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日,雪千代終於迎來了前往八阪神社社參的日子。


    上午十時,身穿‘水幹’(扶桑古代服飾的一種),頭戴立烏帽子,手持笏,腰佩檜扇的雪千代,騎在了一匹溫順的白馬上。從烏丸出發,緩緩地向不遠處的八阪神社進發。


    雪千代身後,是兩位帶刀執刃的家臣。再往後,則是一大群跟從的役者,大部分都是長刀鉾町裏的町眾。而且,都是男的。浩浩蕩蕩的隊列,宛如江戶時代上京或者去江戶參覲的大名一樣。


    “其實,還真的和大名一樣的說……”雪千代在馬上端正地坐著,手上的笏也擺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視。嘴上還掛著練了好久才練成功的奇怪的微笑,這個微笑,要一直掛在嘴邊,直到到達神社為止。作為人群聚焦的重點,雪千代自然不敢左顧右盼,不過,這並不妨礙他胡思亂想。


    雪千代很是無奈地看向了前方,其實似乎什麽也看不到。“等會兒在神社裏,接受‘正五位下的宣下’,也就算是有位階的人了。正五位下的近衛少將的話,在江戶時代,相當於十萬石大名的地位吧……嗯嗯,然而,我並不是地主。別說十萬石,家裏似乎隻有後山的那一反農田和一反菜田……”


    “哦,對了!後山那邊的田還不是我的,那都是清泉寺的……秋田的田地應該也沒有我家的份。所以說,我隻是個佃戶啊……每天給清泉寺和白神大叔打工……”極度無聊的雪千代,在心中默默地對比著自己和古人在待遇上的實際差距。


    社參那麽重要的儀式,自然也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道路兩邊的議論聲,按下相機的快門聲,統統都傳入了雪千代的耳中。也有一些小孩子在路邊唿喊著雪千代,大概也是對這名臉塗得跟能樂麵具一樣白的人很感興趣吧。


    不過,這個時候的雪千代是禁言的。即便有人在招唿自己,也不能迴應。即便看到了自己的熟人,想要與她打招唿,也不被允許。就像……就像現在,雪千代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名抱著一隻貓的女孩。她們正從雪千代的對麵,向他那邊緩緩走去。估計過不了多久,騎著馬的童子和抱著貓的女孩,就會在某個瞬間身影重合,然後擦肩而過。


    抱著貓的女孩大概隻是路過這裏,而且,對於身旁那浩浩蕩蕩的隊列全然不感興趣。女孩雖然沒有往雪千代那邊看哪怕一眼,但是,她懷中的那隻貓,那隻脖子上係著一條藍色絲帶的白貓,卻頻頻看向了那名坐在高高的馬上的孩童。


    “玉之丞……”憑借著良好的目力,雪千代自然知道那隻貓,就是自己前一陣子從垃圾堆裏救出來的白貓。“看起來已經很精神了啊,被剪過一次的毛發,也已經長長了不少呢!看來,玉之丞被照顧得很不錯!”


    兩個人相向而行的話,路程很快就會結束的。很快,無論雪千代怎麽旋轉眼珠子,都再也找尋不到那名抱著貓的女孩的身影了。女孩,已經與雪千代擦肩而過,而不能迴頭的雪千代,也隻能就這樣繼續往前走著,最終離那個女孩越來越遠。


    “說起來,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已經半個月沒有經過那條小巷了,這個時候,她家後院的夕顏應該已經開了吧。蒼白的,柔弱的,孤獨的,無人關心的……祭禮結束後,再去看一看吧!即便是八月份,即便時間已經比較遲了,應該也還有可觀之處吧……”


    雪千代看不到的背後,那名女孩對懷裏的那隻貓的行為很是不解。“玉之丞,怎麽了,一向來都那麽安靜的你,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動來動去的呢。”


    女孩話剛說完,懷中的玉之丞又探出了雪白的小腦袋,看向了那漸行漸遠的社參隊列。這一動作,也終於引起了女孩的模仿。


    “這應該是前往八阪神社的隊列吧……”看了一會,女孩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用手撥了撥玉之丞脖子上的絲帶:“好了,隊列已經走遠了,我們也該迴去了吧!”


