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上午7點。戚州城除城北以外,所有外圍全部淪陷。


    城南禦城據點舒佳死命抵抗了整整11小時,全軍覆沒無一生還。日軍藤田聯隊剩餘的兩個大隊在距離南城門5公裏駐紮。


    東麵羅藝的獨立旅兩個團,餘超敏四個團,共六個步兵團一個炮團在遙觀陸續鋪開,大炮炮彈上膛,隨時準備攻城。


    西門的鍾山還餘下三個團的部隊在連續攻擊一個晝夜未果後,暫時退至皇堂休整,等候江北大營與東線部隊聯絡後確定的最後總攻命令。


    長星樓,第六軍司令部,孟浪與黎葉生、佟曼、邢仇以及淩娟麵對麵坐著,默不作聲,大家都清楚,外圍的敵軍一個晚上沒有攻擊,是為了暫時的休息和調整,等到他們的力量積蓄到了一定的程度,戚州便是滅頂之災。


    “柳參謀長呢?怎麽不見?”佟曼看見孟浪的身邊已經不見了柳欣的影子。


    “哦,我已經安排她連夜過江,去了海陵,那裏有飛機送她去昆明。”話從孟浪嘴裏說的很輕巧,仿佛是走親戚似得。


    “這個時候,軍參謀長迴了昆明?”佟曼一掌拍在桌子上站了起來,“這個事情如果傳出去,就不怕士氣崩壞,軍心動搖嗎?”


    “佟副軍長,你不要激動。”孟浪並不生氣,隻是輕輕的敲了敲桌子,“參謀長去了昆明也是到龍主席那裏爭取一些支持麽。”


    “支持,嗬嗬,說的真好聽。”連平日裏不怎麽說話的邢仇都看不下去了,“59軍自己在海陵被打了北都找不到了,要不是兩線的敵軍把主要目標放在了戚州,我看就他們那個尿性,還不如我們呢。”


    “邢仇,你這樣說話就不好聽了。”孟浪的臉板了下來,“我現在在爭取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如果成了,戚州就有救了,你們怎麽不理解呢?”


    “什麽事情,你倒是說說。”邢仇哂笑著看著孟浪,他從心裏已經不再信任這個司令長官了。


    “龍主席有意放棄海陵,讓59軍剩餘的6個團全部南下,進入戚州,與第六軍合兵一處,你們想想,如果此事能夠成功,何愁圍城之兵不知難而退?”孟浪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仿佛龍雲已經基本上同意了這個建議,“就戰略意義上來說,戚州要比海陵重要的多,而且第六軍的軍事素養也高出一籌,當然我在這裏作為總司令,也是龍主席考慮這個方案的重要依據麽。”


    “如果要動,就立刻安排,不能再拖了。”黎葉生有些心動了,如果真的可以成為現實,那或許戚州還有一線生機,“我估計最遲明天這個時候,敵軍一定會發起總攻,一般部隊的休戰和集結不會超過24小時,或許我們隻有這麽一點時間了,也隻有這麽一次機會了。”


    “我想,應該很快就會有答複了。”孟浪站起來給在座的四人都一一添滿了茶,“不要著急,目前工兵旅在城南還有三個營,陳基業和惠瑩也有三個營在東門駐防,城東就不說了,石楊與安文加上申銀的一些殘兵與鍾山拚了一天一夜,但至少還有七八百人麽,更不用說完顏豫飛的憲兵旅,雖然迴撤途中受了點衝擊,但還是在城北有四個營的兵力,這麽多部隊,就算敵軍開始總攻,至少24小時是可以守住的嘛,當然隻要我們將校齊心,眾誌成城,什麽奇跡都可以創造,想當年我跟著龍主席,在雲南起義……”


    “司令,這些大道理就不要給我們說了。”佟曼今天非常的不客氣,她的情緒比起黎葉生和邢仇更加不穩定,也許一個女人看到如此的死傷和慘敗,感性的東西往往更容易戰勝自己的理智,“如果再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這支部隊即刻將麵臨著四分五裂,還談什麽眾誌成城?”


