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緣說他認識周公公,事實是他真認識周公公。他那天在手機裏叫石洋上他那邊去的時候,講話的聲音讓石洋聽來幾乎比歌聲還要動聽,言辭裏更是絲毫都不遜色於一位語言藝術家,——可以這樣形容,他簡直把語言的功夫用到了極致,抑揚頓挫的火候更不用提了。你聽,他那天在手機裏是這樣對石洋講的,他講:“啊——哈!石——總——啊!——我和周總——啊!——剛到‘天上人間’來喝茶哈!——”隨後,他大概是走到了茶樓裏某一處僻靜的地方,所以,單從他的聲音上判斷,仿佛高山流水的一下子落下來,落到剛好讓石洋能聽見從茶樓裏低放的音樂裏,聲音壓得極低的對他說:“我給你說嘛,昨天我才在他的屋頭把他給捉住!今天又把他逮了這來。起先,他龜兒子還不認帳,最後我隻好把你寫給我的條子拿給他看!——結果,他說他一定要見了你再說!……”

    幸好那天石洋多了個心眼,並帶著觀察家的心態去的。果不其然,當石洋看見他們的時候,無論他怎麽瞧他們,都不像辜緣講的那樣——周公公是讓他給逮住的,倒更像是兩個世界上——從精神到物質都最富有的人那樣,正在因為南半球和北半球的問題進行著熱情友好的討論,並一直談到他們看見石洋來到跟前,才將當前關於國際性氣候變暖和有關溫室效應的問題嘎然而止,然後又悠然自得地消停——又消停了片刻,辜緣才用那種模棱兩可的語調先瞧眼周公公,又瞧眼石洋才說:“哦——石總。哦——周總……”說話間,又攤開手掌在他們中間晃了晃,正要往下講,周公公把話接了過來說。“哎呀!辜兄!不用你介紹啦!我們早就是老朋友呐!……”

    石洋聽了剛要說啥,見他又起身親自為自己把麵前的凳子挪了,又拍了拍自己臂頭,之後才讓自己在這兒悅耳的音樂聲中舒舒服服地坐下來,並在這一連貫的動作中,既熱情又自然的不停對自己講:“哎呀——石總!你先生!辜兄剛才才和我講到你!講你就那麽有點兒——有那麽點兒緊嘎!”講到這裏,他停下來哼哼的穩定了下自己情緒,頌詞般的繼續往下講。他講:“其實啊!這事你早該來找我嘛!何必——哎——嗨!——我看這樣!今天,我身上也莫帶多少錢!就先拿八百給你花倒(著)哈!啊——哈!”講到這裏,聲音又嘎然而止了,接著從兜裏掏出一個漂亮的皮夾,痛快的嘩嘩從裏麵數出八張一百元的票子朝石洋手邊一送,笑嗬嗬又講:“你看,我包裏就剩兩百呐!本來還說上朋友那裏去搓兩把!現在整不成了!就這樣!剩下的我讓會計給你送來!很快!就這幾天!都是老朋友羅嘛!……”

    石洋手上捏著早該是自己的票子,原想說上幾句好聽的話打打台麵,轉念又想:“這些年他真也把我給摔擺夠了!”於是就毫不客氣的變了顏色對他說:“周公公,早給你打過招唿的。所以,這事你也怨不得我。”說到這裏,石洋把話停下來,忿忿的瞪他一眼,接著說:“用江湖上的話說,這就叫迴水!實話給你說,這麽多年來,光我自己親手送出去的迴扣少說也有百把萬!——可是!別看我現在逼到這樣的地步,也從來不會去找誰!更別說迴水!連想都沒有想過!”

