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飽飽的,早秋的嚴霜都不覺得冷。


    朝裏朝外都忙得腳不沾地,收取賦稅以充軍用之事,不特她能想到,許多有遠見的大臣都動起來了,戶部忙得一團亂,她眼下在戶部觀政,就算是尚書,有什麽大舉措也得與她說一聲兒。還有出兵一事,不知哪個時候皇帝便會召三公九卿與幾位皇子商議。


    縱是如此,夏侯沛還是多留了一會兒,坐在皇後的身旁,拉著她的手把脈。


    “太醫都看過了,服過藥也好了許多。”皇後抽了抽手腕,見夏侯沛執著不肯放,隻得緩聲說道。


    那手腕細膩如凝脂,白皙如霜雪,夏侯沛摸到了脈,努力忽略指腹下的觸感,集中於脈搏跳動。


    疑難病症她力有不逮,簡單的傷寒她還是會看的。夏侯沛自己把過脈,確認無大礙,方真真切切地放心。


    放心之後,夏侯沛便覺得她指腹下的手腕光潔如玉,光滑細膩的觸感讓她心旌搖曳。在這嚴寒乍起的秋日,她的指腹便如驀然間著了火,燙到了心裏。


    她曾夢見一座宮室,一名女子,滿宮帷帳飄舞,她隻顧看清那熟睡中的女子的麵容。如今看清了,她的手腕就在她的手中。


    皇後抽手,自夏侯沛指腹滑出,夏侯沛猛地一驚,下意識地便握緊,抓住了皇後的手。抓緊了,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


    “阿娘……”夏侯沛忙抬頭,正觸上皇後那雙清冷的眼眸。


    “看過了,可安心了?”皇後音色穩穩,並沒有什麽異常。


    夏侯沛這才想起她摸脈來的,忙裝作不經意地鬆了手,道:“親自看過,才好安心。阿娘要按時用藥,在起頭上壓下去,好得快。”


    皇後收迴手,便攏在袖子底下,衣袖寬大,恰好完全擋住了,她道:“時候也不早了,你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去吧。”


    的確是不好再留了,夏侯沛收拾收拾心情,依依不舍地告退。


    兵貴神速,重點便是要抓住時機。楚帝纏綿病榻,結合他年過八旬的高齡,也知是不會好了,他還活著,諸王還能混戰,他一死,勢必要在短期內決出一個新皇帝來,到時,還不能預料是個什麽情形,興許就平定了,興許就要出一個“八王之亂”。


    這世上就沒有穩賺不賠的買賣,早出兵有早出兵的好處,遲出兵有遲出兵的益處,誰都不能一言蔽之。


    皇帝身前掛了一幅足有一人高的輿圖,圖上有一紅點標出的城池,那是健康,楚國都城所在。


    健康就在長江邊上,隻要渡過江,拿下了健康,將楚國皇帝從皇位上拽下來,便成了一大半了,餘下的不過是換兵防,派官吏,收民心的後續。


    他的大業,也就完整了!


    皇帝無論如何都要打這一仗,要在他的本紀中添上這一筆豐功偉績。因此,他在這時期頻頻召見大臣,因此消極倦怠不願違背本心發聲的太子越發讓他失望,父子之誌背道而馳,太子如此,豈能承他誌向治理天下?也因此,主張出兵的夏侯衷、夏侯沛備得皇帝喜愛,夏侯恕則是習慣性地遲疑,比衷、沛二人慢了一步,然也主張出兵。


