囃子,為跳舞時的因為伴奏。通過使用樂器以及人聲相和,來為各種技藝的表演伴奏,或者烘托氣氛。在祗園祭的巡遊上,自然也不能更少了這種伴奏。到時候,那些坐在山鉾上,或者巡行隊列中的人員,會吹起笛、敲起太鼓、擊打鉦。祭禮上嗚嗚啦啦的聲音,便是京都人夏日裏印象最為深刻的風物詩。


    祗園祭期間,很多人都會專程來到京都,觀看這一年一度的盛典。不過,大多數人都是在17日前後來到京都,主要是為了看那一日的山鉾巡遊。祗園祭前前後後總共一個月,總是不可能全方位參與的。能看到最熱鬧的那次巡行,姑且也算是體驗過祗園祭了。


    和外地遊客不同的,京都本地的人倒是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參與祗園祭的各個環節。特別是四條通,八阪神社一帶的居民。整個祗園祭,幾乎就相當於在自家門口開展的一樣。所以,相較於遊客們的匆忙,當地人更有機會愜意地去領略山鉾巡遊之前的那些情致。比如宵山、比如囃子。


    四條大街(四條通)上,放置著幾架早已組裝完畢的鉾。高大的山鉾四周,被許多掛得高高的燈籠裝飾著,就像是‘宵山’一樣。山鉾上,坐著不少身穿統一服飾的工作人員。每一座鉾上的人的服飾都是不一樣的,有時候,看著工作人員的衣服來猜那是哪一座鉾,也挺有意思的。


    山鉾上坐著的工作人員,是來表演囃子的。囃子的主要音色,還是笛聲。太鼓則起著統禦全局的作用。至於清澈的鉦聲與間或發出的唿喝聲,則是為了更好地烘托所需的氣氛。


    這些表演的工作人員,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專門集合起來練習。特別是進入了七月份之後,練習的強度就更大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山鉾巡行。所以,在前祭到來之前,他們坐在這裏進行一下預演,也是很有必要的。


    在山鉾上表演囃子,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大抵太鼓和奏笛,都是口頭方麵相傳的技藝。鉦的話,倒是有一些曲譜。所以,剛剛進入這一行的人,大多是從擊鉦做起。等到積累了一定的技藝,或者說樂感之後,便可以漸漸從事笛與太鼓的演奏了。這一轉變過程,有可能要花上十幾年。


    山鉾之上,是嗚嗚啦啦的演奏聲,山鉾之下,也是熙熙攘攘的歡聲笑語。在宵山這一段時間,整個四條通是不允許車輛通行的。所以,這時的四條大街,就成了一條真正意義上的步行街。


    山鉾和宵山之下,擺著各種各樣的小攤商鋪。有售賣祗園祭紀念品的,而且每一座山鉾之下所售賣的紀念品都不盡相同。也有賣特色食物的,有些食物,還真是隻有這一段時間才能見得到。所以,若是有空閑,人們都願意到四條大街上,來享受這‘真正祭禮’之前的祭禮。繪理她們,自然也是如此。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行走在前往長刀鉾的路上,薰還是有些有些顧慮。“在公共場合被人發現的話,哥哥豈不是會……”


    “沒關係的,放心吧!”繪理走在隊伍的最前麵,老神在在地說道:“薰,到時候讓雪千代洗個臉,卸下妝,換上平時的服裝,又有幾個人能認出他是長刀鉾童子呢?對了,衣服帶了吧!”


    一個身穿和服的小男孩舉了舉手中的包袱:“嗯嗯,帶了帶了。話說,沒想到雪千代居然是長刀鉾稚兒啊!那天他來我們家拜訪的時候,我都沒認出來。還是他叫了一聲姐姐的名字,我才靠聲音想起來,原來是雪千代啊!”


    說話的小男孩名為澤田梅嶽,是澤田家雙胞胎中的男孩,跟雪千代同歲。作為四條通上的住戶,雪千代也曾經去他們家的道場裏拜訪過。


    澤田梅嶽迴憶道:“那時候,我和姐姐還在練習劍道,突然就跑進來一個臉塗得慘白慘白的孩子。正錯愕間,雪千代喊了姐姐一聲,把姐姐嚇了一跳,這才讓我抓住機會,好不容易贏過姐姐一次呢!”


