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良剛要出去,營哨官熊道山忙走進帳,報告說:“徐總兵,衛汝成的人馬到了。”“是嗎,出迎!”徐邦道高興地說。熊道山說:“還迎什麽?他們在嶺關鎮駐紮下來了,根本就不著急去金州。”顯然熊道山接觸過衛汝成的人,弄得他很生氣。

    徐邦道一愣,說:“走!去看看。”說完就往外走,熊道山、崑良等衛隊員,包括柳青峰,上馬急馳五裏路一眨眼就到了嶺關鎮。先有嶺關屯,後有嶺關鎮。嶺關鎮是大連區街市郊的最後一個大站,人口有一千戶。衛汝成選擇公路旁一處大院做他的指揮部。三千兵馬加上輜重,占了半個街。旌旗在空中飄舞。各營院正在生火做飯,士兵們為吃的忙來忙去,看不出有臨戰的那種緊張表情。大道旁架起一列行營炮,炮口是朝向北邊的,朝向金州那個方向。

    通過崗哨傳報進去說“拱衛軍總兵徐邦道來訪。”徐邦道等被迎進去,與迎出房的衛汝成寒暄過後,被請進上房。

    這戶人家的客廳很大,兩間房子的通間大廳,花窗明亮,近窗前是超大型的長方形紅木桌,周圍是精致的幾把太師椅。桌上擺放青花瓷龍騰茶具。背正牆有條桌、板凳。牆上掛有鑲裝的《清明上河圖》,雖屬贗品,但也如真品一般,描繪當年開封城裏城郊街市市集的那種繁華。吐露出春風芽綠的勃然生機。當然這是房主的企盼,企盼祥和的人生境 況,而衛汝成是鵲巢鳩占。在這樣幽雅的環境裏,一個穿補子官服,戴紅頂子大沿官帽,挎腰刀的清軍武將出現,確實是有些大煞風景。何況,從他的神情上已顯示不出鳩鷹的那種威猛之勢,特別那雙張大的眼睛有些呆滯。

    侍從衛兵把茶水送上來。“徐總兵,不是帶拱衛軍在金州外圍設防嗎,怎麽來到這裏?”他不是明知故問,他的前哨偵察小分隊已告知他拱衛軍退到了嶺關屯。是拱衛軍的騎兵營哨官熊道山與他的屬下見過麵,不無言語之爭。

    徐邦道沒有就問而答,而是就想而問:“我正想問衛總兵呢,既得令馳援金州,為何姍姍來遲?”

    兩人一開口便把話鋒指向了對方,都帶有質問的意思。隻不過衛汝成做賊心虛,他的目光沒有徐邦道的目光亮,徐邦道的目光就如鷹隼的雙眼帶威懾之力。

    衛汝成的心裏防線很脆弱,他迴避開說:“請喝茶!”不等對方,他自己先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浮葉。

    “衛總兵是不是懼敵,才故意拖延時間?”徐邦道盯住問。

    “笑話,我衛某懼敵?”衛汝成茶也不喝了,把茶杯往桌上一蹲說,“哼!你徐總兵不懼敵,幹麽撤到嶺關屯來呀,咋不在前線頂著呀?”

    徐邦道不中計,繼續質問說:“衛總兵,迴答我,旅順到金州百來裏路,何行軍過日?”

    “新媳婦上橋也得準備準備,我3千人馬,輜重車輛難道一點不帶嗎?騎兵遷就步兵,今天趕到嶺關鎮就不慢了呀?”衛汝成辯解地說,頓了頓,他說:“哎!徐總兵,問責我的應該是陸軍主帥或者北洋大臣哪,你怎麽管起這事啦?”

    徐邦道說:“衛總兵,你別忘了,我是奉命去金州外圍設防,我在那裏頂了兩天,擊退日軍十幾次的衝鋒。還有金州副都統連順大人,盼援兵可是望眼欲穿哪!你故意拖延時間,延誤戰機,你是要承擔責任的呀!”

    “笑話,你拱衛軍頂不住,那是你的責任,賴我做甚?”衛汝成死不認賬。

    徐邦道知道他不會承認,不是吵嘴的時候,便把話拉迴來說:“眼下金州是一座孤城,守兵隻有捷勝營的1營2哨,不足6百人,我看你還是趕快趕去支援,再拖延金州城危矣!”