    “你——”孟浪被佟曼頂的非常不舒服,臉漲的通紅,想要發作卻強行的按捺住了,勉強的轉移了話題,“這個暫且不說,大家有沒有發現,戚州城裏依然有內鬼?否則,鍾山怎麽會在我們的大軍剛剛出城開始攻擊錫城的時候,就能夠判斷出戚州空虛而閃擊本城?我在想,就算是戚州破了,也非我們之罪,是內奸的緣故,而這個內奸據說在劉文和金東時期就整肅過,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可以說,這是金陵留給我們的隱患,嗯,我要他們自助一點糧米居然一口迴絕,殊不知交接給了我們一個瘸腿的部隊。”


    “我不這麽認為。”淩娟再也忍不住站了起來,“情報站本來就是自古有之,自己的情報工作不到位,卻說非戰之罪,這是推卸責任。第六軍有如此大敗,在於我們太過托大,急功近利,如果按照黎軍長的計劃安排,注重修養生息,不去主動涉險,隻要昆明方麵有足夠的經濟支持,這隻部隊還是能夠有所作為的。滇軍方麵又不願意支持,又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她不想說下去了,把茶杯輕輕的推到了桌子的中間,慢慢的向屋外走去,“再說無意,我還是去城西,幫著教導團做些事情吧。”


    “婦人之見,這是婦人之見。”孟浪終於爆發了,隨手把自己的帽子甩在了地上,“我在為這個部隊嘔心瀝血,你們卻如此的誤會我。”


    “報告長官,昆明急電!”通訊兵站在了門口。


    “念,快念——”孟浪顯得非常興奮,“你們看,龍主席還是很重視我的意見,答複非常快麽。”


    “著,命令第六軍與三日內放棄戚州,所有部隊全部北上過江至海陵安頓,接受海陵滇軍第59軍的改編,第六軍目前的重要資源,尤以兵工廠所有關於遠程炮的試製設備,圖紙資料及核心人員應不惜一切代價優先遷至海陵,故特命黎葉生為此次戰略轉移總指揮,佟曼、邢仇為副總指揮,司令長官孟浪即刻前往城北機場,等待飛機接迴昆明述職。”


    “沒了?就這麽沒了?”孟浪著急的問著,“你念下去啊。”


    “司……司令,沒,沒有了。”通訊兵把電報紙反過來又招了招,確認沒有下文了,便疑惑的看著孟浪,看見黎葉生輕輕的擺了擺手,便識趣的退出了會議室。


    “孟司令,這個時候迴昆明,真是好安排啊。”佟曼冷笑著,盯著孟浪。


    “啊,這個,軍令如山麽,我也是沒有辦法的。”孟浪幹笑了一聲,自己也覺得有些尷尬,說話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底氣,“葉生,這個,呃這個兵工廠的事情,還是要盡快,啊,盡快,我不在,你也不要有情緒。”


    “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黎葉生站了起來,把軍帽戴好,便和佟曼往外走去,“既然龍主席委派我作為總指揮,那麽孟司令便不要過於操心了,邢副軍長,你替我送送孟司令吧。”


    “司令,請把!”邢仇微笑著擺出了送客的姿勢。


    “黎軍長,我很快迴來,咱們在海陵一定會相聚的,嗬嗬。”孟浪滿臉笑容的朝著門外嚷著,不知道是黎葉生他們走遠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反正沒有人再迴答他了。


    9月4日晚上6點整,邢仇的工兵旅僅僅留了一個營在城南駐守,自己帶著部隊開始在兵工廠拆卸重要器械,樣炮和搬運重要的資料文件,龍可人帶著兵工廠的所有工程師,坐在了卡車裏,呆呆的看著來迴忙碌的士兵。顏平站在車下,笑著和他們揮手。


    “你不走?”龍可人問道,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忍。


    “我,不想走。”顏平笑著,仿佛在送別一群聚會的朋友,“戚州有我太多的留戀,我願意呆在這裏。”


    “我也不想走。”龍可人望著正在往其他卡車搬運的機器和文書,“但是這些東西都和我的孩子一樣,他們快要長大了,就差一點了,我舍不得戚州,但更舍不得他們。”


    “海陵也許能給你們足夠的時間和資金來完成你們的試炮,你們的遠程炮幫我們多殺些鬼子吧。”顏平合上了卡車的後箱蓋,後退了一步,向著龍可人在內的所有人敬禮,“兄弟們,再見了,希望有再見麵的一天,希望能看到你們打迴戚州的一天。”