    “喵嗚……”玉之丞輕叫一聲,重新趴臥在了女孩的懷裏,同意了女孩的建議。


    上午十一時的時候,雪千代終於到達了八阪神社。接下來,就要進入八阪神社的本殿,進行祓禊,獻上祈願祭禮能夠順利進行的祭文。並且接受官職,結下侍奉神明的契約。


    “従二位行権大納言源朝臣通実宣(の)る、勅(みことのり)を奉(うけたまは)るに、源朝臣惟之、宜しく近衛少將を任せしむべし者(てへり)


    平成二年七月十三日宮內卿物部朝臣長昌奉(うけたまは)る”


    (從二位行權大納言源朝臣通實宣:奉敕命,宜任源朝臣惟之為近衛少將。


    平成2年7月13日,宮內卿物部朝臣長昌奉)


    以上,就是在八阪神社的本殿內,雪千代伏拜聽宣時,所聽到的內容。宣旨的人,是一名位階為從二位,行權大納言職司的,祖上本姓為源氏,名為通實的大人物。


    宣布的內容,是奉天皇敕命,任命本姓為源氏,(苗字為玉川),名為惟之的雪千代,擔任正五位下近衛少將一職。


    擬寫這份旨意的,是一名位階為正四位下,職司為宮內卿,本姓為物部,(苗字為越智)名為長昌的大人物。


    “是……”雪千代再次伏身,長長地應了一聲,表示接受這份宣下。“不過,這宣旨的大人的聲音,有些熟悉啊……”


    雪千代慢慢抬起頭,看向了那位‘權大納言源通實公’,愣了一下。“原來是這位先生啊……”剛才在雪千代麵前宣旨的,正是他在禦所初遇,在今在亭再次相遇的那名老人。


    ‘源通實……我記得,這位老先生是久我同學的叔祖父來著……’雪千代想起了在禦所看到的那一幕,‘所以,這位老先生的苗字應該也是久我吧。久我通實……嗯,總感覺有些奇怪的地方。陰謀?不不不,我似乎沒什麽好陰的。那就是早已經籌劃好了的?也不對啊,要是早早地就開始籌劃的話,應該把著這個位子給櫻町家的小少爺才是啊……’


    似乎感覺到了雪千代那驚訝的眼神中,還藏著一絲疑惑,久我通實有些神神秘秘地點了點頭。於是,雪千代變得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去八阪神社花了一個小時,但其實在裏麵的儀式並不長。半個小時之後,授位儀式也結束了,雪千代便坐在一個壯漢的肩上,前往八阪神社內部的一間料亭裏,稍事休息。


    料亭名叫‘二軒茶屋中村樓’,這還是雪千代第一次在料亭裏用餐。每年的這個時候,長刀鉾童子都會在這家料亭裏吃一種叫做‘稚兒餅’的食物,這已經成了一種定例了。這種餅隻有在祗園祭期間有供應,所以,很多遊客們都會借此機會品嚐一下這中據說有‘驅邪防病’功效的食物。


    扶桑的很多餅,其實都有些類似於年糕。比如過年時候供奉用的‘鏡餅’、雜煮裏麵放的‘餅’,這次的稚兒餅,其實也是類似的事物。秋田就在仙台地方(宮城縣)隔壁,所以,玉川紀子在製作這種食物方麵也很有經驗。在家中的時候,雪千代也時常能吃到這種食物。


    “不過,果然還是烤年糕更有意思啊……大冬天的時候,家人圍坐在被爐裏,桌上支一個小火爐。母親用長長的筷子把鬆軟的年糕夾到火爐上烤,烤好的年糕散發著米香……”雪千代夾起一塊稚兒餅,塞進嘴裏,“嗯……冷的啊,如果是剛烤好的年糕的話,可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一口吞進去了……薰也好,我也好,好像都是貓舌呢。母親的話,倒好像不怎麽怕燙。”


