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清晨,郭石匠帶領孫一一行人在出發前繞道憑吊稒陽古城。


    所謂稒陽,後世叫做“古城灣古城遺址”。孫一曾經來過一次,當時確實隻剩下遺址,除了地址以外什麽也沒有。據當地的老人講,他們小時候古城還有幾麵殘牆,後來修路挖土全糟蹋了。


    崇禎五年的稒陽古城還有北、東、西三麵土牆,開放式的城內完全可以作為臨時的兵營。麵臨二裏半河的東牆、麵臨大青山的北牆基本完好,兩丈高的寬闊城牆上稍微修整一下就可以架設火炮和梢炮。


    一眾當地百姓正在趁早上天氣涼快平整城內的地麵。老遠就看見一群百姓圍在一起指指點點。郭江上前一打聽,原來是挖出了一些瓦當。


    瓦當上麵有字。達海用水清洗之後,發現是諸如“天降單於”、“四夷臣服”、“單於和親”、“千秋萬歲”之類的漢字。從瓦當上“單於”、“和親”等文字推斷,這些瓦當的年代應為漢代。


    孫一不禁感慨,戰國長城、秦朝九原、漢代稒陽,這荒蕪的塞外竟然是秦磚漢瓦遍地。


    朱軍師和達海很快爭執起來。


    達海說“天降單於”的意思是單於從天而降,朱軍師說“天降單於”的意思是上天降伏了單於。


    朱軍師道:“這些瓦當上既然寫了四夷臣服,怎麽再會寫單於從天而降?”


    達海道:“漢代的時候,降字隻有一個意思,就是降落。既然瓦當上有天降單於的漢字,就說明漢代的匈奴單於和漢朝天子是平起平坐。”


    朱軍師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漢朝的衛青、霍去病、還有飛將軍李廣打得匈奴落花流水,怎麽可能讓單於和漢家天子平起平坐?”


    達海反駁:“若是漢武帝真得打得匈奴落花流水,飛將軍的孫子李陵為何還要投降匈奴?”


    朱軍師反問:“這些瓦當上都是漢字,必是漢朝軍民所留,怎麽會為單於歌頌?”


    二人一時之間,誰也說服不了對方。


    琪琪格忽然冒出一句話:“說不定這些瓦當是匈奴人留下的呢!”


    “匈奴人?寫漢字?怎麽可能!”,兩位都覺得不可理喻。


    琪琪格反問道:“大明金國可以有無數的明朝工匠,匈奴人為什麽不可以請漢人工匠呢?”


    兩位細思之下,琪琪格的話仿佛也有一絲道理。


    俺答封供之後,在草原上修建廟宇房屋的多是漢人工匠;瓦當上有“單於和親”的字樣,自然是漢朝王昭君出塞之後的東西,那麽草原上也可能出現類似情況。


    單於和親、匈奴歸漢的故事就發生在九原地區。如果這些瓦當是當時的漢人工匠為匈奴人燒製,如此歌頌單於就理順了。


    琪琪格小聲嘟囔道:“你們男人的英雄要麽是衛青霍去病,要麽是成吉思汗忽必烈,我看其實他們都比不上王昭君和三娘子!”


    王昭君、三娘子,一個是漢家女,一個是蒙古族,她們各自為草原帶來了幾十年的和平時光,在草原百姓中聲望極高。


    琪琪格能得出如此結論,不論對錯,都說明琪琪格開始獨立思考問題。孫一於是連忙笑著鼓勵自己的小老婆:“對!你們看衛青霍去病成吉思汗忽必烈一人頂多才一座陵墓,王昭君一個人在草原上就有這麽多陵墓。”


    達海心有所思,渾然沒有在意孫一的話。他不住地打量剩下的瓦當磚頭,口中念道:“果真如此的話,這裏就可能有匈奴文字!”


    朱軍師奇道:“難道達海博士識得匈奴文字?”


    達海迴答:“匈奴語言和東胡語言一脈相承,我一直想研究匈奴語言,但苦於沒有機會遇到匈奴字。”


    孫一心下一動,“達海博士,陽山和陰山之中有上萬幅古時候遊牧部落的岩畫,可能有匈奴文字。”


    孫一說的這些岩畫,後世統稱“陰山岩畫”,是指分布於主要分布於陰山山脈懸崖峭壁上的石刻。這些時刻的年代涵蓋舊石器時代晚期、新石器時代、青銅時代、戰國時期、秦漢時期、南北朝時期、隋唐時期、西夏時期、蒙元時期、明清時期。內容有人物、動物、神靈、符號、天體、狩獵、車騎、舞蹈,已經明確的文字有突厥文、迴鶻文、西夏文、蒙文,是探索古代北方遊牧民的寶貴資料。


    “陰山岩畫”的最早記錄出現在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中:“河水又東北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裏,山石之上,自然有文,盡若虎馬之狀,粲然成著,類似圖焉,故亦謂之畫石山也。”


    然而在其後的若幹世紀裏,再沒有人去問津這些東西。直到20世紀30年代未,科學考察團才重新“發現”了陰山岩畫,被譽為“人類童年的記憶”。


    達海激動得雙手不住顫抖,“陛下,此話當真?山中真有上萬幅古代遊牧部落的岩畫?”


