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躲在屋裏看《藥經》,看了半上午,書都沒翻一頁。


    在一旁捧著繡藍納鞋底的楊翠看了她好幾迴,終究還是忍不住提醒:“你書拿倒了。”


    “啊?”


    楊桃尷尬得小臉發紅,也不看書了,竄過來幫楊翠理線。楊翠看她,歎:“怎麽不去王嬸那裏了?以前一會兒都不想耽擱。”


    楊桃將理好的線遞給她,作怪的笑:“不想去了,在家看書也是一樣。”


    “一樣?”


    楊翠瞟一眼桌上倒著放的書,抽出長線將針放在頭皮上磨:“是因為喬安?”


    一提喬安,楊桃心裏又是悵然,卻是強嘴:“關他什麽事?他是他,王嬸是王嬸。”


    好像王嬸不是喬安親娘,她以前去的不是喬家藥鋪一樣。


    楊翠磨好針,又低頭納鞋底,紮針走線嫻熟得很。楊桃怕她再絮叨,也不理線了,起身想出去走走。


    她心裏煩,不去找王嬸吧,學不了真東西,學不上東西就會沒出息。


    可去吧,喬安明擺著對她有心思,她以前遠著他喬家才沒說什麽。現在她家名聲都壞透了,她還去喬家,還在喬安跟前晃,王嬸還不得拿笤帚攆她?


    她倒也不怕被攆,反正她臉皮厚。隻要能讓她學本事,當著全村人的麵成天抽她耳刮子都行。可喬安軸,知道王嬸攆她,肯定要和王嬸鬧別扭。


    因為她,讓人家母子不和,她良心上過不去。尤其王嬸人又好,什麽都肯教她。


    正煩著呢,二丫在門口扯著嗓門喊:“楊桃在家沒?”


    楊桃‘欸’了一聲,匆忙出去:“在呢,啥事啊?”


    “王嬸問你家裏事忙完了沒?鋪子上沒杜仲了,她今天得炮製一些。你要有空就趕緊過去幫忙。”


    “有空,有空。”


    楊桃立馬眉開眼笑,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外套都沒迴屋拿,挽住二丫的手就走。


    兩個小姑娘嘰嘰喳喳的說笑著離開,楊翠依門看著,唇角也露了笑。


    進喬家大門的時候,楊桃忍不住尷尬,不知道見了王嬸該怎麽說,也怕喬家人問大姐的事。


    可王嬸正忙得熱火朝天,見著楊桃跟見了救星似的:“你個丫頭可算來了,沒你幫著下藥、分藥嬸兒還真忙不過來。”


    楊桃知道王嬸是故意這樣說的,二丫和喬繡都在這裏幫忙,哪裏是缺了她楊桃就不行了?


    她衝王嬸感激一笑,趕忙過去幫忙:“嬸兒,我知道你對我好。我領情。”


    “你是個好孩子,聰明伶俐還刻苦努力,再過段時間你學成了,嬸介紹你去鎮上藥局當學徒。”


    王嬸將一大筐鮮杜仲交給楊桃,手把手教她怎麽除粗皮,完了笑道:“除了粗皮後切絲條,筷子那麽粗細就行。做完了這些,咱們炒鹽杜仲和碳杜仲,到時候再教你。”


    鹽杜仲和碳杜仲可是兩種藥性,王嬸肯一次教完,真是賺到了。


    楊桃爽脆的‘誒’一聲,渾身是勁,麻溜幹活。


    王嬸見了也是笑,讓她別太累:“慢慢來,處理不完粗皮,嬸照樣教你。”


    完了又漫不經心的加了一句:“我家喬安有你用功就好了,那孩子成天亂放心思,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考出個秀才來。哎,我們一家子可就指望他出人頭地了。”


    這是在敲打楊桃。


    楊桃通透,怎麽會聽不明白?她心裏有些尷尬,卻對著王嬸嬌憨一笑:“嬸子太謙虛了!春曉說整個私塾就數喬二哥上進,也數喬二哥文章好。明年童生考,喬二哥肯定名列榜首。”


    王嬸笑:“我可就盼著呢,有了功名,也好說門閨秀。安兒也十五了。”


    養在深閨的才叫閨秀,滿村子拋頭露麵的叫野丫頭。這個,楊桃懂!


    “嬸子別急,喬二哥俊俏多才,往後肯定給你領迴個書香門第的小姐當兒媳。您可就等著享福吧。”


    王嬸多看了楊桃兩眼,看她的確心懷坦蕩、沒存旁的心思,哈哈一笑,爽朗的拍楊桃的肩:“嬸兒是真喜歡你,你是個通透玲瓏心肝,學成了後開個鋪子,肯定有出息。”


    楊桃靦腆一笑,認真處置杜仲。


    她沒心思去想情愛、男女,她家還破落著呢,什麽事都沒有改善家裏處境重要。


    別的都先不說,欠喬安的銀子就是大事。五兩呢,不是小數,再算利錢,更有壓力。


    楊桃專心處置杜仲,她雖然急切卻半點也不馬虎,一塊塊處理得極細致。


    等學習炒杜仲和碳杜仲的時候,更是全神貫注,眼睛都舍不得眨。王嬸做一遍她便記一遍,反反複複不厭其煩。


    等忙完天都快黑了。


    王嬸反手捏肩,累得直不起腰,轉頭看楊桃還在模擬炒杜仲,搖頭輕笑:“快黑了,迴去歇著吧。想想我講的要點,有不明白的隨時問我。”


    楊桃嗯一聲,告辭離開。


    一路上,她仔細迴想著炮製杜仲的各種步驟,生怕忘了。路過村邊小樹林的時候,她一拍腦門:“老楊樹皮和杜仲皮相似,可以剝楊樹皮練習啊,好找還不浪費,實在可行。”


    楊桃飛奔著迴家,拿了柴刀和竹籃就直奔小樹林。


    興匆匆的砍完樹皮,又想起楊翠被人拉扯的事,鬼使神差就到了小樹林西邊。


    再往前走就是山腳,左邊是樹林,右邊是荒地,穿過荒地是去西來村的小路。大姐偷跑出來給李小壯送香囊,肯定是怕被人撞見才抄近路走的這邊。


    那撞見大姐的人又是做什麽的呢?


