴、如今這迴!可以說阿璿長這麽大,僅有幾個劫上都有顧氏的影子。活到他這年紀和地位,已經不會小看這種用閱曆養出的直覺了。

    見沈凜出神,沈天樞咯噔一響:“父親?”

    被不少人惦念著的天璿現在不怎麽好,也許是受了驚嚇,也許是深更半夜被人從葵花巷移到這座宅子的路上著了涼,她當夜就發起燒來。

    蔣紹守了她一夜,直到天明方覺溫度不那麽燙人了,但還有一些低熱。他替她診了脈,已無大礙,之後當心些便可。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迴原處,又重新跳動起來,甚至越跳越快,快的他恨不能手舞足蹈一番。

    她就在他眼前,觸手可及,蔣紹伸手細細描繪她的眉眼。她的眉似新月,蹙起來時特別叫人心疼,她的眼顧盼間神采飛揚,摸到毛茸茸的睫羽時,他忍不住嘴角一彎。

    以前她經常酸溜溜說他一個大男人要那麽長的睫毛做什麽!

    有一迴兩人比誰的睫毛更長更濃密,便各自放了一根細竹簽,看誰先掉下來。最後她贏了,得意洋洋地從他這裏

    贏走了一塊玉佩。他自小練武,怎麽可能輸給她,不過是逗她高興罷了!

    蔣紹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明顯,忽然見她睫毛顫了顫。

    他身體一僵,全身血液似乎都在這一瞬間凝滯,泥塑木雕似的看著她慢慢睜開了眼,她會用怎麽樣的眼神看他?震驚?害怕?厭惡?冷淡……

    絕不包括這樣的,她似乎還陷在混沌之中,半睜著眼,茫然的看著他,片刻後,細細道:“……表哥,我難受!”

    低不可聞的這一聲表哥卻在蔣紹耳邊震蕩出驚天動地的迴響,震得他全身骨頭都抖起來,震得他眼角發酸發漲。

    這樣熟悉的目光,撒嬌的語氣,他已經五年沒有享受過!才隔了五年而已,他卻覺得像是隔了五十年,隔了一生。

    失而複得的狂喜剛剛湧上來,又被鋪天蓋地的恐懼壓下,他的表情近乎於誠惶誠恐,他知道眼前這一切都隻是黃粱美夢。

    現實中,她避著她,她躲著他。她失憶後,她忘了他,可她不再那麽明顯的躲他,他是高興的,可她又開始躲他了。

    蔣紹死死咬住唇不讓自己出聲,這樣的夢他做過無數次,在夢裏,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他一迴應,就醒了,夢醒後沒有她,隻有無邊無際的空虛和黑暗。

    舌尖嚐到了鹹味,他舔了舔唇,摸了摸臉,摸到了一手眼淚。

    “……你怎麽哭了?你也會哭啊!”

    見他不答,她撇了撇嘴,竟然輕輕哼起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嚐嚐闊別已久眼淚的滋味!”又奇怪:“你為什麽哭啊?你說出來吧,我保證不大聲嘲笑你。”

    “……你迷路了,我以為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我害怕!”

    “我雖然方向感不好,但我可不是路癡。再說了我找不到你,你不會來找我嗎?笨!”天璿輕輕笑起來,笑著笑著,又慢慢地閉上了眼。

    “阿璿!”

    “阿璿!”

    “……阿璿!”

    看著她安詳的睡顏,蔣紹自嘲的彎了彎嘴角。果然,一迴應,夢就醒了,可他每次都忍不住。

    蔣紹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阿璿!”一滴淚落到她臉上,沒入唇間。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凝視著她閉上的眼睛,輕聲道:“我帶你走好不好?你不是想當俠女,我陪你去劫富濟貧,行俠仗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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