    衛汝成也收迴話說:“徐總兵,你這樣說,我就不說什麽了。我會抓緊的。你快把金州戰事向我介紹介紹嘛。”

    徐邦道沒有衛汝成老辣,便如實地向衛汝成介紹金州外圍防線如何被日軍突破,實乃力量懸殊所致。他派人入新金州城落實,三處援軍都未到達,北部程之偉的大同軍和劉盛休的銘字軍,他已派人去查找了。他希望衛總兵立即趕去,還來得及,並表示自己的拱衛軍願隨同前往,以挽救危局。

    衛汝成了解了實情,心說:程之偉和劉盛休的兩支援軍未到,就我這3千兵,去對付日軍的萬餘兵,豈不是拿雞蛋去碰石頭嗎?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他說:“兵法雲: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我得派偵察小隊去摸清情況,然後再做決定。”

    徐邦道急道:“衛總兵,你咋還在拖延時間?要知道,金州城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哪。你3千兵,我拱衛軍還有1千多兵,4千多兵殺過去,不說可以給日軍重創,但也可牽扯日軍圍攻金州城之兵力。我希望你馬上行動。”

    衛汝成搖頭說:“我衛某從不打無把握之仗。恕我沒時間奉陪,我得安排軍務。”他倒下了逐客令。

    徐邦道碰了一鼻子灰,氣得起身就走。趕迴自己的營帳,正好,鐵虎、雲旗二人趕了迴來。他喜歡這幾個小青年,他們有朝氣、勇敢,不怕吃苦,充分利用他們的民眾身份,為拱衛軍偵察,也是為國家反侵略戰爭貢獻一份力量。與他們在一起,就會讓人感覺到軍民同心,軍民友誼。給他這位軍事將領以很大的鼓舞,會更富有責任感。他認真地聽取他們的報告。

    程之偉的大同軍奉命從營口出發,已抵達金州地界,在龍口、沙河灘一帶,正撞見從花園口兵站出發的日軍後繼大隊伍南進,便嚇了迴去,退到索蘭店(普蘭店)貓了起來。鐵虎、雲旗出示拱衛軍軍牌,也隻見到一位值班的管帶,那營管帶稱程總兵身體不適,將養幾日必進兵。顯然是托詞。這讓徐邦道的心又涼去了半截子。

    劉盛休的銘字軍奉命離開岫岩,南下馳援,卻遭到從花園口登陸的日軍混城第12旅團的阻截。這是日軍早策劃好了的,為掩護第二軍南犯金州、旅順,派混成第12旅團向北阻擊鴨綠江戰場清兵南下馳援,被其堵個正著。劉提督不戰,退迴複州萬家嶺,安營紮塞。雲旗北上九連城報告軍情,多得劉提督護送,且派人入朝接應雲旗之兄雲漢,都以算是熟人。且對拱衛軍總兵徐邦道,都駐守過旅順相互仰慕。所以,與鐵虎、雲旗交談得比較深。劉軍門認為:他11營兵力,可以衝破日軍攔截,以傷亡較大之軍抵達金州又能發揮多大威力?更讓他憂心的是:幾路軍馳援金州,北洋大臣並沒有明確為誰主帥,這是用兵之大忌。俗話說,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無論多少支隊伍,麇集金州,無主帥之兵,也必是一群無頭蒼蠅,不堪一擊。可見北洋大臣,對誰也不信任,若麻就是隻信他自己,寧肯遙控指揮,也不願下放兵權。那這仗就沒法打。他的意見還是等上一等,北洋大臣李中堂,正在調兵遣將,終會有一個說法。並再三強調,把他們意思轉達給徐總兵。還說,他理解徐總兵,積極促成金州一線設防,但以三千兵阻擊萬人日軍,持戰兩日,已實屬不易。還念了一句高適《燕歌行》裏的詩“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他讓徐總兵想開一些,朝廷之所想,未必是前線將士之所急。那意思是沒有更恰切的話,隻能作者以現代偉人的詩句概括“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

    聽了之後,徐邦道徐總兵沉思良久,用了一句尊稱說:“劉軍門真乃劉軍門,想得通透,睿智入木三分。然,我隻為將,將乃揮兵殺敵,我也隻能顧及眼前了呀!”

    親將熊道山問道:“徐總兵,這種情況下,我們該怎麽辦?”

