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草原逗留了兩個多月,看著北方各部族的遷移工作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漠庭三都戶所的搭建也在如火如荼的展開,朱允炆這才動行迴京。


    “有一個高效的內閣,加上涇渭分明的軍政分離體係,南京有沒有朕這個皇帝,都不妨礙國事的正常運轉,朕這才有時間可以安心的帶著你們周遊南北西東。”


    舒適寬大的天子駕輅足以坐下朱允炆一家七八口人,這位大明的建文皇帝一邊看著沿途的風景,一邊不無得意的向自己的幾名媳婦炫耀。


    放大內閣的權利,確實可以釋放皇帝的空間,但弊端也很明顯,那就是內閣會在施政中不可避免的竊取皇權,減弱皇帝對國家的掌控力。


    曆朝曆代的皇帝都對權力有著近乎病態的占有欲,朱允炆也不例外,隻是他沒有選擇像他的爺爺學習,事無巨細一肩挑,甚至一天開三次大朝會,連縣一級的芝麻瑣事都要聖心獨斷。


    他給了內閣權力,卻又無限放大自己這個皇帝在天下人眼中的形象,造神運動的成功,讓他即使將人事任命和科舉權授予內閣,這個機構也對他的皇權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威脅。


    他們的手伸不到軍隊,隻靠一張嘴,能搞哪門子的政變?


    而在京郊大營之中,幾處醒目的寨牆上,可都懸掛著朱允炆這個皇帝的畫像和那句極富渲染力的口號‘軍是大明國防軍,兵是人民子弟兵。’


    加強家國概念深入軍心,就會極大避免淪為私軍的威脅,占據軍隊絕大基數的卒勇能念及領誰的軍餉,捧誰的飯碗,就不會被野心黨幾句花言巧語蒙騙。


    首輔、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楊士奇終究擺脫不了這個輔字,內閣也都是輔臣,是輔佐朱允炆這個皇帝治理國家的,不僅屁股要坐的端正,心裏的位置這些人也會擺的正。


    內閣首輔和內閣總理雖然隻差兩個字,但含義卻是天差地遠。前者是皇權獨裁製,後者是虛君立憲製。


    眼下大明的君權獨裁甚至已經到了狂熱的地步,就比如作為通政司的右參議,大明頂級馬屁精許不忌去歲就曾經向朱允炆進言,希望能夠將朱允炆平日裏說的一些鞭辟入裏、一針見血的言論整理收錄,搞一本皇帝思想合集,共天下士子可以深入學習其中的思想精神,饒是朱允炆已經足夠厚黑,也羞的沒有同意。


    但這許不忌不依不饒,一直在私下裏搞串聯,打算來個集體上書,好狠狠的拍一次龍屁,要不是朱允炆這次北上巡遊草原,恐怕還真就搞出來了,細想想,這麽做也不錯。


    由此可見,在此時的大明朝野之間,即使朱允炆天天撒著歡的玩,也不用擔心一迴京出現南京另立朝廷的尷尬局麵,想架空皇帝?內閣六部這些人門都沒有。


    一念起自己將來可以滿天下的轉悠,欣賞零工業時代純天然的美好環境,朱允炆就覺得自己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中軍繞北平南下,沿著早幾年開始動工,用時兩年多方建築好的南北京道行進。挑開車窗的一角,就可以清晰的看著這條國道兩側金黃色的麥浪。


    “河北這些年總算是恢複了一些元氣,但還遠遠不夠。”


    看著看著,朱允炆又歎了口氣:“眼下我大明重中之重,便是快速恢複北方的民生,不然南北失衡的現象太過於嚴重了。


    河北這塊土地,自唐末淪陷於異族之手,五代十國至今打了足足將近五百年的仗,十室九空,千裏渺無人煙啊。”


    大明丁口六千多萬,北方卻隻有可憐的一千多萬人,南直隸、浙江、江西、河南、福建。湖廣僅這七省就已經超過四千萬,還沒有加上貴州、四川、雲南和兩廣。


    “自我大明立國以來,至今三十六載,河北數省,總算是從一百餘萬戶到如今的四百萬戶,翻了兩番,成績還是喜人的。”


    馬恩慧寬慰道:“隻要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民生的恢複總是很快的,陛下也不用過於憂懷。”


    “唉。”


    朱允炆歎了口氣,又是恨聲道:“自北平南下至今也有數百裏了,沿途府縣城郭破敗不堪,城外村莊也是寥寥之數,哪比得上南直隸處處雞鳴狗叫,歡歌笑語,都怪該死的蒙元蠻夷!”