    龍可人還想說些什麽,但話到了嘴邊就停住了,因為顏平已經拿著衝鋒槍走出了兵工廠,腳步那麽堅定,沒有迴頭,沒有絲毫的留戀。


    9月4日晚上10點。


    我和安文接到了放棄城西,撤至關河以北的命令,相視無言。


    “羅丹怎麽樣了?昨天的傷挺重的。”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沒了,已經走了。”安文低著頭,拿著把刺刀一遍遍的剔著磚頭縫,“其實,走了好,看著戚州現在的爛攤子,沒了,比活著好,活著的人,心像刀割了一樣。”


    “也是,早走了,還有我們送送,這棄城的命令一下,明天這個時候,戚州便是人間地獄,生不如死。”我幹脆躺在了地上,望著天空的星星。


    “據說孟浪走了?”安文咧著嘴不知是哭還是笑,“戚州也不要了,讓我們全部到海陵接受整編。兵工廠的重要東西,都一股腦兒的全部運走了,讓我們沿著關河駐防,便是給他們爭取時間罷了。”


    “葉飛,你去通知各連,願意跟著主力去海陵的,現在就可以走。”我坐在地上,懶懶的說著,“到城北門去集合,找完顏豫飛就是,路大家都認識,總不需要我帶了吧。”


    “團長,你……”


    “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我咧著嘴笑著,“這裏是老子的家,戚州在我的心中的重量,那幫人懂個屁。”


    “我也不去。”葉飛在我邊上蹲下了,“戚州也是我的家鄉,你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


    “這是你的事情,我不強求,但是我的命令你現在要傳達。”我笑道,“我還是團長吧,說話現在就不管用了?”


    “是,這就去。”葉飛點了點頭,帶上華靜走了。


    “團長,城東,陳基業的電報。”黃鶯走了過來,那張曾經甜美的幾乎能擠出糖汁的臉龐滿是黑灰,如果不是說話聲幾乎分別不出性別了,但從露出的雪白的牙齒看來,她依然帶著些笑容在說話,可是那笑容裏卻能體會出一種淡淡的憂傷,一個軍人樂觀的性格確實是很難改變的,但接連的戰鬥,戰友的犧牲,身體的傷痛,卻會讓再堅強的人都有撐不住的一刻,何況還是個女人。


    “什麽事情,城東那邊需要支援?”安文有些緊張。


    “不,其實是好事。”黃鶯拿出了電報紙,遞到他麵前,“剛才陳師長接到金東的電報,一個小時後,金陵安排飛機降落城北羅墅機場,接你們。”


    “接?我們?”安文有些呆滯,輕輕的拿過了那張電報紙,“戚州的事情,他們都清楚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負責傳達。”黃鶯搖著頭,“處長,如果我是你,就不要猶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要覺得對不起誰,你們為戚州做的已經夠多的了。”


    “對!趕快走,不要猶豫。”我點了點頭,便爬了起來,“金東的一片心意不要辜負,現在不走,便隻有去海陵一條路,你願意去麽?如果不願意,便迴金陵吧,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留著有用之身多殺幾個小日本不是更好,何苦在這裏煎熬。”


    “你們不要逼我……”


    “你他媽的屁話真多。”我頓時有些惱了,“來人,給我把他的槍給下了。”


    安文後退一步拔出手槍對著我,江盼雪同時舉槍於他對峙,安文身後的餘日三也拿起槍對準了江盼雪。


    “你們這是幹什麽?”黃鶯有些憤怒,“一起過命的人現在火並?你們……”


    話還沒說完,便見餘日三一個手刀,砸在了安文的後脖頸處,他頭一歪,雙腿一軟,便往後倒在了餘日三的身上。


    “捆起來。”我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士兵便上前把安文五花大綁。


    “黃鶯,我命令你送安文去機場,用我的吉普車。”我抬手招唿魏國去開車,“日三,盼雪,你們兩個帶著一個排立刻趕往城東,告訴陳基業,安文已經趕往機場,讓他趕快去,如果他自願就罷了,如果還在講什麽義氣之類的屁話,不要多說,捆了帶走。”


    “石楊,你呢。”餘日三頓了一下,“你不帶隊往北撤?”


