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陽是在下午天還沒黑的時候迴來的,容螢不在家,桌上卻擺了不少菜,爐子邊燒著火,暖意融融。

    這丫頭居然就這樣出去了?

    他禁不住歎氣,若是火星子引著了房屋該如何是好,做事如此隨性真是不叫人省心……

    陸陽將大氅取下,抖去霜雪放在一旁,垂眸掃到這滿桌的菜,不免有點驚訝。

    都是容螢做的?

    可能性不大,但見那其中好幾碟皆是自己素日愛吃,心頭又生出些感動來。

    曾經他也想過要放棄,想著不如把那些事情告訴她,但斟酌再三,到底忍住了。

    這一去西北,謀害親王,擾亂邊疆,後半生注定是要東躲西藏,何必再把她牽扯進來。

    他輕歎一聲,拉了椅子坐下,拾起竹筷吃了一口。

    菜肴入喉之時,陸陽就已覺出味道不對勁,他趕緊把茶壺一端,也不管是冷是熱猛灌了好幾口。

    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這茶水竟也有問題!

    怎麽迴事,好端端的,為何會有人下了藥?他扣住自己咽喉,卻如何也嘔不出來,這個味道很熟悉,他絕對不是第一次吃了,究竟是什麽……

    腦子裏那些旖旎的幻象不住閃現。

    紅綃帳底,酒香氤氳,有人手執玉盞靠在他肩頭,細嫩的指尖劃過臉頰,那嗓音一輩子也忘不掉。

    “呀,陸大人的臉很紅呢。”她唇邊有嫵媚的笑意,“方才的茶好喝麽?我都說了讓你喝酒了,你看,是你自己要喝茶的呀……”

    陸陽心知不妙,偏偏此時院外的腳步漸漸逼近。

    容螢提著一壺酒推門進來,夾帶著微寒的北風,吹得他稍稍清醒了些許。

    “冷死了冷死了。”她把酒一放,蹦到爐子邊烤火,“你幾時迴來的……居然吃上了,都不等我。”

    並未發覺陸陽的異樣,來迴跑了兩趟,眼下正口幹舌燥,容螢起身就準備去找水喝,不想才倒了一杯,整個茶壺就被他掀翻在地。

    “這東西別喝……”

    碎片就摔在她腳邊,聲音突然,容螢委實嚇了一跳,她正轉頭要問,便見他臉色紅得不太尋常,不禁道:“怎麽了,茶水裏有毒?”

    陸陽搖了搖頭,然後又點點頭,腹中火燒火燎的難受,顰眉衝她擺手:“我無妨,你先出去。”

    她奇怪:“不用看大夫?”

    “不用。”他搖頭,隨後補充,“半個時辰之內別進來。”

    “可是我瞧著你……”

    沒等她靠近,陸陽伸出手猛地將她往外一推,手上的溫度燙得著實嚇人。

    原本還不解,看到他如今的樣子,容螢多少明白了什麽,一頭霧水地應了聲朝外走。

    院子裏的風越吹越凜冽,瞧這個天氣,估摸著晚上會下雪。

    不知怎的,腦子裏那日宜安說的話一閃而過,容螢沉默了片刻,已經跨出去的那隻腳又收了迴去。

    她忽然想試試……

    陸陽正靠在一旁閉目養神,這個藥性還忍得下來,本就吃得不多,不要緊,他在心頭以此寬慰自己,卻怎麽也沒料到容螢又跑了迴來。

    “你……”

    她站在他跟前,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伸出手覆上他額頭。掌心裏如火一般滾燙,但因為她方才待在室外,手冰涼刺骨,一冷一熱這樣貼在一起有說不出的感覺。

    好不容易才平靜,她這一靠近,簡直讓他煎熬,一瞬間心浮氣躁。

    我不是讓你出去的麽?

    陸陽微微啟唇,卻說不出話來,他意識到自己這會兒若是開口,聲音一定會很難堪。

    而容螢那雙眸子正望著他,清澈明亮,隱約有水汽,懵懂青澀。恍惚中讓他想起很多事,從前的,過去的,還有將來的……

    他眉頭擰住,滿是褶皺,薄薄的汗水浮在眼角和鼻尖。容螢耐著性子替他撫平,手下的皮膚起伏得厲害,急促的唿吸噴在手腕上,每一下都是灼熱的溫度,緊繃的身子一動不動,似乎是在忍著什麽。

    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

    陸陽從不知道自己的自持力如此的不堪,甚至連眼睛也不敢睜開。

    她就是一個劫,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總是躲不過。

    陸陽吻上來的時候,容螢腦子裏尚迷糊一片,口中唇齒相抵,攪得生疼。她才反應過來這便是吻,和自己之前偷親的動作的確不一樣,隻是蠻橫了一點……

    唇舌都被冷風吹過,含入口冰冷柔軟,明明身上沒有那麽燥熱的,等他知道不該動手時已經晚了。

    容螢整個人都被抵在桌前,落在身上的那些力道壓得她喘不上氣,睜眼能看到陸陽挺拔的鼻尖,耳邊的喘息渾濁又粗重。

    劈裏啪

    啦的狼藉摔了一路,兩手被他按在枕頭兩側,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情感,他張口覆在她頸邊,沿途疾風驟雨,脖子上的濕滑在溫熱的空氣裏愈漸冰涼。