    石洋還要往下說,周公公又殷切的把話截了,並說:“是是是!就是!你看——下麵那個?……”

    石洋當然知道他說的“下麵那個”是什麽意思,就直截了當把話接過來對他說:“那一萬的事,你已經看過我寫給辜緣的條子了,”說著,他蹙眉盯他一眼,又瞥了辜緣一眼,甩出一句說:“辜緣是我的兄弟。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石洋在同周公公的整個交談過程中,辜緣始終都恰到好處的反複做著幾個算不上粗魯,卻會讓石洋和周公公所處不同角色,而會產生不同感受的動作出來。盡管如此,石洋和周公公的這番較量還是隻算得上打了個平手,誰也沒輸給誰,至少從表麵上是這樣的,這樣就讓石洋感到有點不愉快。

    石洋還在猶豫的想說點什麽,突然,辜緣很果斷的從椅子上撐起來,麵無表情地對周公公點下頭,拉石洋去到旁邊,並在和石洋極短的交談中找出個空檔向他要兩百塊錢。石洋聽後心裏更不痛快,但在這樣的情景下又不便拒絕,最後還是不情願的把錢給了他,隨後迴桌前同周公公打了聲招唿,徑自去了。

    迴去的路上石洋一路都鬱積著沉重的心情,並伸出許多不祥的預感,特別是當他迴想起他同他們在一起的情景時,更後悔當初就不該讓辜緣來辦這樁事,並在心裏喃喃的對自己說:“他要不是差我三仟塊錢!——之前我咋就沒有想到呢?這個雜種!……”

    時間已經進入了四月,石洋該有的都有了,僅隻差開張的錢沒有著落,於是他隻好一天天往辜緣那邊盼,這天他終於來了,卻給石洋帶來了另外的結果。他告訴石洋說:“之後周公公就不認帳啦,無奈之下,又隻好叫了幾個兄弟去,可是,你有人!別個也有!”辜緣對石洋把話講到這份上,長長的籲過一口氣,表情沮喪地又對他詛咒發誓說:“都江堰真他媽太小呐!那天我們兩潑人走到一起!結果你猜?都是班房頭的師兄弟!後來我們隻好連起手,把他龜兒子弄來兩頭夾起,最後才逼他把錢拿了出來。——可是!你想?在這種情況下我隻好和他們二一添著五!而我這邊呢?最後攤下來每個人就隻有千兒八百哩!所以——我想?反正你石哥又不缺這幾個,就沒有考慮你……”

    石洋聽過後盡管心裏很痛苦,卻也隻好罷了,但他最終還是鼓足勇氣說了一名,他說 “那我那三仟塊錢呢?總之,在我開張以前,你一定要給我。”

    石洋此話一出,辜緣立即換了認真的模樣,賭咒發誓拍胸口對他講:“莫得問題!——莫說給你!隻要我有!多的都會給你!……”

    這樣的話辜緣還在不停的往下說,並感覺他在講下麵那段話的時候,從他的整個精神和麵部表情都仿佛一個——在萬人的演講台上發表他最後的、誓言般的演說那樣,隻是當他講完隨後的話後,跟著就嘎然而止了,臉上的表情隨之凝固,隨後整個人的精神便開始慢慢的鬆弛下來,最後竟變成了兩個人都麵無表情的四目相對,不歡而散。

    這件事讓石洋清楚的認識到,如今的辜緣已不是過去那個辜緣了。在過去的短短時間裏,他已經發生了何等巨大的變化呀,並使他感到驚訝,甚至震驚!——雖然,他現在和石洋一樣都沒有突然的顯老許多,也盡管他看上去還保持著那麽強幹的活力和機警,但是,在石洋的記憶中,他以前那種瀟灑睿智的勁頭已經幾乎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煎煎、目光如鉤、步步暗算,幾乎在自己麵前露出兇相。他現在的這種精神,幾乎同張得光的某些精神極其相似。——特別是當他用那種微笑來掩蓋自己神情的時候,這種神情更使石洋認識到他那樣的笑反而顯露出他的虛假在他自己的臉上嘲弄般地忽閃,並致使石洋越發能夠看出他內心的陰暗。在這樣的情況下,石洋的眼睛裏也同樣閃耀出一種紅光,就像他的靈魂在燃燒,像一爐暗火被悶在胸膛裏忽地被一陣激情所煽動,並迸發出一縷稍縱即逝的火焰。隻是石洋隻在轉瞬間便把這股火焰硬壓了下去,並竭力裝作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事後,石洋又一次硬起心腸,用手機找到他如今隻能稱得上熟人的朋友,講明了是因為開張還差點錢,別的啥也沒講。手機那頭,別人隻一口應承了。接下來,石洋便一門心思策劃起具體開張的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河悲歌(色與欲的死亡藝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成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成明並收藏大河悲歌(色與欲的死亡藝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