    “我還得頂一陣麽,否則你們哪裏有這麽多時間不是。”我從口袋裏掏出第六軍的關防大印,塞給江盼雪,“盼雪,餘日三送走陳基業以後,你便用此印與姬雲燕正式接管第七師餘下部隊,不要猶豫,帶至關河以北仙鶴糧行駐防。”


    “你……,也會去仙鶴嗎?”江盼雪看著我,那眼中的冰霜已經融化了許多,似乎在等待著我的答案。


    “你要是在,我爬也要爬去不是?”我抬起了手掌伸到了她的麵前,“不見不散?”


    “啪——”,江盼雪留給我一個重重的擊掌,便同餘日三轉身離去了,我半張著嘴巴,傻傻的看著,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臉上露出了這幾天難得的笑容。


    餘日三帶著綁好的陳基業和蕭翎趕到羅墅的時候,安文已經被黃鶯塞在了飛機裏,劉文在機翼旁站著,滿臉的焦急。


    “劉軍長。”餘日三跳下了汽車,向劉文敬禮,“陳基業和蕭翎都帶來了,一路上屁話囉嗦的,嘴都堵上了。”


    “謝謝你們了,金副司令就擔心他們幾個的倔脾氣,現在我算是……”劉文伸長這脖子看了看,“石楊呢?他沒有來?剛才聽黃鶯講他安排了這次強行綁人,自己為什麽不來?”


    “他……”餘日三搖了搖頭,“他說他算不上金陵的人。”


    “怎麽不算?”劉文還是那個急脾氣,瞪大了眼睛看著餘日三,雙手一直在不斷的搓著,“金副司令特意關照也要把他帶上。”


    “軍長,他不可能走的。”坐在機艙裏的安文幽幽的說著,“他離不開這裏,他同我們不一樣,這裏是他的家。”


    “來不及了。”劉文看了看手表,揮揮手讓幾個士兵把陳基業和蕭翎也抬到飛機裏,於此同時,機頭的螺旋槳開始緩緩的轉動起來,“根據我們的情報,一個小時之內,日偽軍會發動總攻,你們保重。”說罷向著餘日三和黃鶯鄭重的敬了個軍禮。


    “唔——,唔——”陳基業不斷扭動著身子,瞪著眼睛看著餘日三,似乎想要說些什麽。黃鶯實在看不過去,便走過去把他嘴裏的布團子給摘了。


    “呸,呸——”陳基業使勁的吐著布渣子,“告訴石楊,他給我留住小命,老子早晚弄死他,這種下三濫的事情也隻有他會幹。”


    “算了吧,基業。”安文低著頭,一動不動,“我們就這麽走了,或許再也不見了,嘴上留點德吧。”


    說話間,劉文已經爬進了機艙,向著外麵一邊揮著手一邊拉上了艙門。


    “你們可以和戚州說再見了,這裏的一切以後都隻存在於迴憶中,你們到了金陵會任命為剛剛收編的江寧地方軍的正副軍長,蕭翎依然迴第一軍,擔任2師副師長,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可是要提前恭喜三位了。”劉文把帽子放在了凳子上,從舷窗看著飛機開始加速滑離跑道,便放心的向著旁邊的士兵喝到,“還不給幾位將軍鬆綁?”


    陳基業搖著被勒疼的肩膀,麵上沒有露出一絲喜色,眼睛隻直勾勾的盯著窗外的夜色。戚州城外的炮聲已經響了,敵軍從東,西,南三麵同時發動攻擊,這個時候,各方的守軍應該在度過最艱難的重炮轟擊階段。


    “如果石楊也來了,會給他什麽職位?”安文冷冷的問道。


    “海南兵團募兵處處長,兼任兵團司令部衛隊長,上校軍銜。”劉文顯得有些惋惜,“他不來,辜負了司令的一片好意啊。”


    “他該不來的。”陳基業迴答道:“來了,便不是石楊了。”


    “你說的對,留在這裏的,才是我們認識的石楊。”劉文點了點頭,“衛兵,通知飛行員,在戚州上空繞行三圈,向堅守在城中的所有將士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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