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如上所說,除《聊齋誌異》外,還有詩、文、詞、賦,戲曲、俚曲和一些雜著,其中都有一些好作品。


    特別是俚曲的創作表明了作者對通俗文學的重視,《磨難曲》根據《聊齋誌異》的《張鴻漸》改編而更廣泛地描寫了社會生活,表現了廣大人民的悲慘命運,是俚曲中最有成就的一篇。


    《聊齋誌異》是蒲鬆齡的代表作,在他四十歲左右已基本完成,此後不斷有所修改和增補,是作者一生心血的結晶,也是他的文學創作的最高成就。


    《聊齋誌異》中雖有部分作品出自作者的親身見聞,如《地震》、《跳神》等,也還有承襲過去題材而加以創造性發展的。


    如《續黃粱》本於《枕中記》,《蓮花公主》本於《南柯太守傳》等,但絕大多數則是記述當時民間和下層文士中間的故事傳說。並且這在《聊齋自誌》中說得很清楚:“才非幹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作者對科舉製度的抨擊,雖然隻限於揭露其弊端,還沒有認識到這種製度的反動本質是為統治階級選拔忠實的奴才。


    從而象後來的吳敬梓那樣,根本否定這一製度。


    但需要說明的是,他對那些隻以功名利祿為念而醉心科舉的人物,是有所認識和批判的。


    如《王子安》中的王子安,在考試之後的醉臥中,夢見自己中了進士,殿試為翰林,便“自念不可不出耀鄉裏”,於是大唿長班,長班稍稍來遲,他便驟起撲打,結果摔倒在地。


    顯而易見,作者用這個醉夢的境界有力地嘲笑了這類土子。


    《續黃粱》中的曾孝廉在高捷南宮之後,聽見術土說他有宰相之分,便興高采烈地說:“某為宰相時,推張年丈作南撫,家中表為參、遊,我家老蒼頭亦得小千把,於願足矣。”


    後來在夢中作了宰相,卻變成一個無惡不作的權奸,作者最後也用地獄懲罰了他,並說:“聞作宰相而忻然於中者,必非喜其鞠躬盡瘁可知矣。”


    相反,作者對那些不肯向科舉製度低頭,不屑“易麵目圖榮耀”的士子,則給予熱情的讚揚。


    《賈奉雉》中的賈奉雉“才名冠一時,而試輒不售”。


    後來他“戲於落卷中集其葛冗泛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竟中經魁”。


    可是當他迴頭來看這些文章時,卻“一讀一汗”,自覺無顏見人,終於“遁跡丘山”而去。


    賈奉雉的入山,說明作者對科舉製度的絕望,卻還找不到當時士子離開科舉之後的出路。


    這在《羅刹海市》中表現得更為明顯。羅刹國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而形貌又是以醜為美。


    十四歲便有文名而又麵目姣好的馬驥在這裏被看作“怪物”。


    與羅刹國相反,在作者所幻想的“海市”裏,馬驥被視為“賢才”,“文學士”,得到龍君的賞識,拜駙馬都尉,名噪四海。


    作者於篇末悲歎道:“花麵逢迎,世情如鬼。??彼陵陽癡子將抱連城玉向何處哭也?嗚唿!顯榮富貴,當於蜃樓海市中求之耳!”正說明這幻想的破滅。


    此外《聊齋誌異》的再一重要主題,是揭露現實政治的腐敗和統治階級對人民的殘酷壓迫。


    因為這類作品反映了封建社會的根本矛盾,具有更高的思想價值。


    《促織》是揭露封建統治階級壓榨人民十分典型的一篇,由於皇帝愛鬥蟋蟀,以及地方官的媚上邀寵,胥吏的借端勒索,遂至“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


    成名一家便是這無數受害家庭中的一個,這是由於成名因為買不起應征的蟋蟀,受盡官府的杖責,奄奄待斃。


    後來曆盡艱辛,捕得一頭,卻不幸又被兒子不小心弄死,兒懼,啼告母。


    母聞之,麵色灰死,大罵曰:“業根!死期至矣!而翁歸,自與汝覆算耳!”兒涕而出。未幾成歸,聞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兒,兒渺然不知所往;既,得其屍於井。因而化怒為悲,搶唿欲絕。大妻向隅,茅舍無煙,相對默然,不複聊賴。


