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遠處傳來了一陣低沉的鍾聲,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最後一聲結束時,平成二年已經到來了。


    大晦日的夜晚,寺廟裏要敲一百零八下鍾,代表除去佛教裏麵的一百零八種煩惱。特別的,最後一下鍾,一定要留到第二年來臨之後才能敲,用以祈願新的一年不會被煩惱纏繞。


    “啊!終於到第二年了!”聽到最後一聲鍾聲消失在天際,雪千代放下手中的百人一首‘歌留多’卡牌,伸了一個懶腰。


    沒錯,玉川家中沒什麽娛樂活動,也不怎麽看紅白歌會,對電視裏的節目並不是很感興趣。守歲這一段時間,三人都是靠吃‘跨年蕎麥麵(年越し蕎麥)、點心還有玩‘歌留多’熬過來的。


    百人一首歌留多,是一種傳統的遊戲。所謂歌留多,是葡語carta的音譯,紙質卡片的意思,引申為卡片遊戲。百人一首歌留多,則是在卡片上寫著《小倉百人一首》裏麵的和歌的下半句。玩遊戲時,由一個人念出百人一首裏麵和歌的上半句,其他參與者則要精準地找出對應的,寫著和歌下半句的卡片。自江戶時代以來,這種遊戲就深受女孩子的喜歡,嗯,沒錯,這是女孩子比較喜歡玩的遊戲。當然,藤原繪理除外,她向來是不喜歡這個的。


    “雪千代、薰,你們又長大一歲了喲!撐了那麽久,也困了吧,你們趕緊先迴房裏睡下吧,母親整理一下這邊的東西馬上也要休息了。明天還要初詣呢!”玉川紀子笑著對兩個孩子說道。這兩個孩子向來都是不熬夜的,突然一次睡得那麽晚,難免會有些不習慣。


    雪千代揉了揉有些昏沉的睡眼,點點頭:“嗯,母親,那我和薰先迴房了。”說著牽起了旁邊同樣困倦的薰,先是去了一趟盥洗室,然後才慢悠悠地朝臥室走去。


    “唔···我這是在哪兒?這裏好像很吵的樣子。咦,那位端坐在彩車上,朱唇粉麵,眉眼秀美,長發華衣的小蘿莉是誰,總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旁邊還有兩個陪侍的童子,看起來挺有意思的。咦,我怎麽感覺那隻蘿莉在用幽怨的的眼神看著我啊,是我的錯覺嗎···欸?彩車周圍有好多人啊,不對啊,我這個視角在哪裏?在人群裏?還是說···”


    “什麽嘛,原來是夢啊···”睡夢中的雪千代感覺自己的右臂被緊緊地抓住了,漸漸醒了過來,發現剛才那個景像原來是一個夢。


    雪千代正要捋清剛才所做之夢時,耳邊傳來了薰的囈語。“哥哥···不要走···不要丟下我···”雪千代輕輕地側過頭,看到薰正緊皺著姣好的眉頭,一副痛苦的樣子。雙手則是抱著雪千代的右臂,緊緊地不願鬆開。


    “這孩子該不會是做噩夢了吧!”雪千代側過身子,用左手去撫平薰緊皺的眉頭:“薰···!薰····!別擔心,哥哥一直都在你身邊,不會拋下你的。”


    不隻是手上的動作起了作用,叫醒了薰,還是雪千代的聲音傳入了薰的夢中。薰漸漸舒展開了眉頭,雙眼也隨之睜開。


    “哥哥···”薰輕聲說道,聲音裏似乎含著某種莫名的意緒,“睜開眼就能看到哥哥,真是太好了···”


    雪千代摸了摸對方的頭:“薰剛才做噩夢了嗎?沒關係的哦,哥哥一直都在你身邊,不會丟下你的。每天都能看到薰,我也很開心呢!”


    房間裏雖然沒有開燈,但是光線卻很充足。“看來今天是個晴天呢!”雪千代看看,旁邊母親的那副寢具已經收起來了,“母親應該已經在準備早餐了吧,薰,我們差不多也可以起床了!”兩人就這樣穿著睡衣出去了,洗漱完畢之後要在母親的幫助下盛裝打扮一番,那麽繁瑣的和服以及相關的裝飾,沒有大人的幫忙,兩個小孩子還真是搞不定。


    經過廚房時,正好看到玉川紀子在準備午餐。“母親!”兩兄妹一起喊道。


    “啊啦,你們醒啦!我還剛想去叫你們來著,馬上就可以吃飯了。”玉川紀子看到兩人後說道:“剛才祖父來電話咯,今天全市的天氣都不錯,市區裏也已經開始鏟雪收拾道路了。估計等一會就會有人來接我們過去了。”


    “唔,要進城了嗎···”雪千代點點頭,“那我們馬上就去收拾。”


    自來到秋田以後,雪千代就沒有離開過玉川市,或者說,活動範圍還沒超出自己所在的這個小村子。在他想來,作為一縣首府的秋田市,就算比不上京都、東京,應該也是一個繁華的地界吧。


