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沒有想到,他們在戚州的三個城門傾瀉的無數炮彈,幾乎一個人都沒有傷到,在他們發動總攻前的半個小時,除了惠瑩帶著王影的教導隊保護黎葉生進入了小黃山山脈,其他所有守城部隊全部退至關河以北一字鋪開,為了錄安州江邊的北撤人員爭取時間,將近四個營的士兵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兩個炮營的重炮都在往江邊運,現在炮彈及其缺乏,這些大炮也變成了啞巴,總不能留給日本人吧。”葉飛地圖上仔細的標注著,“帶不走的,洪遠帶人全部銷毀了。”


    “城內作戰,士兵開始近戰膠著,一般雙方都不會用炮了,兩個炮營可以解散,願意拿槍留下的就地駐防,想走的不要勉強。”


    “有部分人願意跟著北撤海陵,其他的走的差不多了,有不少說是投奔支春在東南那邊的遊擊隊。”葉飛淡淡的講著,似乎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關河的防禦,是否已經布置完畢了?”我輕輕的點著仙鶴糧庫的區域,“我們在這個位置,河上幾座橋是否已經炸毀。”


    “這個華靜已經做完。”葉飛點點頭,“按照你的指示,讓江盼雪、餘日三與吳錦心已經帶著人護送受傷的申銀及部分重傷員在去百圩寨的路上。黃鶯、姬雲燕帶著第七師剩下的一個營在西麵守龍江道的五星大橋,華靜帶著新兵營守長江道的鍾樓大橋,我們這裏是最重要的點,仙鶴糧行,有四百多人,這是我們最後的底子。”


    “謝謝你們選擇留下。”我笑了,心中滿是欣慰。在如此殘酷的戰爭和巨大的壓力麵前,我確實沒有想到還有近千名士兵願意留在關河北岸,把自己的生死交給這座孤城,為身後的北撤部隊,爭取哪怕那麽一點點的時間。


    “現在是淩晨2點。”我的手表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在堆著的沙包上,我臨時放了個拳頭大的綠殼子鬧鍾,“城外的炮聲已經停止,如果我預計不錯,敵軍會在一個小時之內,兵臨關河,按照他們的兵力,三點平行推進不是沒有可能,每一個防禦點都不要有僥幸心理。”


    “知道,每個人,包括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葉飛笑道,“團長,沒想到這一切來的這麽快,本以為,滇軍來了,戚州算是有了盼頭,可是……,唉,世事難料,你連老婆都沒娶,便……”


    “這個時候廢什麽話,我還是希望這裏的大部分人能夠活著。”我打斷了葉飛的牢騷,“我給黎葉生的保證是,關河防線最多堅持三個小時,三個小時之內,所有北撤物資和士兵,必須完成登船,如果他們拖拖拉拉,我沒有權力把近千的士兵的生命當作他們的擋箭牌。”


    “團長,你想好了退路?”葉飛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總之,5點之前,就是用身體堵也要把關河給守住,這是我們對北撤人員的責任,5點之後,我會盡量帶著大家,撤出北門,這是我對留守人員的承諾。”


    “說的好!”身後傳來的是淩娟的聲音,我和葉飛迴過頭,看到了淩娟,不還有許多熟悉的臉孔。


    王三炮,曲小亥,李芳,惠瑩,顏平、倪娜,皮蛋、吳文等大約有近百名軍官和士兵,齊刷刷的站著,麵帶微笑看著我們。


    “你們還進來做什麽?”我有些發呆,轉而惱怒起來,“淩主任,你不帶他們這些準備去海陵的人員登船,又迴來做什麽,媽的,再浪費時間,我們這些人不是白幹了麽,老子要罵娘了。”


    “滾你媽的。”王三炮走過來用肩膀把我撞到了一邊,一屁股坐在了沙包上,“那個鳥地方,我才不想去呢,老子寧願和兄弟死在一起,也不想一個人在江北苟活。”


    “你們其他人也是?這個意思?”葉飛卻笑了。


    “即便是想過江,也不是這個時候。”惠瑩笑道,“讓你們幾個在這裏以死相拚,我們安穩的過江,59軍是什麽傳統我不清楚,但第六軍絕對不會發生這個事情。那個石楊,軍座的軍令,讓你把你的爛命給保住,三位軍長在小黃山支著火鍋,等著你迴呢。”


    “打完這一仗再說吧,我其實挺想吃火鍋的。”曲小亥舔了舔嘴唇,“我現在被突擊提拔為憲兵旅副旅長,上校軍銜了,但是我依然覺得就是給我一個上將,還不如一塊豬腦子來的燙心和舒坦。”