    澤田梅嶽的姐姐,名為澤田櫻裏,雙胞胎中的女孩。雖說是女兒身,但是在武道一途的悟性與天賦似乎都比他的弟弟要好不少。平日裏澤田文哉教授自己的兩個兒女的時候,往往都是澤田櫻裏最快領悟並掌握。平日裏的對練,也都是澤田櫻裏勝出。唯一的一次失敗,正是雪千代來的那次。


    “唔……當時被雪千代的那副樣子驚到了,手上不自覺地就出了些失誤……”澤田櫻裏有些囁嚅地說道,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事實的情況卻並非如此。


    澤田一家也會常去清泉寺看望離染軒這位‘隱世’長輩,在那裏,自然會遇見雪千代。靠著這層關係,澤田一家子和玉川家、藤原家的關係都很不錯。每次去清泉寺的時候,都會去這兩家拜訪一下。另外,離染軒還會特意安排自家的孫子孫女和雪千代進行比試,以檢驗雙方的能力。


    ‘平常時候與他們見麵都是穿著女孩子家的衣服過去的,或者小白裙,或者和服,再不濟也是幹淨的道袍。頭發也都是打理得很好,身上也不會汗津津一片。嘛啊,雖然比試之後馬上就變得亂糟糟的了。可是那天雪千代突然跑過來……’澤田櫻裏所在意的,是自己在家裏的時候,‘不夠淑女’的一麵。


    ‘穿著皺巴巴的袍服,手上還拿著厚重的竹刀,嘴中發出唿喝聲。沾著汗水頭發,也是亂糟糟的一片,而且還是那樣一番勇猛的氣勢……’澤田櫻裏到現在,都還在介懷那件事情,‘按說,京都家中的女子,怎麽可以像那樣呢……本應該是溫柔、優雅、輕緩、聰慧的……’


    可是,薰還是有一些擔憂。“不過,哥哥就這樣跟我們跑出去的話,會不會被神明怪罪呢?畢竟,是結下過契約的……還有,我們就這樣跑出來,會不會太危險了些……”


    “別擔心,隻是這種小事的話,神明是不會介意的!”繪理卻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至於危險什麽的,更不用擔心。櫻裏和梅嶽兩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對這一帶最熟悉不過了!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


    澤田梅嶽點點頭:“嗯,就是這樣。就算有什麽危險,有我和姐姐在,都是可以擊退的!對吧,姐姐!”


    “誒……嗯,是吧……”澤田櫻裏有些猶豫地點點頭。


    宵山展示期間,也有祗園囃子的表演。這種活動,雪千代自然也是要參加的,也算是為幾天後巡行的排演。因為前幾日雪千代差點走失過一次,所以這幾天玉川紀子和薰都會在澤田家中暫待,等到雪千代工作結束之後,一家人再一起迴去。今天晚上,藤原一家得空,便也一起過來了。現在三家的大人們都在澤田家中寒暄閑聊,小孩子們在征得了同意之後,結伴來到四條大街上。


    澤田家是四條大街上的住戶,周圍也都是熟知的鄰居,再加上大街上有很多警察以及誌願者們維護秩序,所以大人們也比較放心讓他們自己出來。而澤田梅嶽手中提著的,正是雪千代每天迴家之前,所要更換的常服。


    而在另一邊,雪千代也正處於百無聊賴的狀態。一個人盛妝華服坐在高高的長刀鉾上,周圍盡是些演奏祗園囃子的工作人員們。每當囃子聲一起,到合適的時候,自己便要配合著跳起太平之舞。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雙方都已經沒有什麽大問題了,以現在的這種情況來看的話,幾天後的山鉾巡遊上,應該也會很順利吧。


