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華錦提著罩燈,頂著風雪走在迴自己院子的路上,這一趟路,她從小到大不知道走了多久,卻是第一次,不是十分願意迴去。


    她的院子裏,到處都是顧輕衍的影子,他雖然在她的院子裏短短住了一個月。


    就連這一條迴她院子的路上,也都布滿了他的影子。


    她越走越慢,走了一段路後,她幹脆折了方向,向她娘生前住的院子走去。


    她爹娘雖然離開八年,但是院落一直保存完好,一直有人清掃照看,不讓一應器具落灰,每日也都有人守門。


    她來到他爹娘住的院子後,抬手輕輕地叩了叩門。


    裏麵一個看門的老奴打開院門,一看是安華錦,驚訝不已,「小郡主,您怎麽過來了?」


    有多少年,小郡主深夜不曾來此了。


    他仍記著,以前小小年紀的小郡主,有時候半夜從軍中跑迴家,說想娘了,就不管不顧地闖進了這個院子,世子被吵醒,無奈地又好氣又笑,但還是給她讓了地方,自己去了書房睡,將屋子讓出來,讓她鑽進了世子妃的被窩,抱著世子妃睡一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


    老奴這時想起來,恍惚了好一會兒,一下子濕了眼眶,聲音也哽咽了,「老奴突然瞧見小郡主來,仿佛迴到了多年前,小郡主還是小孩子時,差點兒……」


    差點兒就喊世子世子妃小郡主又偷偷從軍中半夜跑迴來了。


    可惜,世子和世子妃早就不在了。


    他這個打掃看門的瘸腿老奴,也更老了。


    安華錦頓了一會兒,也恍惚了一下,對老奴笑了一下,輕聲說,「我想我娘了,不想迴自己的院子裏住,今夜想在我娘的屋子裏歇下了。」


    老奴點點頭,讓開門口,「小郡主您請,世子妃的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掃,被褥都是幹淨的,就是沒有生炭火,老奴這就去弄一盆炭火來,再給您拿兩個湯婆子暖腳。」


    安華錦點頭,「好。」


    老奴連忙去了。


    安華錦逕自提著罩燈去了主屋,來到門口,推開房門,將罩燈放下,裏麵霎時亮堂起來,室內不染一塵,打理的十分好,她娘生前喜歡的擺件,一件不少,各種物事兒也都放在原來的位置。


    安華錦拿起桌案上的火石,點燃了屋中的油燈,熄滅了罩燈,坐在了桌案前。


    她娘以前常在這個梨花木的桌子上繪畫或者寫經文,他爹坐在一層讀兵書,她貪玩,趴在她娘的腿上,拿著筆給她搗亂,她娘畫一筆,她也亂畫一筆,她娘無奈地一笑,十分包容地將她亂畫的那筆重新勾勒描繪,與她本來的畫作融合在一起,一點兒也不看不出是她亂畫的了,她這時還能記得當時的驚嘆。


    她娘是十分有才華的,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常摸著她的頭說,娘本來打算好了,要好好教導你,可不能讓你學你的兩個哥哥,跟猴子一樣的上躥下跳,可惜,我生你時,傷了身子,養病就養了二年,等我好了,才發現公爹將你帶著怎麽也不鬆手了,我也沒辦法跟他老人家搶人。


    她便咯咯地笑,問她娘她這樣不好嗎?爺爺常誇她聰明伶俐的,軍營裏的哥哥們叔叔們伯伯們都很好的,她很喜歡,還有他的大哥和二哥,若說二哥是猴子,上躥下跳沒一會兒正行她相信,大哥可不像猴子,大哥雖也不十分穩重,也愛逗他,但大哥可是文武雙全的,將她娘的琴棋書畫,學了個精通呢。


    她彼時小,說的一本正經,正巧被她二哥聽到了,進來就將她從她娘的懷裏揪著衣領子揪起來,讓她說他好,他不說,她就把她扔去房頂上,不讓人放她下來。


    那時,鬧作一團,最後,還是她爹向著她,板著臉將她救下來,將他二哥趕走了。


    她現在還記著,二哥鼓著臉,說父親偏心小丫頭時氣不過的眼神。


    安華錦思緒一下子拉出了很遠很遠,很久以前的事兒,塵封在記憶裏,一旦打開了閘門,便傾瀉而出,想收也收不住。


    老奴端來一盆炭火,上等的銀絲炭,清冷的屋中一下子有了熱乎氣,暖了起來,他又轉身拿了兩個湯婆子,塞進了床裏的被子裏,殷殷地囑咐說,「小郡主,您早些睡,您剛從外麵奔波迴來,要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才有精神,大雪天寒,最容易生病了,老奴給您去熬一碗薑湯?」