    “你就是要補腦子。”李芳捂著嘴笑著,伸手指向對岸“諸位就別在這裏客套了,迴頭看看吧,河對麵已經有日軍出現了。”


    大家都迴頭順著李芳手指的方向望去,見到一小股日軍已經到達了我們的正對岸,應該是敵軍的先遣部隊。為首的是一名軍官中等身高,一身黃色日軍軍服,披著墨綠色的披風,剛剛走到河邊,便立刻過去兩個日軍擋住了他的大半身子,隻是微微的露出了一個頭,看起來也是很怕我們狙擊手的冷槍,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江盼雪其實現在並不在這裏。


    “諸位支那軍官,士兵們,大日本帝國之花,宮本雪子中佐,要求你們的最高長官答話。”一個日本士兵用擴音器高聲的喊著。


    “我去你媽的。想打就打,找個娘們兒來給我們叫板,狗日的日本人男人都死絕了是吧。”王三炮一肚子火正沒地方發,向著對岸吼著,那聲音居然能蓋過用擴音器的日本人。


    “嘿嘿嘿嘿,這聲音,應該是憲兵隊的王三炮先生吧,火氣這麽大,前幾日不是還到店裏給你的夫人買胭脂的麽。”對岸傳來了女子的聲音,這個聲音聽的許多人,尤其是女軍官都為之一震,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許多人或許每天都會和她打交道,不是雪蓓香粉的龔老板又是誰呢。


    “她——,是日本人?”曲小亥瞪著她那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看著我,繼而慢慢的坐了下去,“還是個中佐?”


    “到這個時候,你們還在挖你們的內鬼嗎?嘿嘿嘿嘿。”宮本雪子笑的非常得意,那種語氣充斥著譏諷和嘲笑,“其實我也沒想到,你們的高層會如此的低能。海燕這個對手還是不錯的,若不是我先發製人,也許真會栽在她的手上,誰叫他那天晚上去了小黃山,而且又受了重傷呢。那麽我就到長星樓把她收集的關於我的證據全都毀了,咯咯咯咯,石楊,這些都怪你哦,太花心了,是個女子都放在心上。”


    “我日你祖宗。”王三炮咒罵著朝著對岸的火光就是一槍,但似乎並沒有打中什麽目標。


    “槍法不行麽。你們第六軍除了海燕,我便看不上其他對手了。”宮本依然冷冷的說著,“哦,對了,嚴格的說,她就是個老鴇,不算你們軍人,是吧。哈哈哈,還有個江盼雪,可惜啊,現在看來不在這裏,不然也輪不到王隊長打這麽不著邊際的一槍吧。”


    “大家注意。”淩娟突然反應過來,“小亥,你立刻和顏平帶一半人去華靜那邊,三炮和倪娜帶另一半人去龍江道支援姬雲燕他們,我和惠瑩、李芳就留在這裏,我感覺這個日本女人並不是這麽簡單的拉家常,一定在轉移我們的視線,同時激怒我們,讓我們自己心浮氣躁,然後準備發動突然襲擊。”


    “還是淩主任周到。”惠瑩點了點頭,“大家趕快各自就位,注意自己防區,我們在這裏有一句每一句的拖著,將計就計,那邊隻要露頭,便狠狠的打。”


    “怎麽,不說話了?被我說到心坎上了?”宮本的話充滿了挑釁的味道,“我便站在這裏,你們找了半天,查了許久的內鬼就站在這裏,這一年來,隻要你們有軍事行動,我的情報就能第一時間到諸英和淩波大佐手中,難道你們就不想生啖吾之血肉?一群沒種的支那豬,よわむし(讀音:喲挖暮絲,膽小鬼),チンカス(讀音:奇卡素,廢物人渣)。哈哈哈哈哈。”


    清脆的槍聲從我們的右邊不遠處傳來,對岸站在宮本左前方的那個日軍應聲倒下,幾個日本人立刻就地臥倒,藏進了掩體後麵。我們轉身過去,便看到江盼雪的一隻腳已經踏在了河岸的沙包上。


    “混蛋——”宮本憤怒的咒罵著,“第六軍都是小人,這樣放冷槍絕非君子所為。”


    “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君子。”江盼雪的聲音很冷,如冰錐一般刺向對岸,“我現在別的事情不幹,就盯著你那個位置,有本事你就這麽一直趴著,露出來一根頭發我都給你打斷。”


    西麵的沿岸傳來了擲彈筒和手榴彈的轟炸聲,看起來龍江道和長江道已經正式開始交火,對岸的喊殺聲震耳欲聾,無數臨時拚湊的小船和舢板,甚至拆了百姓家中的門板都用來做渡河之用,看起來這次進攻,敵軍勢在必得。