    砰的一聲,朱允炆一掌拍在身旁的幾案之上。


    蒙古滅金,屠河北數十城;征西夏,更是沿道屠數千裏之廣,攻四川,屠的四川全省僅剩下一萬餘戶!


    以至於忽必烈立國之後,不得不遷湖北實四川。


    一百年的元朝江山坐下來,河北這塊土地上的丁口繁衍仍是慢的可憐,虧得忽必烈拿張弘範換了伯顏,這個大漢奸起碼還有點人性,滅了南宋之後鮮有屠城之舉,江南的漢族得已活了下來。


    龍鳳元年,江南各省割據,已是從實質上脫離了元朝的統治,軍閥混戰,太祖異軍突起,東征西討克定南方,麵北稱帝立國大明。洪武元年北伐,一年的光景便統一南北,廓清帝宇。


    這才給了河北百姓,休養生息的機會。


    “這幾年朝廷一直施行赤字經濟,成效還是巨大的。”


    朱允炆有心說給一旁老實坐著的朱文奎聽,主動講起了國事。


    “國庫和朕的內帑,雖說這兩年一直入不敷出,寅吃卯糧,但國窮而民富,大量的財富自國庫轉移到百姓的手裏,使得普遍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大量貧農得以吃飽穿暖,刺激了生養。


    加上商貿發達,此番漠庭又勘平,料想不要幾年的光景,北平這座軍事重鎮就會成為北方第一繁榮大城,畢竟他臨近平津,距離朝鮮近,加之南北這條京道和大運河。


    山西各省的煤運都要走北平中轉,一旦北平繁華起來,商人趨之若鶩的同時也會提供大量的工作崗位,河北就會漸漸變成一片熱土,吸引更多在南方隻能混個溫飽的百姓、工匠北上。


    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朱允炆又念叨了一大堆,主要還是為朱文奎分析內閣的政策,也不管小家夥能聽懂多少,總之是一股腦的填鴨式傳授。


    “最近再看什麽書。”


    講完了國策,朱允炆便岔開話題,問道朱文奎。


    “迴父皇,兒臣這段時間在看二十一史。”


    二十一史?


    朱允炆錯了一下神,來了興致的問道:“怎得想起看史書了,史書可是乏味無趣的緊。”


    朱文奎老實迴答:“史書雖然乏味無趣,但有道是以史為鑒可知興替,觀曆朝曆代之政,感悟頗多。”


    “有出息。”


    朱允炆隻覺心懷大慰,伸出手揉了揉朱文奎的腦袋,表揚起來:“說的沒錯,以史為鑒可知興替,既然如此朕便考校你一番,若你將來做了皇帝,該如何施政啊。”


    車廂內的氣氛陡然嚴肅起來,幾個媳婦都看向了朱文奎,同時還偷摸的瞄向朱允炆。


    誰都沒有想到,年富力強的朱允炆竟然會毫不忌諱的考校兒子這種問題。


    “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朱文奎謹慎對答,說著自己的想法:“兒臣觀曆代之政,漢承文景而強,唐承貞觀而盛,我大明想要國富民強,也當施寬仁之政。”


    “嗯。”


    朱允炆頷首,一步一步的引導道:“有道理,天下人誇朕的建文一朝遠邁漢唐,實則承洪武大世之餘蔭罷了,非朕之功也。那朕再問你,可知緣何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就可以締造盛世呢?”