    「不用了,我在書房喝過薑湯了。」安華錦搖頭,溫聲說,「吵醒你了,你快去睡吧。」


    老奴笑嗬嗬地說,「老奴在這院子裏待著,實在是太冷清了,倒是巴不得小郡主多來吵醒我幾迴。」


    安華錦微笑,「那我就多住幾日。」


    老奴一愣。


    安華錦站起身,解開披風,掛在衣架上,「我就是想我娘了,反正這南陽王府,哪裏都是家,我不迴我的院子,在我娘這裏多住幾日,也沒什麽。」


    老奴頓時笑了,「自然沒什麽,您樂意住,那就多住幾日。」


    他說完,看著安華錦,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小郡主,您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兒啊?」


    若不是有心事兒,怎麽大半夜的,突然來了世子和世子妃生前的住處?突然說想世子妃呢,且還要多住些日子,不迴自己的院子呢?雖然同樣都在南陽王府,但住在世子和世子妃生前的院子裏到底不同。


    「是有點兒,不過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去睡吧!我這就睡。」安華錦也沒什麽不可承認的。


    老奴點點頭,但還是勸了一句,「小郡主,老奴活了一把年紀,以前不明白的事兒,到老了,反而明白了,人生一世啊,活著最要緊。」


    「是呢,活著最要緊。」安華錦頷首。


    老奴轉身去了,貼心地為安華錦關上了房門。


    屋中再度靜了下來,安華錦解了外衣,抱著湯婆子鑽進了被窩裏,不知是受小時候的影響,還是當真身體很誠實地奔波累了還是如何,總之,她閉上眼睛後,睏倦襲來,很快就睡著了。


    一夜無夢,反而沉的很。


    第二日,她睜開眼睛,天色已經不早了。


    大雪雖然未停,但是比昨日下的小了,窗欞上結了冰花,屋中的炭火被老奴埋的嚴實,但倒了這般時候,也已熄了,不剩多少餘溫。


    屋中卻不冷。


    安華錦坐起身,披衣下床,打開了房門。


    老奴聽到了動靜,立即走來,「小郡主,您睡醒啦?昨夜睡的可好?」


    「好。」


    老奴嗬嗬地笑,「老奴就知道,小郡主隻要一來這裏住,就會睡到日上三竿,跟以前一樣。」


    安華錦也笑,「是啊,以前我隻要來這裏住,就會賴床不起,還是我娘看不過去,揪我起來。小時候養成的毛病,沒想到大了還一樣。」


    老奴心情很好,「小郡主可在這院子裏用膳?老奴去廚房給您提來?」


    安華錦點頭,「用吧。」


    「好嘞,老奴這就去。」老奴轉身去了廚房。


    安華錦迴屋,就著老奴打來的清水梳洗一番後,老奴也提來了飯菜,一一擺在桌子上,對安華錦說,「路上碰到了沈小將軍,小將軍問您什麽時候去許家,您又要去許家嗎?」


    安華錦點頭,「一會兒就去。」


    老奴嘆氣,「許公自從前夫人去了後,這麽些年,身邊也沒再娶,就他一個人,許老夫人勸了無數次,說娶個新夫人也能照顧他,卻被他一推再推,老奴前些日子聽說許公似乎不大好,從入秋以後,就一直喝著藥,近來都不怎麽出屋了。」


    安華錦靜靜地聽著,想著大嫂的娘在她幾歲時就沒了的,那時人人都說許靖夫妻情深,許靖為先夫人守孝,情深似海,不願再娶,人人都讚許靖有情有義。


    如今這有情有義,聽起來似乎很是諷刺。


    「小郡主趁熱吃吧!一會兒涼了,大雪後外麵冷的很,許家路途不近,您一會兒路上小心些。」老奴叮囑。


    安華錦拿起筷子,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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