    早飯比較簡單,雜煮、年糕、魚以及一些蔬菜。吃過飯之後,便是繁瑣的穿衣時間。雪千代還是昨晚的那副裝束,雪、竹紋的和服,高高的馬尾。隻不過把佩扇由那把‘十骨舞扇’改成了‘賀儀扇’,腰間的肋差也選了一把帶有日之丸扇家紋標誌的。在玉川紀子的提醒下,還帶上了那把佐竹敬宣給的尺八,據說今天還要去敬宣舅舅家裏。


    薰也在玉川紀子的打扮之下,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粉色櫻花紋的西陣織和服,白牡丹紋的友禪六寸帶,外麵再套一件大紅色的楓紋打褂。梳著改良版高島田髻,前額是齊眉的平劉海,發髻上插著幾根玳瑁釵,以及那塊雪千代送的木梳。手中提著青色螢袋紋的手袋,腳踩純白的草履。即便不施粉黛,雪千代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雖然自己一直都知道薰長得很漂亮,但是盛裝打扮起來之後,那種風采簡直可以令人窒息啊···以後不知道要便宜哪個小子了···”雪千代突然升起了一種患得患失的情感,心中一驚,趕緊別過臉,“咳咳!我怎麽能這麽想呢!?這種想法可要不得···嗯,先默念兩遍心經,靜思才是緊要的事情。”


    相比於一雙子女的盛裝,玉川紀子自己則簡單多了。一件簡單低調的燕紋白橡色訪問著,腰間係的帶也是平淡的顏色,普通的撫子花紋,也不化妝。雪千代知道,佐竹敬宣舅舅、玉川親弘祖父、玉川弘幸舅舅、結城綾子阿姨,在年前都有送一些衣物給自己的母親,其中不乏一些用料考究,做工精細,紋飾華麗的逸品。不過母親似乎並沒有把它們拿出來穿的意思,都是把它們放在了一個專門放和服的房間裏。


    玉川紀子剛給雪千代整理好前襟,外麵就傳來了一陣敲門聲。然後便是蒼勁的聲音:“小姐,奉家主之命,大和過來接你們了。”


    玉川紀子笑笑道:“是湊叔叔來接我們了,我們走吧。”說著,便牽起兩人離開了房間。打開門,前院裏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湊家父子正侍立在門口。


    玉川紀子向兩人點點頭:“真是麻煩你們了,可以出發了!”


    秋田市就在玉川市的隔壁,坐車的話並不需要多久。但是湊大和出於安全考慮,車速放的比較緩,也方便雪千代和薰欣賞一路上的景色。


    “雪千代小少爺和薰小姐是第一次出門吧,雖說秋田這種鄉下的地方沒什麽聞名全國的景點,但是普通的田園風光也別有一番味道呢。兩位也請欣賞一下吧!”湊大和一邊開著車,一邊笑著說道。


    雪千代早已經趴在了窗邊:“雪後的秋田確實也挺好看的,京都的話,下雪的日子可不是特別多,有積雪的時日,就更加難得了!”


    玉川紀子笑笑:“秋田這邊可是經常會有豪雪,時不時就會大雪封山的哦!對了,雪千代、薰,昨晚有做夢嗎?”自鐮倉時代的《山家集》(西行法師的私撰和歌集)中出現了有關於‘初夢’的記載以來,扶桑人對於用新年後的夢來占卜一年的運勢這種事,很是上心。


    當然,今世的所謂初夢,一般是指元旦之後,一月二日或者更後的夢,主流的則是二號這一天晚上的夢。因為大晦日那天晚上很多人都是通宵無眠的,而第二天也不能一定保證能做夢,或者即使做了夢,但是已經忘得精光了的情況也是有的。但是,雪千代和薰不在此列。


    “欸···初夢嘛,有是有,不過並不是富士,鷹,茄子之類的上佳之兆欸···”雪千代努力迴憶了一下,“唔···看到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端坐在彩車上,彩車周圍圍著很多人,挺吵的,而且那個小姑娘好像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雪千代自己也有些語焉不詳,在夢裏的時候自己就比較懵逼。


    這時,坐在副駕駛上的湊蒼太說道:“花車一般都是比較高的,坐在花車上的小姑娘要抬起頭才能與雪千代小少爺視線相交,說明雪千代小少爺所處的位置應該是比較高的地方。這也是一個吉兆啊!”


    “欸!?還能這麽解釋啊···”雪千代有些臉紅地笑笑道,心中還是有些顧慮‘但是,那個幽怨的眼神是怎麽迴事···’


    按照湊蒼太的解釋,其實也是說得通的。雪千代所處的位置在高處,便是與‘鷹、上升的煙’相通的,運勢上升的吉兆。


    關於‘初夢’,一直有:一富士、二鷹、三茄子的說法,之後還有‘四扇、五煙草、六座頭’的接續,不過存有爭議就是了。至於為什麽要選這幾種物件作為吉兆,說法就很多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與家康大狸子有關···


    不過,按照「俚言集覧」裏麵的記載,富士與扇象征著子孫以及家業的繁盛;鷹和煙草象征著運勢的上升、茄子與座頭象征著無病無災。


    玉川紀子笑笑道:“那就要多謝蒼太君的吉言了!雪千代今年也要念小學校了,如果能有上升的運勢的話,也很不錯呢!”說完又轉頭看向薰,“那薰呢?”