    解開了衣襟,其中仿佛一片碧水藍天,能感覺到他牙齒隨領子在往下而動,大腿處頂著什麽,陌生又滾燙。

    這樣也不錯。

    她望著陳舊的屋頂如是想著。

    然而就在此時,陸陽扣在她腕上的手指驀地收緊,那些吮吸聲在胸前驟然停住,四下裏靜的出奇,雜亂的唿吸交錯著,熱氣彌漫。

    他渾身在顫抖,忽然鬆了手,瘋了一般推門跑出去。

    寒風無孔不入,打在肌膚上刀割一樣疼,容螢重重摔迴床上,滿頭青絲蓋在肩膀,靜靜躺了一會兒,她慢悠悠地撐著身子,爬起來,衣衫不整地走到門邊。

    小徑上什麽也看不見,陰沉的一片。她把腦袋靠在門上,呆呆地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額間忽有一抹濕意與冰冷,容螢抬起頭,蒼白的天空洋洋灑灑的飄下了白絮,軟得毫無力氣。

    她輕輕啊了一聲,“下雪了。”

    四周的景色昏暗不清,陸陽跑到五西河,河水已經結冰,他不管不顧,一手下去將冰麵鑿開,捧起水猛地潑在臉上,那種刺痛的冰寒針紮一樣從四肢百骸蔓延,他索性將整個人浸在裏麵。

    寒冬臘月,手腳似有千百刀子刮過,已然凍得麻木。

    冷水將濕發貼在頸項間,他從水麵抬起頭,柔軟的雪花落在肩頭發梢。

    陸陽喘息著,看著水裏冰麵上,自己的倒映。熟悉的麵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世界,一個不熟悉的人。

    他很清楚的知道,方才令他動情的並非是藥物。

    他喜歡她。

    哪怕隔著五年、七年,或是不同的時空,他依舊這麽喜歡她。

    這份情感早就深入骨髓無法改變。

    可他也明白,若不是一切重來,她是不會對他多看一眼的。

    她的喜歡與依賴,僅僅隻是因為自己救了她。在那個她最需要溫暖和幫助的時候,救了她。

    如果她知曉了從前的那些事呢?

    知道他的這些舉動,都是出於私心,出於愧疚,她還會一如既往麽?

    陸陽又卑鄙地想:隻要自己不說,她永遠不會知道,在她的心裏,他還是那個救了她的恩人,她以身相許是理

    所當然的。

    思緒擰成了一股,剪不斷理還亂,渴望與掙紮在腦海裏交織著,他終於從水裏站了起來,坐到岸邊。

    風吹過濕衣,身體的熱度在一點點流逝,累到了極點。

    陸陽望著這漫天的白雪,他開始想,從前到這個年歲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

    輕狂,傲慢,不折手段。

    殺過無數人,做過無數下流之事,欺騙恩師,背叛端王,這些他信手拈來,從未變過臉色,從未覺得內疚。

    如果是那時候的自己,遇到今天這種情況,想必直接就要了她,根本不會猶豫,也不會不忍心。

    究竟是為什麽?

    是什麽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

    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水麵上再度結了一層細細的冰時,陸陽才赫然發現,是時間。

    時間把他的棱角全都磨平了,早已無力輕狂。

    而這些時間裏,有血腥的屠殺,有漫長的征戰,還有一個他深愛著,但最終親手殺了他的人。

    容螢穿好衣服走出房門,天才將將黑,她在台階上坐下,托著腮,靜靜盯著破舊的院門看。

    從天亮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了天亮,仍舊沒有等到那個人。

    雪已經停了,她抱著膝蓋昏昏欲睡。

    陸陽在門外立了許久,腳邊的積雪淹沒腳踝,他朝空中歎出一口白氣,對她做了那樣的事,如今要如何麵對她。

    容螢在咯吱的踏雪聲醒來,一抬眼,整個人都怔住了。

    陸陽滿身的雪花,像是才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衣衫上結著冰霜,濕漉漉的,他雙目盡是血絲,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她心裏一疼,正要說話,他卻走進屋,取了披風來,給她裹上。

    “我對不起你……”

    耳邊聽到這句,容螢摟著外袍,垂下眼瞼,視線中是他那雙凍得青紫的手,她輕輕用手指牽住,冷得就像一塊冰,“你進去暖暖。”

    陸陽無言地抽出手,掌心輕顫著,最後落在她肩上。

    “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他俯下身與她對視,麵容毫無血色,“不是答應過我會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麽?”

    他語氣很輕,容螢卻聽得一陣錯愕,“不是我。”

    她滿心的委屈,“這次,真的不是我。”

    她也不明白發生了什

    麽,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除了自己也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確實百口莫辯。

    “你信我啊。”容螢去握他的手,陸陽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抽開了。

    “螢螢……”他顰著眉,手指想撫上她脖頸的痕跡,可又遲遲沒碰到,“你的仇,我會幫你報。”

    此時此刻他流露出來的眼神,容螢一生也忘不了。

    那該是心裏,埋藏了多少的事,才會有那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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