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詢議室中,無論是與戴言進行辯論的孟軻,還是在周邊圍觀的齊王父子以及眾稷下學士,聽到戴言的反駁以後,大家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


    這些人都是極為不解,這子偃乃是宋國的公子,豐邑的領主,地位尊貴,與底層庶民間乃是天壤之別,為何會對這底層庶民的生活如此了解?


    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無論是齊王,亦或是眾稷下學士,雖然大家都有接觸過底層的庶民,然而若要說他們真的對庶民的生活有多了解,那絕對都是高看他們了!


    像在場的眾人,都可以稱之為是這個時代的精英,精英中或許有同情底層庶民的人,然而他們所在學派的特性卻決定了他們並不會真正的為底層的庶民說話。


    整個天下,隻有兩個學派是例外:墨家和農家。戴言接受了墨家和農家的效忠,在豐邑的治理上也將這些墨家與農家的弟子派出去,他甚至還會親自去觀察庶民們的生活,外加他有後世作為平民的經曆,他才能夠對底層庶民的生活如此了解!


    孟軻雖然早年生活有些艱難,然而他畢竟是貴族之後,也沒有真的淪落到需要親自種田的地步。因而雖然他身上有著儒家最為可貴的務實精神,然而碰上了墨家和農家這種直麵最底層百姓,最直接的了解底層百姓需求的學派,他在務實上敗下陣來,也是理所應當了。


    而戴言能夠擊破孟子所提出的這套理論,除了他比孟子更務實以外,其中最關鍵的部分還是在於孟子或許是天才的政治哲學家,然而他卻並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經濟學家!


    孟子在中國曆史中的地位與柏拉圖在西方曆史中的地位一樣,柏拉圖構建出了理想國。而孟子也是構架了這種完美的自然經濟模型,此後兩千多年中國的廣大地區的經濟大體就是按照孟子所提出的模型在運作。即使有些朝代部分地區經濟發達,乃至出現了資本主義的萌芽,然而在整個中國最廣大的地區,卻依然遵循著這種自然經濟的模型,卻並沒有超出孟子所構建的框架之外。


    然而無論是柏拉圖,亦或是孟子畢竟不能算是正式的經濟學家,因而孟子所提出的這套自然經濟模型,以達成王道為目標的治國理念,其實更多的隻是一種政治理想。不說其難以真正實現,其中的漏洞其實也是非常多的。


    戴言在後世好歹也還是正式的學過經濟學,在對經濟的理解上他還是要高過孟子的。找到其觀念中的漏洞,再用事實來將其擊垮,對戴言來說並非難事。


    而對於戴言來說,擊敗儒家勢在必行!在以儒家為主導的華夏文明裏,整個思想界都是以農業為主導,又如何能夠使華夏文明由農業文明進化成為工業文明呢?


    當戴言孟繼續思量間,孟軻打破了沉默,他問戴言道:“那麽公子以為應當如何治理邦國呢?”


    在孟子看來,他所提出的治理國家的方法,被對麵的公子否決了,這就是對麵的公子在攻,而他在防守,這讓他天然處於劣勢。如今,他反過來向對方提問,那麽就是他在攻,而對方在防守了!


    戴言對此卻是絲毫不懼!他直截了當的說道:“治理邦國,當然是要使邦國強大。三代之治,天下繁盛,國家強大,靠的是天命嗎?非也!以小子看來,三代之治,靠的仍舊是人治!


    以在下之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一個邦國,丘民是最多的,也是最難以收服的,因而,得乎丘民是最重要,也是最難的。


    以小子之見,要得庶民之心為己用,就必然要使庶民們生活得更好,即是國家的治理要符合庶民們的利益。一方麵,要使庶民們生活富裕,令一方麵,就要保護庶民們的財富不受侵犯。


    治理邦國,其實是有選擇的。而要使庶民生活富裕,在下以為有兩個辦法:一個乃是帶領庶民們掠奪他人之財為己用,另一個就是發展生產力。


    而保護庶民的財富不受侵犯,也要做到兩方麵,一個就是君主要克製自身的欲望,不隨意的侵犯庶民的財富;而另一個就是要保護庶民的財富不為他國所掠奪。


    國人富裕以後,就必然愛惜家園,他們愛惜家園就會知道尊敬君主,畏懼刑罰,如此庶民們就容易治理了。有了富庶而又尊上畏刑的國民,國家又何愁不強大呢?”


    戴言簡但的說出了數條意見,其中甚至有孟子自身思想中才有的觀念,令得孟子一時間不知如何反對為好。


    隨後他就抓住了其中一個問題問道:“敢問公子,您所說的要發展生產力,這是什麽意思?”


    “生產力,就是一個社會創造財富的能力。”戴言淡淡的說道,“遠古時代,人們以狩獵采集為生,生活十分艱難。這在小子看來,就是生產力低下,也就是創造財富的能力極為低下。而到了三代,先賢們開始以種植糧食,蓄養牲畜為生。這在小子看來,也就是創造財富的能力提高了,而同一塊土地能夠供養的人也更多了,這也就是生產力提高了。”


    孟子聽到這裏,心中就有了底氣。這科學的學派其實還是有許多農家的思想在其中的,他之前就辯駁了陳相,如今又有何畏懼呢?於是他立即開始了反駁:“我道公子之生產力是何意義,原來不過就是重視匠人農夫罷了。


    天下之事,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而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天下之通義也。治理邦國,最重要的還是要靠勞心者,靠那些憂心天下的賢人,而非依靠這些掌握技藝的小人物。對於這一點,公子身邊的農家弟子陳相以前就提出過類似的觀點,而在下也已經反駁過了。公子若是不清楚,大可以再向他問一遍。”


    而周圍聽到孟子此言的各稷下學士也是哄然大笑,顯然他們也都知道孟子曾擊敗過農家的事。


    戴言對眾人的哄笑絲毫不在意,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孟子反駁農家的觀點,我早就已經知道了。然而孟子似乎是沒有聽清在下的意思,在下所說的是重視技術,重視生產力的提升,而並非是說必須遵循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的政策,而是真正的重視技術。


    在迴答這個問題之前,在下想問孟子:如今天下到了如今境況,究竟是變得更好了呢,還是變得更壞了呢?”


    孟子一聽到這個問題,立即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方今之天下,世稱戰國,無歲不戰!天下各大強國,皆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縱觀曆史,也從來沒有什麽時候是比現在更糟糕的時候了!”


    戴言聽到孟子的話,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他說道:“孟子之言,在下絕不敢讚同!雖然說如今天下秩序失衡,以致列國互相攻伐。然而若要說當今天下,乃是最糟糕的時代,孟子之言未免太過了!


    以在下來看,如今之天下,雖然秩序崩壞,然而各國的國力都在飛速的增長!春秋之時,千乘之國就是大國了,而晉楚為三千乘之大國,就是天下的霸主了。


    到了如今的時代,類似韓國、中山國這樣的五千乘之國,卻已經變成了天下的弱國;而齊、秦、楚這樣的萬乘之國卻是接連出現。武王伐紂,所率領兵力不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士兵不到五萬,而這已經是周朝的所有實力了!


    而到了如今的時代,天下大國間的戰爭,車萬乘,士兵十萬,為大軍提供後勤的農夫數十萬,動員如此多的人力,國家卻依然沒有崩潰!這樣的事,如果放在春秋時代,絕對是不可想象的!


    而天下為何有這樣的改變呢?在小子看來,這無非就是整個天下的生產力都有了極大的進步罷了!


    以小子來看,如今之天下,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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