    “下麵那麽熱鬧,玉川君卻不能參與進去,真是抱歉啊!”長刀鉾町的負責人,已經六十來歲了的老爺子筱塚寬文笑著對雪千代說道。老爺子是長刀鉾眾町推舉出來的主事,也是個德高望重的人物。同時,他也是祗園囃子的一名奏笛者。


    雪千代笑笑道:“以前也跟著母親感受過宵山時期的氛圍,所以,倒也不是很失落。而且,以後的話,還會有很多機會的吧!”因為雪千代在公共場合不能用腳觸地,平時都是要靠‘強力們’把他托來托去。所以,不論下麵有多熱鬧,雪千代都沒有機會下去親身感受。


    筱塚寬文點點頭,朝著長刀鉾上的其他人員說道:“各位,等會再排演一次,今天的任務就算結束了,大家也可以下去親自體驗一下宵山的魅力了!”說完,又轉向雪千代:“玉川君,等會兒也麻煩你咯!”


    雪千代點點頭,在兩名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扶好了頭上的鳳冠,整理好身上的振袖,準備和著囃子跳太平之舞。“再過兩天,就是前祭的巡行了……”


    繪理一行人來到長刀鉾這邊的時候,雪千代他們剛剛結束最後一場演練。由於雪千代現在處於‘女性禁止’的狀態,所以上去與雪千代溝通的重任,就交給了澤田梅嶽。其實,早在繪理她們離長刀鉾還很遠的時候,雪千代就已經憑借著自己優秀的目力,發現了這一群人。不過,不僅僅是繪理他們,坐在長刀鉾上的雪千代還發現了許多自己熟悉的麵孔。


    “哇!這就是在長刀鉾上看到的風景嗎?!”剛來到長刀鉾上的澤田梅嶽對這種在高處才能觀見的景色很是驚歎。看著整條四條大街上那流動的人潮,以及近在咫尺的宵山,還有不遠處的其他幾座山鉾,澤田梅嶽感覺有些不真實。


    “不過,從這裏往下看還真是有些讓人心慌呢!雪千代一點都不怕嗎?”澤田梅嶽嚐試著從長刀鉾上往下看去,發現自己一陣頭暈。


    雪千代笑笑指指自己頭上那沉重的鳳冠:“戴著這個東西,想低頭看基本是不可能的了……”確實,現在雪千代戴著的冠冕,比披露宴上的那頂‘蝶蜻蛉冠’要誇張多了。同時,也要沉重多了。稍一轉動,都有可能使它位置發生偏移。所以,雪千代大多數時候,隻能被迫目視前方。


    澤田梅嶽看了雪千代頭上的冠冕,很快就理解了。“確實呢,帶著這個東西的話,隻能平視前方了呢。不過,後天的巡遊上,要一直帶著這個,脖子不會酸嗎?”


    “誒……這個嘛,應該會吧。不過,忍忍就過去了……反正時間也不長,也就一天吧。”雪千代倒是沒有想到這一茬,“對了剛才我還看到了你姐姐她們,現在她們在哪?”


    得到了雪千代的提醒,澤田梅嶽才想起來,自己是有要事在身的,於是把繪理他們的想法告訴了雪千代。


    雪千代看了看澤田梅嶽手中那裝著自己衣服的包袱:“下去嗎?我也是很期待!不過……”


    “沒關係的,隻要玉川君把衣服換掉,把妝卸掉,就沒關係了!雖說是祗園祭的工作人員的一員,但是偶爾也要學會去享受這個祭禮啊!”一旁的筱塚寬文老爺子笑著對雪千代說道:“難得小夥伴們也來相邀了,要是不去的話,就太可惜了!”


    “嗯,那就多謝筱塚先生了!”既然主事之人都已經同意了,雪千代自然也是沒有意見的。


    等雪千代在一個小房間裏換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容妝出去時,正好看到了站在長刀鉾之下的那幾名女孩。


    “雪千代,慢死了!一個男的還磨磨唧唧的,果真是當姬君當上癮了麽!”繪理對於雪千代辦事效率那麽慢,很是不滿。


    一旁的薰似乎也想說點什麽,但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白君,卸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算了,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知道了。”說完,雪千代看著薰笑笑道:“現在,我已經不是長刀鉾稚兒了。現在,我隻是玉川雪千代罷了。薰,不用擔心的。”


    “嗯!”薰笑了笑,終於卸去了心中的那份擔憂。“哥哥的馬尾沒有綁好,我來重新綁一次吧!”說著,走到雪千代後邊,解開了發帶,從自己的前額取下一柄木梳,幫雪千代重新梳理好頭發,然後嫻熟地綁好。


    澤田櫻裏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頭發:“那我們第一個去哪裏呢?說起來,這條街還是挺長的呢!”