    “你們聽聽,大日本帝國的士兵如猛虎下山一般已經撲到了你們麵前,不要以為你們的麵前是趙有利餘超敏手下的支那蠢豬,你們如果投誠,我宮本雪子以個人名譽擔保,每一個人都不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依然癡迷不悟,我大日本帝國皇軍……”


    又一聲槍響,將將伸出來一點的擴音器被打的粉碎,拿著它的手,也嚇得迅速縮了迴去。就在這同時,日軍的擲彈筒的炮彈便唿嘯而來,在長達數百米的關河防線連續爆炸,其密集程度,幾乎覆蓋了以仙鶴糧行為中心,五十米開外的所有區域。


    我們這邊除了躲在掩體後麵,便隻能零星的開槍還擊,留在我手裏的擲彈筒和輕型迫擊炮本就不多,而且炮彈已經是非常的珍貴,必須要等著敵軍開始渡河的時候,才算是用在刀刃上。但是,即便我們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還是沒有想到,日軍會放棄一貫的,讓偽軍衝在前麵的作戰套路,而是六個中隊在南岸依次排開,強行突襲。而餘超敏和鍾山的部隊,居然排在後麵作為保障和第二批次的渡河部隊,這也正應驗了這支部隊的聯隊長藤田神啟擁有的那個叫“瘋子”的綽號。手下的士兵都如同打了興奮劑的模樣,無懼生死,每一個士兵倒下後,後麵的戰友幾乎不會多看一眼,即使踩到了前人的屍體,也毫不在意,依然嚎叫著往前衝鋒,那眼睛裏麵射出的光,像餓狼一般兇殘,仿佛在掩體後的守軍,就是他們即將勝利的戰利品一樣,誰多殺一個,與其他人比起來,便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擲彈筒和手榴彈,給我轟!”在日軍的船隻和舢板幾乎快要鋪滿了麵前的關河河道的時刻,我向著身後的炮兵嘶吼著,“有多少炮彈給我全部往關河裏砸,媽的,把他們炸的,連家都不認識。”


    在炮彈的作用下,關河裏的日軍被從中間分開,一部分人直接被炸死在河裏,一部分卻拚命的登上了北岸。在幾個軍官的指揮下,上岸的士兵居然毫不慌亂,做好相互掩護的隊形,開始組織反擊,並慢慢向前推進,而在他們身後,大批的偽軍開始在河裏麵搭建浮橋,準備大部隊過河。


    “我去他媽的,不能讓小鬼子在北岸河堤上站住腳。”我抄起衝鋒槍,抓了一捆手榴彈跳了起來,女人和傷員給我全部留下,男人都給我上刺刀,把已經上岸的趕下去。”


    沒有衝鋒號,沒有軍旗指引,三百多名士兵抄起步槍,從高處的陣地往河堤岸如瀑布般衝下。剛剛上岸的日軍,完全沒有想到我們會突然發動反衝鋒,而且他們本身人數並不多,就這麽短短二十米不到的距離,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機槍手剛剛壓低槍口,把瞄準的方向從防守陣地調整迴落到更近距離的時候,我已經衝到了他的麵前,給了他一梭子。


    “八格牙路。”身邊的一個軍官怒吼著朝我撲了過來,一腳踹在了我的肚子上,我一個踉蹌直接往後退出去好遠,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軍官吼叫著,抽出軍刀就朝我劈了過來,被皮蛋攔腰抱住直接滾下了河堤,兩人便在水裏打成了一片。所有的士兵都已經進入了戰團,關河北岸由一開始的對峙變成了現在的混戰,我拿著手槍幾乎不會和任何敵軍講什麽武士道精神,照麵便直接一槍解決,因為我的目的不在於此,我懷裏揣著的一捆手榴彈,是要有用處的。


    踉踉蹌蹌的走到了河岸邊,敵軍的浮橋幾乎快要搭建完畢了,那種東西簡單的很,對於工兵來說是輕車熟路。我咧著嘴笑著,看著對岸的敵軍已經迫不及待的登上浮橋,往北岸衝來,便從懷裏掏出那準備好的,捆好的十個手榴彈。


    “啪——”一顆子彈打在了我的左肩,我頓時覺得一陣發麻,腦子一沉,便差點暈過去,但是下意識的還是蹲下,這顆子彈說明敵軍已經發現了我的意圖,在對我集火,想在第一時間把我幹掉。