    吃過午餐之後,雪千代又被那名壯漢扛在肩上,走出了八阪神社。倒不是雪千代不想自己走路,其實,按他的想法的話,自己走出去會更好一點,隻是慣例如此罷了。


    稚兒進行了社參之後,便要以‘神使’或者說‘神侍者’的身份履行自己的責任。為了履行職責,雪千代今後一段時間,一直到祗園祭結束為止,都過著一種精進清潔的生活。


    社參之後,在公開的場合,雪千代的雙腳不能著地。所以,平時在公共場合的出行,都需要有像現在這樣,肩負著雪千代的男子的助力。這些壯漢,被稱為‘強力’。


    同時,在公共場合,雪千代不能與女性說話,不能與女性同席。所有的事務,都隻能交給男性去辦理。總而言之,有些類似於‘女性禁止’……雪千代騎來的那匹白馬也是母的,所以,在此之後,雪千代也不能碰它了。


    關於稚兒的精進生活,其實很早之前就開始了。雪千代平日裏吃的食物都是單獨製作的,而且還要在飯食上用火鐮打出些許火花才行。不過,之後的話,因為雪千代已經處於一種‘女性禁止’的狀態了。所以他之後一陣子的飯食,都不能再由玉川紀子或者薰幫他製作。


    如果是換成正常的家庭的話,把製作童子飯食的任務交給家中的父親就行了。不過,這個方案在雪千代家中卻是行不通的。從實際上來看,雪千代的家庭,是單親家庭……所以,對於這個問題,很早之前,雪千代家中也是有過討論的。


    “怎麽辦呢?雪千代在那之後半個月的吃飯問題……”玉川家的居間裏,玉川紀子、雪千代、薰、藤原綠、繪理、結城綾子在很認真地探討這個問題。即便是一個人,但是玉川紀子在作為一家之主方麵,是很稱職的。不過,有些事情還真的沒辦法光靠能力就解決。


    結城綾子提議道:“拜托給藤原先生怎麽樣?藤原家離得近。讓藤原先生來玉川家做飯也好,或者也可以讓雪千代直接去藤原家裏吃飯……”


    藤原綠麵露難色:“真是抱歉!家中的那位不怎麽擅長料理。雖然也很想讓他幫忙,但是一想到他做的料理,我覺得還是算了吧……”


    繪理這時抬起了頭:“但是爸爸做的炸雞塊挺好吃的呀!雪千代之前也吃過的,薰也是。當時你們應該都覺得還不錯吧!”


    雪千代和薰一起點點頭。炸雞塊在扶桑應該算是比較常見的一種食物了,雪千代對於油炸食品也很有興趣。不過,玉川紀子似乎對這種事物的製作不是很擅長。反而是藤原周作那邊,有時候來了閑情,或者拗不過繪理的請求,會給他們幾個做一些炸雞塊。


    “繪理難道要讓雪千代每天都吃炸雞塊嗎……”藤原綠搖搖頭,“再說,雪千代社參之後,應該都是吃些清淡的東西,炸雞塊這種食品不適合在那段時間吃啊。”


    薰這時拉了拉自己母親的袖子:“母親應該已經把哥哥當童子的事情告訴舅舅們了吧。如果舅舅們來京都的話,可不可以拜托他們呢?”


    玉川紀子微微點了點頭:“這個嘛……因為時間比較長,也不好太麻煩別人。穀津、今宮他們就算了吧。敬宣那邊的話,已經夠忙了,也不能去麻煩他。宗一郎的話,也是不會料理的,而且,估計也比較忙。所以,看起來秋田那邊也不行呢……”


    雪千代沒想到連自己每天的三餐,都成了一個不小的問題。“不過,要說精進清潔的修煉的話,我倒是有一個想法……”雪千代突然聯想到了一些事情。“請求道心師父或者白神大叔幫忙怎麽樣。性別也符合,而且他們每天吃的東西也是清淡簡單的。”


    “與其說清淡,倒不如說是簡陋呢……”繪理是見識過他們吃的東西的。雖說清泉寺是禪宗的寺廟,裏麵的兩個真和尚,清泉寺道義和清泉寺道心卻是跟律宗的和尚一樣,都是食素的。受大環境的影響,連以前錦衣玉食慣了的白神繁雅,現在每天也是粗茶淡飯,菜裏不見葷腥。