    “因為輕徭薄賦之下,民力便可漸漸複興,百姓吃飽穿暖則子孫綿延,丁口多了墾的田也就自然多了,田多則糧稅多,長此以往,國富民強自然盛世不遠。”


    朱允炆笑起來:“哈哈,可以可以。”


    收住笑聲,不住點頭讚許,繼續問道:“那輕徭薄賦、與民休息之後的國策呢?”


    朱文奎眨巴幾下眼睛,想了片刻輕輕搖頭:“兒臣愚鈍,不知矣。”


    “你能看到這第一層的表象,朕已經很滿意了。”


    一個七歲的孩子,能懂得修生養息的仁政可以增強國力,朱允炆對此已是非常滿意。


    “你能通過觀史知曉仁政之重要已是殊為不易,接下來就需要放下史書,其他的朕來教你。”


    朱文奎馬上恭敬跪下:“求父皇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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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父子,不用多禮。”


    拉起文奎,朱允炆諄諄教誨起來:“所謂輕徭薄賦、與民休息這條仁政,為何幾千年來的朝代都可以通過這辦法來增強國力?就是因為朝代的初期人少而地多。


    國家的國力尚未達到飽和,所以需要大量的丁口百姓來充實疆域,開荒墾田,如果不降低賦稅和減少徭役,百姓就無力生養。


    一旦百姓可以吃飽穿暖,丁口的繁衍速度自然會極大的提升,人多了,良田就多了,國力就昌盛了。國力越是昌盛,則民越富;民越富,口越多;口越多,則田越多,繼而國越強。這就是良性循環。


    而一個朝代的國力達到巔峰的時候,恰恰是這個朝代開始走向滅亡的時候,盛世即末世。”


    車廂內的媳婦孩子都疑惑起來,朱文奎當先問道:“既是盛世,怎麽又會是末世呢?”


    “因為國內已經被充滿了。”


    朱允炆向小家夥解釋道:“好比一個水缸,滿則必溢,若是滿了無處可溢,裏麵的水越屯越多,這口水缸就會炸裂。


    一個朝代因為施仁政而富強,人口快速繁衍,但是地的數量是有限的,沒了地,新生的百姓怎麽過活呢?


    越來越多的百姓需要吃飯,沒飯吃,就會有矛盾。


    這個時候,就需要轉移矛盾。


    你隻看到文景之治締造了大漢的恢弘大世,可知為何漢武帝要跟匈奴大打出手。除了為了骨氣不再和親之餘,便是大漢的國內已經開始出現了矛盾的苗頭,漢武帝需要一個轉移矛盾的渠道,而對外的戰爭和擴張,就是最合適的方式。


    幾十年的仗打下來,大漢打的筋疲力盡,無數的百姓紮緊脖子,勒緊腰帶都在支援這場大仗。最後這場舉國之戰以我漢人的勝利而告終,我們既收獲了萬裏馬場,也死去了無數的百姓。這才有漢武一死,昭宣中興的局麵。”


    朱文奎吃驚的張大嘴巴,這還是他頭一迴聽到這種解釋,隻覺宛如天方夜譚一般。


    “仁政既是好,也是壞。”


    朱允炆含笑道:“暴政既是壞,也是好,很多的東西你要看全麵。唐有貞觀之治、神龍之治、開元之治,可謂是國力達到了巔峰,僅在冊之丁口已是萬萬之數,更遑論無數隱與田野的偏僻村落、那些達官顯貴家的家丁奴仆呢?


    所以到了這個高度的時候,唐朝已經無力在強盛下去了,他必須要擴張,要打仗、要死人!


    但是李隆基這個皇帝沒有看到已經冒頭的矛盾,選擇了安於享樂,耽於現狀。如果不是安史之亂死傷無數,不用一百年,大唐萬萬丁口就可能繁衍到兩萬萬,如此數量的百姓無糧可食的時候,揭竿而起之下,大唐隻會亡國的更快。”


    國恆以弱滅,為漢以強亡。


    朱允炆都不知道這種論調是哪裏來的。


    同是王朝末期的時候,漢唐明三朝有什麽區別?