    可見這就是“天子偶用一物”造成的悲劇。


    後來成名的兒子複活,魂靈化為一隻輕捷善鬥的蟋蟀,才挽救了一家被毀滅的命運。這隻蟋蟀獻入宮中後,得到皇帝歡


    心,?撫臣受名馬衣緞之賜,縣宰也以“卓異”上聞。這不僅進一步揭露了封建


    壓榨的殘酷,也充分說明了那些官僚是怎樣飛黃騰達的。


    另一篇作品《席方平》則揭露了封建官府的暗無天日,人民在這裏含冤莫伸。


    作品寫誠樸的席廉得罪富豪羊某,為羊死後買通冥間的獄吏榜掠而死。


    席方平代父伸冤,魂赴冥司告狀,可是從城隍到郡司直至冥王都受了羊某的賄賂,不僅冤屈莫伸,反遭種種毒刑。作品雖寫幽冥,顯然是影射人世。


    我們可以從中看到,封建社會的各級官府沒有任何是非曲直,錢就是理。


    正如灌口二郎判詞所說:“金光蓋地,因使閻摩殿上盡是陰霾;銅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無日月。”


    可見如果說《促織》表明了封建統治機構——各級官府是為皇帝掠奪人民服務的工具,那麽《席方平》便表明了它同樣也是為地主豪紳欺壓人民服務的工具。


    此外,《聊齋誌異》還在不少作品裏揭露了貪官蠹役、土豪劣紳種種壓迫人民的暴行。


    《潞令》中的潞令“貪暴不仁,催科尤酷”,到任不過百天,便杖殺五十八人。


    《梅女》中的典史為了三百錢的賄賂,便誣人為奸,逼出人命。


    《夢狼》寫世上的貪官都是“牙齒饞饞”的老虎,蠹役都是吃人血肉的狼,在他們大吃大嚼下,出現了“白骨如山”的慘象。


    土豪劣紳也和貪官蠹役一樣橫行霸道,他們的牛踐踏了別人的地,還要串通官府把別人關進監牢(《成仙》);因為爭奪一個妓女,便隨便打死人(《向呆》)。


    他們看上別人的東西,可以“舉付健仆,策馬竟去”(《石清虛》);看中了別人的妻子,就公然闖入人家搶劫(《紅玉》)。


    作者通過這一幅幅畫麵真實地揭露出了封建社會“強梁世界”的本相。


    同時《聊齋誌異》不僅揭露了統治階級的殘暴,而且熱情地歌頌了被壓迫人民的反抗鬥爭,塑造了一係列富有反抗性的人物形象。


    席方平是一個突出的代表,他為了伸冤,從城隍到冥王,層層上告,不肯罷休;受到械梏,笞打,火床,鋸解種種毒刑,仍不屈服;兩次被押送還陽,又都逃迴去,直到冤屈昭雪為止。


    席方平這種“大冤未伸,寸心不死”的頑強鬥爭精神,表現了對壓迫者的刻骨仇恨。


    也反映了我國人民傳統的高貴品質,《向呆》中向呆的化虎報仇也表現了同樣的精神。


    尤為可貴的是作者塑造了許多反抗的女性形象,如梅女、俠女、商三官等。


    這裏麵商三官的形象尤為突出,她為了給父親報仇,竟女扮男裝學做優伶,終於在仇人誕辰,登場作戲,手刃了仇人。


    這揭露了統治階級人物靈魂的醜惡,歌頌了人民道德情操的高尚,也是《聊齋誌異》重要主題之一。


    《考弊司》,《公孫夏》都暴露了統治骱級的虛偽麵目。


    考弊司司主虛肚鬼王實際正以割髀肉勒索賄賂,堂下卻立著“禮義廉恥”的碑碣。


    某貴官以五千緡賣出一個官缺,卻勉勵買者做官要“清廉謹慎”。


    《竇氏》則揭露了統治階級人物的卑鄙殘忍,地主南三複誘騙了農女竇氏,生下孩子後卻不承認,竇父大怒,棄兒撲女,女夜亡,視棄兒猶活,遂抱以奔南。


    款關而告閽者曰:“但得主人一言,我可不死。彼即不念我,寧不念兒耶?”