    又是一聲槍響,這次不是打的我,而是那個擊中我的,在浮橋上跑在最前麵的日軍軍官直接掉進了水裏。這個時候不用迴頭,便知道是誰在幫我,腦子一下子又熱了起來,從地上猛地彈起,往前衝了幾大步,來到浮橋前,用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甩出了那一捆手榴彈,“小日本兒,迴家去吧——”


    伴隨著巨大的爆炸聲,剛剛搭起來的浮橋連同已經衝在橋上的士兵,全部灰飛煙滅,一陣強勁的氣浪把我直接掀到了三四米開外,我也顧不得疼了,一骨碌坐了起來,才想起迴頭看看身後,江盼雪就站在離我不遠處,對我翹起了大拇指。


    “不錯,像個男人。”她跑了過來,蹲下查看我左肩的傷勢,“你放心吧,一時半會兒不會在有敵軍過岸了,這邊的局麵已經被我們控製。河堤上的肉搏幾乎已經成為一邊倒的局勢,日軍也僅僅剩下幾十人在負隅頑抗,估計過不了5分鍾便能全部剿滅。”


    “那就好,嘿嘿,不是說了女人留下麽,你怎麽衝下來了。”我撐著想站起來。


    “別動,還好沒傷了骨頭。”江盼雪略微猶豫了一下,銀牙一咬,低下頭脫下了軍裝,露出了緊身的白色襯衫。然後用力一扯,立時撕下了自己左手的袖子,露出了如白藕段一般的玉臂,見我一直盯著,便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迅速的把外麵的軍裝穿上,拿著白布仔細的替我包紮起來,“我從來沒把我當女人,更何況就是你這種身手,十個都近不了我的身。”雖然有些昏暗,但是我依然能看到她的臉漲的通紅通紅的。


    “退迴去再包紮吧,這裏有些危險,而且,眾目揆癸的……”我又想站起來,卻被江盼雪一把按住,“你怕什麽,我都不怕,何況這邊還有不少日本人在混戰,對麵是不可能打炮的,都是在白刃戰,你擔心個什麽危險,有我在——”


    一顆炮彈直接在我們身邊炸開,日軍居然瘋狂到了用迫擊炮和擲彈筒地毯式轟炸這個還在肉搏的河堤。他們一定是在望遠鏡裏看到自己的士兵所剩不多,便幹脆趁著我軍大部分在絞殺殘兵的時候,犧牲少數人的性命,來博取對守軍有生力量的消滅。我被震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頭暈的非常厲害,意識偏向於模糊,但還沒有徹底暈死過去。


    大約一分鍾過後,敵軍的炮聲停止了。我也漸漸的清醒了一些,便覺得自己的頭上,臉上全是鮮血,但是卻感覺不到疼。於是自己動了動手和腳,覺得並沒有什麽問題。


    “盼雪,我還好,你呢。”我輕輕的問著,卻沒有人迴答我,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身上,是江盼雪死死的壓住了我,而我身上的這麽多血,都是這個女子的。


    “丫頭,你怎麽樣?”我忙把她翻過來,半坐好托著她的身子,拚命的搖著,這個時候,李芳帶著人抬著擔架趕了過來。


    “讓我看看。”李芳上來就翻了翻江盼雪的眼皮,查看了後心和腰部的傷口,無奈的搖了搖頭,便用力的掐住了江盼雪的人中,直到她微微的緩了一口氣,有些蘇醒,便直接帶著人去查看其他傷員去了。


    “我沒死啊,嗬嗬!”江盼雪睜開眼睛看見我就笑了,“我剛才看見映梅來找我了,我還以為我死了呢。”


    “你沒死,死不了,你還要跟著我撤出城北,撤迴小黃山,我們在那裏打遊擊,映梅找你,是想讓我們去百圩寨。”我強忍著眼淚不讓它們流下來,嘴唇被我咬的流下了一股殷紅的血。


    “你看,你又流血了。”江盼雪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絹,笑著舉了起來,似乎要為我把嘴角的血給擦掉,“我說過,有我在,你便永遠死不了……”


    攥著手絹的那隻手,還沒有碰到我的嘴唇,便已經輕輕的放下了,江盼雪永遠的閉上了她的眼睛,麵帶著微笑,定格在我的懷裏。我仿佛看到了柳映梅牽著她的手,說笑著,打鬧著,慢慢的離去,伴著那陣風兒,輕輕的消散,漸漸的暗淡。那一片棱角高雅的雪花,便這麽化去,幽幽的融在心上,深深的沁進心裏。我會永遠記住這冰冷的感覺,這輩子,我活著的時候,心髒都會跳動著,但是它可能再也不會感覺到,什麽叫做溫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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