    隻有獵人在山上耽擱了,才有可能那個時間下山。


    楊桃心裏有了譜,也沒敢多耽擱,趁著天沒黑盡背著竹簍趕忙迴家。


    一迴家她就問楊翠:“姐,哪些獵戶和李小壯家相熟,你知道嗎?”


    普通農戶不敢天黑了還不下山,所以隻能是獵戶。之前一點都沒有風聲,隻李家知道大姐的事,那獵戶肯定和李家相熟。


    楊翠正繡一品牡丹,聞言收了針咬斷線頭後才迴答:“東頭張家、趙家,西邊錢家和前村袁家都和李家關係不錯。怎麽了?”


    “沒什麽,剛才碰見個獵戶下山,說要給李家分點兔子肉。我隨口問問。”


    她瞎謅一氣,思量片刻就開始炮製楊樹皮。


    老樹皮硬,紮得她手疼,她卻跟沒感覺似的,一塊接一塊刨粗皮。一邊刨還一邊注意紋路,迴想杜仲的藥性藥理,品類分辨技巧,病症用法用量……


    她晚飯都顧不得吃,翻來覆去的研究,翻來覆去的琢磨,恨不得將杜仲的構造都研究透。一有不明白就趕緊翻書,一有點領悟又趕忙記筆記。


    葉氏催了她好幾迴睡覺,她光敷衍就是不行動。看不見了就在院中生堆火,接著弄。


    她忙到深夜才睡,第二天天不見亮又起了床,還生龍活虎的模樣。


    “多睡會兒,看你眼下都是黑青。”葉氏心疼,把她往寢室推。


    “我看會兒書。《藥經》借了五天了,得趕緊還迴去。不然阿弟再想在私塾借書,就難了。”


    沒等葉氏再勸,她便捧了書坐在灶膛口,映著火光看起來。間或往灶膛添把柴,葉氏做飯也輕省點。


    吃過飯趕去喬家,是喬繡開的門,一見楊桃滿臉都是歉意:“昨天忘告訴你了,我娘今天去鎮上給阿爹送藥材,讓你休息一天。”


    楊桃就沒進院子,哦了一聲道:“那我先迴去了,明天再來。”


    喬安聽見動靜,揚聲問喬繡:“是誰來了?怎麽不進來說話?”


    他聲音帶著磁性,好聽得很,楊桃卻像聽到了鬼叫,嚇得拔腿就跑:“我先走了啊繡兒。”


    這受驚小白兔的樣兒,逗得喬繡咯咯直笑。看他哥到了門口,調笑著打趣:“二哥,你路還遠著呢。”


    喬錦也鑽過來湊熱鬧,衝喬安狡黠的眨巴大眼睛:“楊桃姐好漂亮,我也好喜歡。”


    喬安瞪弟弟一眼,喝道:“漂亮姑娘多了,你懂什麽喜歡不喜歡。”


    他喜歡的,可不僅僅是楊桃好看的外表。


    看著遠成個小黑點的楊桃,喬安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眸光暗淡了兩分。


    楊桃一鼓作氣跑迴家,喘了好半天氣才悄悄進屋看書。


    藥經晦澀難懂,她看書又不是簡單的看,非得嚼爛吃透了才肯罷休。於是一上午看得自己頭昏腦漲。


    楊翠見她直揉太陽穴,勸她:“出去走走吧,醒醒腦再看。”


    “也好。”


    她去獵戶家打聽打聽,看看到底是誰撞見了楊翠的事,還賣給了李家。


    漂亮姑娘本來就招人喜歡,她又嘴甜討喜,兜裏裝滿了炒黃豆,見人就散與人吃,沒多久就得了信:“魏家嫂子撞見的,她怕自己也被糟蹋沒敢吱聲。想著楊翠是李小壯未婚妻,所以去敲了李家的門,讓李家趕緊去救。”


    聽著好像挺合理。


    楊桃笑笑,謝過大夥兒,背著手去魏嫂子家。


    她叫門,怎麽也沒想到開門的會是喬安:“你怎麽在這兒?”


    楊桃驚得杏眼圓睜,想逃跑又不甘心,死瞪著他,為難得俏臉含粉。


    喬安看見楊桃也很驚訝,不過他很快恢複如初,麵上喜怒不顯:“進來吧,可能我們的目的一樣。”


    楊桃扭手指,進還是不進?


    喬安也不催她,束手斂目,安靜的在一旁等。


    和他單獨相處,楊桃怎麽想也覺得不好,轉身要走:“我下次再來。”


    喬安擋住她去路,薄唇緊抿,濃眉微皺:“都已經打草驚蛇,今天不問出個結果,就再也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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