    孫一很確定地點點頭。後世的時候他參觀過幾處陰山岩畫,他的手機裏就有後世發現的岩畫位置圖。而且,在後世的時候有不少岩畫被修水庫的時候淹沒了,這次迴到明朝等閑下來孫一還打算好好去看看。


    見大海如此激動,孫一不由說道:“達海博士,滿洲國那邊有人要置你於死地,不如你留下來專心研究這些古代的岩畫文字和你的東胡學說吧,給後人留下一個真實的曆史。”


    達海顯然在內心掙紮。


    片刻之後,達海艱難地做出決定:“多謝陛下美意。達海既然本姓愛新覺羅,就要先為愛新覺羅家族著想。這次前去庫庫和屯如果我有幸不死,事成之後必定迴來九原專心學問。”


    孫一除了祝福達海之外毫無辦法。後世有一句話,“科學無國界,科學家有國籍”,說的就是達海這路人。


    孫一先吩咐郭江:“把這些瓦當妥善收好,以後我們在九原專門建一個館,把這些古代的文物集中起來研究和展出。”


    孫一再轉向達海:“博士安然歸來的那天,還請博士不要推辭,擔任此事的主管。”


    當下孫一一行辭別稒陽城,一路向東馳向大板升。


    越向東走,人口越稠密。


    青山不斷地從小山穀裏發源出河流,青山腳下河流邊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村莊。村莊的名字五花八門:公雞板升、梁家板升、黑麻板升、李家板升、溝門板升、溝門板升、溝門板升……


    中午時刻,孫一到達第四個溝門板升。這處山溝中河流的名字叫做“水澗”,所以這個板升的全稱就是“水澗溝溝門板升”。


    水澗溝溝門板升位於二裏半與大板升城的中間位置,聯軍將這裏作為往來於九原和大板升城的信使歇腳換馬的驛站。


    孫一一行也選擇在此休息。


    翻身下馬,王悶蛋雙腿已經不能並攏。悶蛋剛一屁股坐到地上,立刻嚎叫一聲改成俯臥。


    三營已經早到了水澗溝,此刻正在午休。三營長李廣笑嘻嘻地踢一腳悶蛋的屁股,立刻跑到孫一身邊“匯報軍情”:


    沿途的板升內蒙漢人口混雜,漢人居多。蒙古人多為在草原上分散遊牧。雖然一部分人口已經遷往九原和狼山,但是大部分百姓還是選擇留守觀望。這兩天草原上開始流傳滿洲國屠殺投降百姓的消息,越來越多的百姓打算西遷。


    三營第一次行軍走這麽遠距離,士氣尚可,但是明顯不少士卒體力不支。孫一囑咐三營不必急於今天趕到大板升,天氣涼快了再趕一段路就提早宿營休息,明天早上再走一段,讓士卒慢慢地適應行軍的節奏。


    李廣反映,三營長途行軍的一個大障礙是沒有合適的背囊。士卒出發的時候想出了各種辦法背負物資,但是路程一長就開始出現各種不如意。


    李廣建議給三營士卒統一配備一種類似於孫一的野外背包。孫一欣然同意,等到了大板升就山寨自己的登山包。


    孫一留下朱軍師和達海,安排他們乘馬車隨同三營行動。他自己和琪琪格、王悶蛋略略休息,避開中午的高溫之後率馬隊一路向東,於傍晚到達大板升。


    大板升之所以叫“大板升”,就是因為它規模大。


    大板升東西各有一條發源於青山的小溪溝,一條叫做清水溝,一條叫做甜水溝。眾多村落和集市匯聚在兩條水溝之間,中心位置是一座小城。


    小城是一座不太規則的方城,每邊長約五百尺。城牆是土築的圍牆,用石塊包砌,高一丈有餘,四角建有角樓。


    南牆中央是正門,建有二層三簷的城樓,上書三個漢字:“泰和門”。


    泰和門上的石頭匾額上用漢字題寫:


    “元後敕封順義王俺答嗬嫡孫欽升龍虎將軍天成台吉妻七慶大義好五蘭妣吉誓願虔誠敬賴三寶選擇吉地寶豐山起蓋靈覺寺泰和門不滿一月功成圓備神力助佑非人所為也”


    “皇圖鞏固,帝道鹹寧”


    “萬民樂業,四海澄清”


    “大明金國丙午年戊戌月己巳日庚午時建木作溫伸石匠郭江”


    這座小城最早是阿勒坦汗的都城,明朝賜名“福化城”。阿勒坦汗搬去庫庫和屯之後,福化城逐漸改建成寺廟,明朝賜名為“靈覺寺”,老百姓稱唿為“美岱召”。


    天色已晚,美岱召城門緊閉,城牆上有僧兵往來巡邏。


    因為掛記著莫日根的病情,孫一和琪琪格率馬隊從美岱召唿嘯而過,直奔莫日根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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