    “如果飯食太過於簡陋的話,也不行呢。哥哥每天的工作也挺重的……”薰顯然也比較擔心這一點,在家裏的話,有自己和母親負責每天的做飯事宜。家裏吃的也比較簡單清淡,但絕對不會像後山的那幾位一樣,像個苦行僧似的。而且,說到底,她也不放心把‘給哥哥做飯’的這項重任,交給兩個看起來神經都比較大條的漢子……


    雪千代覺得,除了這個方法,其他的途徑似乎都是走不通的。“沒關係的,要是薰擔心飯食簡陋的話,我也可以帶些食材上去。而且,聽說離染軒爺爺在料理這方麵是個方家。可以請他在一旁幫忙的話,一定是沒問題的吧!”


    最終,這個方案就這樣定下來了。雪千代的飯食交給清泉寺道心和白神繁雅製作,同時,按照慣例,雪千代也不能和自己的母親、妹妹同席吃飯。所以,雪千代隻好自我放逐,每天跑到清泉寺裏蹭飯吃了。剩下的,就看道心和白神繁雅他們的意見了。


    清泉寺道心和白神繁雅自然是願意幫忙的,受到雪千代的請托之後,離染軒也表示,願意在一旁進行指導。


    “不過,我自己做的飯菜也隻是在‘能吃’這個水平。要是做給雪千代吃的話,估計會……”白神繁雅對於自己的手藝不是很有信心。畢竟,他也才來後山不過一年多,平時所接觸的食材有限。而且,隻需要負責自己一個人的生活就行了。飯菜隻要做到能吃的程度,大概也能應付下去了。“所以,我還是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吧。淘米、洗菜、劈柴之類的,就交給我了!”


    雪千代對於白神繁雅的這個覺悟,還是很讚成的。畢竟,他也是被對方盛情邀請,吃過幾次對方做的‘粗茶淡飯’。確實,大概隻有‘能吃’,這種程度。不過雪千代有些困惑的是,白神繁雅跟著離染軒學習過好一陣子的料理,為什麽做出來的東西都沒什麽長進。


    “大概,有些人的天資就是不在這裏的吧……”白神繁雅在經曆過多次失敗之後,很是淡然的承認了這一點。


    離染軒也隻是想當一個顧問類型的角色。“嗯,等雪千代的唐手有了一定的長進,之後的話,我倒是也可以教授雪千代料理這一方麵的知識哦!不過,如果是要做那種清淡的‘精進料理’,還是道心這種身份最為合適吧。而且,道心的手藝可是相當不錯的!”


    “哦!這樣啊!”雪千代對於這個信息倒是很驚訝,看向了在一邊笑而不語的清泉寺道心:“沒想到道心師父還精熟庖廚之藝啊!”


    清泉寺道心笑著點點頭:“還算可以吧,以前有一位很擅長料理的人專門指導過我。雖然平時也隻是做一些簡單地飯菜,但是有食材的話,應該也能做出比較符合雪千代口味的料理吧。更何況,還有離染軒大師在一旁指導。”


    “嗯,那就麻煩你們了!”那天,雪千代在敲定完這件事後,便起身離開了後山。


    現在,端坐在壯漢肩頭的雪千代微眯著雙眼,看向了前方的虛空。今晚開始,他就要去清泉寺的後山就食了。“現在想來,那位教授道心師父料理技藝的人,應該是供養塔所供奉的那位‘奈奈’吧……為什麽我會突然有這個想法呢,而且還這麽篤定呢……”


    “不過,如果是那位‘奈奈’的話,料理的水平一定也是很高的吧!”沒由來的,雪千代這樣確信著,期待著今晚的飯菜。“那麽,今晚會有什麽呢?八幡卷?或者牡丹豆腐皮?這些菜的話,還是要用湯波半家的豆皮來製作,會比較好一點呢……不過,道心師父似乎不可能有這些食材。果然,還是從家裏帶一些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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