    都是亡於內部的百姓起義,摻雜上軍閥的混戰罷了,漢朝最光榮的地方在於他的末期沒有讓異族竊取走土地罷了,這是唐明兩朝應該學習的地方。


    黃巢起義、闖王造反,都是因為人口太多,加之唐朝門閥割據,明朝宗親養豬。


    “你想當皇帝,要學得東西不是如何施政,因為你的曾祖父太祖高皇帝和朕已經給你打好了基礎。”


    朱允炆鄭重道:“你真正應該學的,是仔細觀察留意即將出現的國家矛盾,因為盛世一旦來了,矛盾就會被激化,土地有限,財富也有限。”


    盛世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逐漸被拉開的巨大貧富差距!


    朱允炆已經通過官紳一體納糧和取消宗親年俸兩種辦法來緩解這種速度,但這遠遠不夠。


    後世還土地國有化呢,照樣隨著社會的進程,使得貧富差距化並產生嚴峻的階級對立思想。


    仇富、仇官。


    這是人性,是無可避免的現象。


    這些東西對眼下的朱文奎來說實在是過於晦澀難懂,他隻覺聽得雲裏霧裏,根本不懂從哪裏接話,隻好老老實實聽朱允炆繼續說道。


    “曆朝曆代的明君聖主不是不懂,但他們身在局中卻無力破局,原因就在於當他們發現盛世的時候,國家已經誕生了太多的大地主、大門閥,這些雄厚的力量糾纏在一起,足以對抗皇權,使得這些有雄心報複的皇帝無能為力。


    隋朝得國太易,立國之初的時候,關隴貴族集團就已經成型了,他不是在一片廢墟上建立的國家,楊堅也就無法像太祖那般,給隋煬帝留下一個可以任意施為的寬鬆環境。


    漢、唐包括咱們大明,都是一片廢墟中建立起來的,漢無六國遺貴,唐無八大柱國,我大明更是勳貴死絕,朕現在又砍了官身不用納糧的規矩,砍了宗親的年俸。


    眼下,還沒有任何人可以跟老百姓爭利,沒有利益之爭就不會有矛盾產生。所以我大明未來的幾十年,民力的發展將會十分的迅猛。


    等到五十年、一百年之後,口達數萬萬之巨,你目光所及之處,每座城內的百姓都可並肩接踵,到那個時候,就是咱們大明最大的危機。”


    盛世,即末世。


    朱文奎被這句最大的危機嚇住了,忙問道:“既如此,何以破局?”


    “唯內安百姓,外擴疆域一途。”


    朱允炆凝聲道:“對內,你要傾聽矛盾中,占據最大數量的百姓一方的訴求,並予以實現。對外,發動戰爭,將內部的矛盾轉化為異族的災難,驅使國內的地主豪強階級出錢出力,用以賞賜和支付百姓從軍入伍的餉銀以及製造更先進軍備,使他們一體同心的槍口對外。


    通過戰爭,百姓獲利得以安居生存,豪強獲利填滿口袋,繼而心甘情願的支持朝廷繼續發動對外擴張,隻要擴張一天不停,國內的矛盾就一天不會爆發。


    窮寰宇萬國之力,供養我大明一朝,則可開萬世不滅王朝之基。”


    “生產力決定上層建築和發展。”


    朱允炆目視朱文奎,沉聲道:“所以,要重視工匠,一定要重視工匠。


    騎兵的擴張速度太慢了,長刀弓箭的征服也一樣太慢了,一旦擴張的速度追不上國內發展的速度,那麽勢必會造成嚴峻的矛盾激化,隻有工匠,能幫助我大明緩解亡國的步伐,不然,你就必須通過其他的手段來彌補。”


    “什麽手段?”


    “不想亡國的話,就要不斷對百姓進行妥協,給與他們所有訴求的權力,打壓和剝奪豪強、勳貴們的權力。”


    對外擴張是資本思想,對內讓步是共和思想。


    向左還是向右,那就要看將來朱允炆的接班人自己怎麽把握了。


    太祖皇帝和朱允炆,會給大明第三代領導人留下一個無比厚實的基礎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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