    “先去剛才經過的‘螳螂山’那邊吧!那邊好像有賣大螳螂的木雕,我想去買一個!”繪理率先提議道。螳螂山,是山鉾中的其中一座。山鉾,其實是兩種不同的事物。鉾,如雪千代所乘的長刀鉾,是非常大的,配有輪子的,需要很多人才拉得動的,類似於彩車的東西。而山,則是小一些的,輪子也小得多的,可以靠人力扛起來的,類似於輿,或者轎之類的東西,並不是真正的山。


    螳螂山,是一座頂上趴伏著一隻螳螂的‘山’。螳螂山的來源,與中國頗有淵源,取的是‘螳臂當車’之義。不過,對於這個螳臂當車的故事,在不同的國度,似乎有不同的見解。


    《莊子·人間世》中有雲: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不勝任也,這是大多數人對擋車螳螂的評價。倒也不是沒道理,所謂蚍蜉撼樹、螳臂當車,盡皆此之謂也,不自量力罷了。


    不過,在《淮南子》裏對於這件事,倒也有這樣一句,‘此為人而必為天下勇武矣!’。擋車的螳螂,看起來,大概是不自量力的,可笑的。不過,如果那隻螳螂是人身呢?應該也會像齊莊公所說的一樣,是個勇武於天下的不屈之人吧。單隻是看那隻螳螂所表現出來的氣量的話,肯定也是螳螂族群中的勇者吧。之所以會被嘲笑,不過是所處的世界不同罷了。從太高的地方看事物,有時候也不是能看得很真切。


    扶桑也有這樣一隻螳螂,不過,對於這隻螳螂的評價,倒也不全是哂笑。扶桑南北朝時,南朝有一位名為四條隆資的不自量力之人。他在為撤退的南朝後村上天皇殿後時,對抗北朝的足利義詮大軍,最終寡不敵眾,戰死陣前。


    四條家,是藤原北家的一支。也就是說,四條隆資其實是一位公卿。以公卿之身而慕武士之道,最終因為‘螳臂當車’而裹屍沙場。這種帶著點悲情色彩的物語,向來是最能牽動扶桑人神經的。更何況,最終南朝被足利幕府所支持的北朝所敗,三神器也被對方所奪,正統自此歸北。這樣一來,那些之前為南朝拋頭顱,灑熱血的諸君們,更添了一層諸事皆為空的意味。


    然而,即便如此,在他們看來,螳臂當車,並不是一個貶義詞。正相反,這個詞語所表達的,是對君子的武勇的敬佩。所以,之後四條家在自己家中禦車頂上,安放著這樣一隻大螳螂。或許對他們而言,先祖四條隆資是一位值得誇耀的存在吧。於是,也有了這樣一座螳螂山,來紀念那名不自量力的公卿。


    看著在一旁認真挑選著木雕螳螂的繪理,雪千代本來想吐槽一下她的。‘作為女孩子,不去伯牙山那邊暢想一下高山流水,陶冶一下情操,卻來這裏挑選小昆蟲……’不過,想了想,雪千代還是放棄了。明知前方是死亡,還能義無反顧地前行的,也是值得尊敬的吧。


    “而且,孟子不也說了嗎,‘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語出《孟子·公孫醜》)。可能,那隻螳螂當時也是這樣想的吧。誰知道,它是不是也在保護著什麽,相信著什麽呢……”


    於是,雪千代拿著自己的信玄袋,也跑到了商鋪麵前。“叔叔,我要買五個!麻煩您幫我們每個人都挑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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