    徐總兵說:“這要看衛汝成,他若是趕赴金州馳援,我拱衛軍隨同前往,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熊道山說:“若是衛汝成按兵不動呢。”

    “那我們也得看個究竟,如連順大人能脫逃出來,我們當予接應,一並退迴旅順。”徐總兵這樣說,可見其意已決。

    當下派衛隊官崑良帶兩衛隊員去金州城外探察,熊道山的兩哨兵做接應準備。崑良走後,徐邦道又來到炮兵陣地,命令炮營管帶瞄準金州城外百米處,以炮火支援守城捷勝營兵。至少可給以精神上的支持。

    日軍對金州城發起總攻,幾十門大炮轟擊金州城,副都統連順大人登城督戰,清兵冒著炮火還擊。連順大人的戰袍被彈片割開,當啷下一片,他嫌礙事,抽刀一斬割下來擲於城外,還不失幽默地說:“中日開戰,早已割袍斷義。兵臨城下,情同水火。‘老夫聊發少年狂’,‘酒酣胸膽尚開張’,殺倭當效戚繼光,驅倭遼東看劉江。”他不是詩人,但已是念會唐詩三百首,不知吟詩也會綹,隨口拈來,其情豪邁。守城炮兵、步兵見情景更為之倍受鼓舞。皆奮勇殺敵。然終歸寡不抵眾,清軍炮火漸弱,猛然間牆西角轟然被炸,坍塌大半,日軍乘勢擁至城下,架雲梯登城螞蟻般地向上攀爬。

    守衛北門的哨官鎮北見之,速帶幾十步兵殺過去,砰砰地一陣猛烈射擊,擊斃衝上城的日軍。然後居高臨下,向攀梯而上的日軍猛烈地射擊,成串地摔下去,餘者皆抱頭鼠竄。日軍指揮官見登城受挫,便集中炮火猛轟北門,並趁勢派出工兵在城門下堆放炸藥,轟然一聲巨響,北門被炸開。大批日軍冒著滾滾的濃煙湧進北門。鎮北便大聲呐喊:“兄弟們,殺呀!”便率一哨步兵仗矛揮刀殺入敵群,與日軍展開激烈地肉搏拚殺。鎮北留下弟弟鎮南,率一伍之兵掩護連順大人往城裏撤退。進攻城北門的是西寬二郎旅團,炮火炸毀北門,川島大隊的武田平秀中隊便率先衝進北門。這三角臉三角眼的川島上尉和蘿卜身子武田平秀中尉,就是在花園口淤泥海灘監工修路的那兩個家夥。武田中尉揮舞日本戰刀,劈殺清軍。鎮北一哨步兵是陰陽刀矛結合戰陣,長矛開路,短刀入門,與拚刺刀的日軍混殺到一起。鎮北揮刀直取武田中尉,嘴上不停地說著:“小鬼子,你來找死?”武田揮刀相迎,說:“死的是你,趕快繳械投降,饒你一命!”兩人刀刃相磕,當啷直響,上下翻飛,令人眼花繚亂。

    武田中尉說:“我大日本皇軍所到之處,就如秋風掃落葉。”鎮北說:“侵略中國,就讓你嚐嚐真正的中國武功!”實則兩人都脫離了戰地的正規戰法,日軍的拚刺和清軍的刀矛結合,隻在士兵們之間旋來戰去。一清兵見哨官與日軍中尉在比武,他是長矛手,他的搭當短刀手已戰死。他想來找自己的哨官搭配。長矛哧地刺出去老遠。把武田中尉逼在那兒。鎮北明白屬下的用意,挺刀直入武田中尉的空門,噗哧一刀戳進武田中尉胸腋,還使勁一擰說:“你快放下武器吧!”武田中尉握刀的胳膊耷拉下來,戰刀撒手當啷落地。清兵長矛手便撚矛突刺,想一槍結果這個鬼子兵官。恰這時一個鬼子兵見了,刺刀一挑,將長矛挑開,又兩個鬼子兵挺身而出築起一道牆,武田中尉被救下去。鎮北率兵急攻,迫使日本兵後退。

    傍晌,太陽直照。刀光映雪,炮火硝煙殷紅。戰鬥拚殺,陰森而殘烈。日軍攻破城東門,蜂湧而入,呐喊之聲雷動,沿街筒子衝殺進來。捷勝營管帶榮安,率兩哨騎兵,躍馬橫刀馬踏敵群。刀光血影,人鬼同途,逢刀者死,落馬者亡。榮安與騎兵哨官黃興武並馬驅殺,衝散了日軍的隊伍,與日寇逐巷激戰。此時方認證:好狗架不住群狼,寡不抵眾的道理。精神力量抵不住強大的物質力量,清軍勢弱,漸漸地被壓縮到城西一角。眼看大勢已去。

    營管帶榮安已殺得混身傷痕累累,鎮北、泰東等哨官丈矛持刀率已傷亡過半的步兵置陣於外圍,保護副都統連順大人。

    榮安說:“都統大人,沒辦法了,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連順大人喟然長歎、悲愴不已:“唉!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呀!援軍不到,孤城弱旅,罷,罷,罷!我們也隻能戰到這一步了。撤吧!”其意已決。

    1營2哨之兵損失7成,隻剩這不足兩百兵,麵對壓上來的日寇想撤也很難哪!營管帶官榮安安排道:“鎮北、泰東,你們兩哨步兵掩護,拚死也要頂住敵人,其餘步兵、馬隊隨我護送都統大人出城!”