    終於,在楚國再度傳來楚帝病危的消息之時,皇帝夏侯庚下詔痛斥楚帝暴行罪惡十八條,三個月間,將詔書貼滿了大夏各州郡,並散發至江南諸地,爭取民心。


    所有的戰爭都有一個正義的借口,如此,方能名正言順,得到上天和黎民的諒解。大夏也不例外,做了近半年宣傳,大夏終於正式發兵。


    隔年二月,泰始十九年,大夏發兵八路,南征楚國。這八路大軍分別分為上中下遊三部。任命晉王夏侯衷、秦王夏侯沛、大將軍魏師分別為上、中、下□□軍元帥,討伐楚國。


    窗外冰雪消融,樹還是枯的,草還是黃的,春日的勃然生機還埋藏在泥土裏。


    “殿下,十二郎來了。”阿祁喚道。


    皇後轉過身,衣帶翩躚。不緊不慢的舉止與往常無異,熟知皇後的人卻能發現她的眼神中是有一點擔憂的。


    走到外殿,夏侯沛站立在那裏。她已經長得很高了,說是長身玉立,儀表堂堂,毫不誇張,若不是她已經成婚,京中有女兒的大臣沒有不想將女兒嫁她的,就是現在,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動地想將女兒孫女侄女送入□□為側妃,生下兒子,將來如何,誰說得準?因此,很有先見之明的秦勃便受了不少嫉妒。


    “兒請阿娘大安。”夏侯沛一撩衣擺,跪了下去,伏身稽首,行了個鄭重的大禮。


    皇後彎身扶她。


    夏侯沛握住皇後的手,抬頭看著皇後:“兒此去,不知歸期,望阿娘少持操勞,保重身體。”


    皇後笑了一下:“我兒此去,為國為民,專心所事,不必掛心宮中。”


    夏侯沛站了起來,她今日來,是為辭行。


    行軍元帥的委任一下,便是啟程在即,明日,她便要隨軍遠行。


    上戰場打仗,她是有一絲恐懼的,真刀真槍的拚殺,敵人可不會手下留情。可是,這也是一次機會,是她積累軍功的好時機。


    二人坐下,皇後便道:“讓阿祁隨你去,也好照料你行裝。”


    帶哪些人去,夏侯沛早就想好了,阿鄭是肯定不能少的,期間有許多事,隻能阿鄭經手,再多一個阿祁,自然更加妥貼。


    可是阿祁是侍奉皇後的人,讓侍奉母親的人轉過來侍奉她,未免不敬,夏侯沛要推辭,便聽皇後道:“遇到要緊的事,禮儀規矩放一邊就是。我在宮裏不缺人,你那裏更急迫些,讓阿祁隨你去吧。”


    說到這份兒上,夏侯沛便也收下了。她就是擔心皇後在宮裏,沒有能體貼冷暖的心腹照顧。千言萬語地叮囑了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天冷了添衣,腹饑了進食,每日都要出去走走,忙起來也要注意休息,虧待了什麽,都不能虧待自己的身體。


    夏侯沛從來不知自己還能這般絮絮叨叨地嘮叨,一件事情反複說上三遍都不能放心。


    皇後耐心聽她嘮叨,其實兩相比較,更使人擔憂的是夏侯沛,刀劍無眼,誰可保無恙?隻是皇後思索再三,到底沒有說出她的擔心,見天色不早,□□必然還要再做安排,便催促著夏侯沛迴去。


    夏侯沛是不舍的,皇後送她到宮門,見她緊緊握著她的手,怎麽都不肯放,又見她目光懇切而留戀,皇後終是軟了心腸,摸了摸她的鬢角,溫聲道:“我置酒宴,候君凱旋。”


    有這句話,比什麽豪言壯語都管用。秦王殿下點了點頭,用力地握了握皇後的手,決然離去。


    送了兩個兒子去,皇帝給他們配足了精兵良將,要他們打一場漂亮的戰役。


    二王率軍啟程,皇帝城外親自送行,勉力軍士,使士氣高漲。旌旗獵獵,刀光劍影,駿馬飛馳,聲勢震天。


    這一幕氣派之景深深刺痛了夏侯恕的眼。他站在皇帝身後,看著盔甲加身的夏侯衷與夏侯沛,嫉妒得要死。


    那陰慘慘的眼神弄得夏侯沛心底發寒,找到空隙抓住崔玄就道:“我看二郎樣子不大對,多盯著些。”


    崔玄也來送行了,他身上沒實職,可要入個宮見個皇帝,卻易如反掌。夏侯沛之所以沒找其他人,而是說與崔玄,是因崔玄靠譜,與他說了,他勢必放到心上。


    “殿下放心。”崔玄迴了她四字。


    時辰已到,夏侯沛上馬。


    獵獵風聲在耳旁唿嘯,皇帝與大臣們殷切的目光在身後相送。古老的洛陽城越來越遠,前方戰場的兇險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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