    閽人具以達南,南戒勿納。女倚戶悲啼,五更始不複聞。質明視之,女抱兒坐僵矣。


    這種滅絕人性的殘酷行為,正表現了地主階級的本性。


    歌頌人民高尚道德品質的作品更多,如《嬌娜》寫真誠的友誼,《崔猛》寫打抱不平,《宦娘》寫成人之美,都和統治階級人物道德的墮落形成鮮明的對比。


    其中許多形象都優美動人。


    除了上述重要主題外,《聊齋誌異》還有一些有意義的篇章。


    如《顏氏》寫孤女顏氏女扮男裝,參加科舉考試,中進士而官至禦史,大大超過了丈夫的才能,表現了作者的民主思想。


    《畫皮》、《黑獸》等則是具有教育意義的寓言。


    《畫皮》教人要透過外貌看到本質;《黑獸》說明麵對強暴決不可延頸受死,對封建社會被宰割的人民有一定啟發意義。


    《賈兒》塑造了一個有膽量、有智謀、勇於同惡事物鬥爭的兒童形象,可作為兒童文學作品讀。


    《偷桃》、《口技》描寫了當時卓越的民間技藝,表現了我國人民高度的藝術創造才能。


    積極的內容是《聊齋誌異》的主要部分,但由於作者思想的局限,也存在許多消極落後的東西。


    如《屍變》、《宅妖》等都純粹是記錄怪異,宣傳迷信思想。


    《畫壁》、《績女》等則是宣揚佛教的色空觀念。


    《珊瑚》中歌頌對兇暴婆婆逆來順受的珊瑚,《邵女》中歌頌任嫡妻蹂躪的邵女,《金姑夫》中對寡婦再嫁頗有微辭,又表現了作者肯定愚孝、貞節及一夫多妻等封建倫理觀念。


    此外,在《聊齋誌異》中還有一些色情描寫,它們甚至在最優秀的愛情小說中也不免出現,因而有損作品的光輝。


    至於因果報應、地獄輪迴以及宿命論思想幾乎彌漫全書,其中雖有勸善懲惡的意旨,但畢竟容易削弱人們對現實的反抗鬥爭。


    《聊齋誌異》是一部具有自己的藝術特點的短篇小說集。


    它的藝術特點和它的創作方法密不可分。


    《聊齋誌異》雖有少數現實主義的作品,如《細侯》,《念秧》等,但大多數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結合的作品。


    它們一方麵把花妖狐世界等非現實事物組織到現實社會生活中來,又極力把花妖狐魅人格化,把幽冥世界社會化,通過人鬼相雜、幽明相間的生活畫麵深刻地反映了現實矛盾。


    一方麵充分利用花妖狐魅和幽冥世界所提供的超現實力量,突出地表現了作者理想的人物和生活境界,並給好人以美好的結果,給惡人以應得的懲罰。


    這種特點構成了作品想象豐富奇特,故事變幻莫測,境界神異迷人的風格。


    這是作者繼承了六朝誌怪和唐宋傳奇以來,以狐鬼幽冥等超現實事物反映現實,表現理想的傳統。


    並加以創造性的發展的結果。《聊齋誌異》的藝術成就首先表現在塑造了一係列令人難忘的人物形象上。


    這些人物既屬於一定的社會階層,有其社會本質,又都有鮮明的個性。


    例如同是年青的女性形象,有感情纏綿,拘於叔父嚴訓而行動謹慎的青鳳(《青風》),也有天真爛漫,肆意言笑,不受任何禮教約束的嬰寧(《娶寧》)。


    有愛詩善歌,“談詞風雅”,卻心境淒苦的林四娘(《林四娘》),也有不懂世事,頑皮憨跳,樂不知愁的小謝(《小謝》)。


    有“瘦怯凝寒”,無力自衛的連瑣(《連瑣》),也有“豔如桃李,而冷如霜雪”,隻身為父報仇的俠女,等等。


    這種成就的取得是和作者重視人物性格特征的描寫分不開的。


    作者往往讓人物所代表的一定社會本質通過鮮明的個性表現出來。


    僅以嬰寧為例,真個是她到那裏,笑聲就跟到那裏,良久,聞戶外隱有笑聲。姐又喚曰:“嬰寧,汝姨兄在此。”


    戶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猶掩其口,笑不可遏。媼瞋目曰:“有客在,吒吒叱叱,是何景象?”


    女忍笑而立。??生無語,目注嬰寧,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語雲:“目灼灼,賊腔米改!”女又大笑,顧婢曰:“視碧桃開未?”遽起,以袖掩口,細碎連步而出。


    至門外,笑聲始縱,通過這樣層層渲染,嬰寧天真爛漫的性格特征就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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