    “嗻!”“嗻!”鎮北、泰東應諾道。

    伍長鎮南來到鎮北麵前說:“哥,我留下陪你!”

    鎮北說:“你糊塗呀,我留下是掩護都統大人撤退,你護送都統大人,也是保護都統大人。你留下幹什麽?去吧,以後你為咱父母祭奠,照顧你嫂子和侄子!”

    連順大人走過來,將手搭在鎮北和泰東兩位哨官的肩上,感情地說:“兩位兄弟,我連順謝謝兩位啦!”說完深鞠一躬。

    兩哨官那消受得起,忙單膝下跪,說:“請都統大人保重,小官冒死不辭!”

    連順大人熱淚盈眶,向承擔掩護他撤退的兩哨步兵們拱手而別。還拉了鎮南一把。

    打開西門,榮安率百餘步騎兵護送連順大人出城。鎮北忙將西門關閉。鎮北、泰東率眾與衝過來的日軍廝殺。後知,兩哨擔當掩護的清軍官兵,除14人因重傷被俘外,餘皆壯烈戰死。

    金州城失守。副都統連順帶少數人撤出,徐總兵的護衛官崑良等趕來接應,熊道山的兩哨騎兵馳來,護送到嶺關屯。時,營官周鼎臣率殘兵逃到嶺關屯。三雄相聚,欣喜得熱淚盈眶。他們都不後悔、不遺憾。因為他們與侵略軍戰鬥過,拚死地戰鬥過,有一種英豪之氣和榮耀感。

    衛汝成派出的偵察小分隊趕迴嶺關鎮,報告說金州城失守,副都統連順帶不足百兵突圍,被拱衛軍接到嶺關屯。衛汝成忙趕來嶺關屯,見連順大人忙拱手道:“哦!連順大人,恭喜您安全脫險。我正要趕去馳援,偵察人員匯報說金州城已失守,這真是的,我實在抱歉!”

    連順鄙睨地看著衛汝成,說:“衛總兵,我可是盼援軍盼得望眼欲穿,沒想到你趴在嶺關鎮,等到我金州城失守才出來見我?你抱什麽歉哪?你去向北洋大臣或者皇上去說清楚吧,為啥這麽貪生怕死?”

    “這話怎麽說呀?我又不是沒來,又不是不想增援?隻是我得派人偵察清楚,豈能盲目出擊?”衛汝成自有他的一套解釋。還說:“不信您問徐總兵,我也是剛剛趕到嘛!”

    徐邦道已跟他計較過了,質問過了。他不再理睬,對連順大人說:“都統大人,我看您和周鼎臣周管帶,帶人馬先去旅順口,我稍後拔營去土城子營堡駐守。”

    連順大人歎然地說:“唉!掩護我突圍的兩位哨官和百十名兵勇兄弟,怕是與城共存亡了!”他顯出懷念和悲痛的表情。

    “戰爭是殘酷的,這無法安慰,周管帶陪都統大人走吧,這裏不易久留。”徐邦道催促說。

    連順大人、周管帶帶領他們的殘部開始撤離,哨官鎮北的弟弟伍長鎮南,久久地望著金州城,望著哥哥最後浴血奮戰的地方,淚水潸然,最後他也離開了。熊道山騎馬斷後。

    徐邦道本已走過去,但見衛汝城猶豫不定的樣子,迴頭說:“衛總兵,我決定向土門堡轉移,你呢,做何打算?”

    衛汝成猶豫不定,是去,是留?走,乃逃迴去,如何交待?留,金州城已失守,留在嶺關鎮將做什麽?他不知所措,左右為難地搖著頭。

    徐邦道向炮隊下令,向金州城外開炮24響,向守城的清軍將士的英魂致哀,也向踐踏疆土的日寇發出警告。炮聲隆隆的響起來了。徐軍門安排撤退準備,包括派騎兵信使去大連灣和旅順口通報軍情信息。而後離營拔寨向土門堡轉移。

    衛汝成迴到嶺關鎮指揮部大院,在大廳裏,他望著牆上的《清明上河圖》發呆,忽然間畫上的喧街鬧市、車水馬龍和汴水的行船,都活躍起來,船櫓的咿呀聲都浮現於耳,他被滾滾紅塵淹沒,直到耳畔響起隱隱隆隆的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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