    雪千代看到薰的眼神有些憂鬱,於是便說道:“母親,薰昨晚做的夢好像不是特別好···”


    玉川紀子點點頭:“對不起,薰,母親不該問這些東西的。”


    薰搖搖頭:“其實也不是什麽噩夢,隻是感覺哥哥要被搶走了一樣。”玉川紀子和雪千代都有些不太理解這句話,薰頓了頓,才把自己的夢境說了出來。


    “哥哥,白君、我,三個人正在一座神社裏玩的時候,突然出來了一群人。不顧哥哥的反對,強行給哥哥換上了一些奇怪的衣服,然後把哥哥抱進了一輛車裏。我和白君緊緊地綴在車的後麵,想要趕上去。但是身上穿的是和服,根本追不上,很快那輛車子連帶著哥哥都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而等我反應過來時,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周圍已經暗下來了,空氣也變得凝重,還刮著刺骨的寒風。明明我們穿的都是浴衣,不應該會是那種會刮冷風的季節···”說到這裏,薰停了下來,看向了雪千代。


    雪千代微微笑道:“薰也知道,這是夢啊!什麽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隻是,在現實中,我是不會丟下你的,放心吧!而且,我可是學過劍道的人,怎麽會那麽輕易地就被人帶走呢!”


    玉川紀子也安慰道:“嗯,雪千代也說了,一定不會放下薰不管的,薰不用擔心的。”


    薰點點頭:“下次跟哥哥出去玩的時候,我不能穿和服或者浴衣了,這樣的話根本跑不快。要是哥哥真的走了的話,我就很難追上了。”


    “薰想多了,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哥哥要走的時候一定會帶著薰一起的,把薰一個人落在一邊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出現的!而且,薰很適合穿和服、浴衣哦!以後我還想跟穿著這種服飾的薰一起出去玩呢,要是你不穿的話,就太可惜了···”


    薰小臉微紅,心情暢快了不少:“欸?!是這樣嗎?那我以後聽哥哥的!”


    看到薰一直鬱鬱的心情終於晴朗了起來,雪千代也鬆了一口氣,望向車窗外,看著鄉村雪景。


    “我···雪千代···雪···被人帶走···看不到···”雖說安慰薰不用在意,但是雪千代自身卻有些在意那個夢本身,看到外麵的雪景,難免就胡思亂想起來了,“難道說,雪隱···”想到這裏,雪千代狠狠地抽了抽嘴角,“胡思亂想真是一個壞習慣!!!”


    雪隠,意思與‘便所’一樣,都是指的廁所,其詞源據說還來自中國,不過說法比較多就是了。雪千代有些無奈地想到:我怎麽可能會和廁所搭上關係呢!一定是我想的方式錯了,換個思路試試。


    “不對!現在似乎有這樣一種說法,雪隱,指代的是‘死亡’。”雪千代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嗬嗬,這就更扯了···不對,想的方式還是錯了,不應該這樣想!”雪千代感覺自己都要魔楞了。


    正當他絞盡腦汁想要把那個夢往好的一方麵想,卻不得其法時,又是靈光一閃:“不對,我想這個夢做什麽!這又不是我的夢,而且,以夢來推定今年的運勢本來就是一件很靠不住的事情!”想到這裏,雪千代終於心安理得地欣賞起了外麵的景色。


    或許是外麵的風景過於單調,也或許是因為雪千代昨天的睡眠不足,看著看著,他又側身伏在自己母親的膝上睡著了。等到他被薰叫醒時,車子已經停在了一幢占地頗大的別墅內了,看樣子,終點站已經到了。


    雪千代走下車,抬眼看了看麵前那看起來挺氣派的別墅。別墅共有四層,整體呈淡黃色,看上去不失厚重。“墩柱、細柱、半圓拱頂···看起來有點像羅馬的建築風格。不過,像是某個土豪的房子啊·····”雪千代小聲嘟噥道。


    然而卻被一旁的湊大和聽到了,然而他自動過濾了雪千代的後半句話,隻聽他說道:“雪千代小少爺說的沒錯,這棟房子確實是仿西方的羅馬式建築。”


    雪千代有些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對了,祖父呢?在屋子裏嗎?”


    湊大和搖搖頭,伸手指向了鐵質的大門外麵:“家主正在清掃街上的積雪。”


    透過鏤空的鐵質大門,果然能看到玉川親弘正拿著一把掃把,清掃門前街道上的積雪。還有不少人和他一起做著同樣的事,看樣子應該是附近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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