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得先從小海娘說起。

    自從失去了在丹陽老家的平靜日子,小海娘帶著小海寄人籬下,住著鄭保長家幫助建的兩間草屋。小海替鄭保長家放牛,做做雜活。鄭保長還算講親戚情分,定期貼補點糧食、副食品,資助母子倆度日。但光靠這點貼補是不夠的,小海娘學會了編織蒲包,每天在家編二、三十隻,過幾天就拖著一條殘腿,背著四、五十隻蒲包,上一趟王通河鎮,賣掉蒲包,買些米、糧,或油、鹽、醬、醋、火柴、牙粉之類用品。換季時,也為小海買些布料,做件把衣裳。她自已總穿著打了許多補丁的衣褲,有點好吃的,總是省給兒子吃。母子倆就這樣緊緊巴巴地過著日子。她隻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盼望著等兒子平安長大,娶親生子,成家立業,續上周家香火,過上安定自足的日子就夠了。富裕、發達、出人頭地,她是不敢奢望的。然而,就這樣低微的希望,也是十分的渺茫。鬼子來後,征收稅費,她這沒田沒地生活困難的外來戶,也要按人頭納稅繳費,雖然鄭保長利用手中權力,幫助她減免了一些,但總得繳一部分。她賣蒲包所得,有一大半被鬼子收去,這樣一來,她想積蓄一點財力,將來為小海娶親的想法,就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三十六、七歲的人已愁得頭上早早生出了絲絲白發。

    這天,她象往常一樣,起了大早,吃了些青菜和麵粉糊糊,給小海留一碗,又給他烤了幾個芋頭,就招唿小海起床。她背上一大捆蒲包,上了路。小海舍不得娘,幾次要陪她一塊進鎮。她說:“你代姨父家好好放牛,做事去,這事娘做得了。”小海隻好由著娘。

    她一路上歇了好幾迴,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挨到鎮裏,坐在街邊歇了一陣,又背起貨,往收蒲包的雜貨行裏走去。就在這時,鬼子遛馬迴據點,衝著她身後來了。有人對著她大喊:“洋馬來了,快讓呀!”她已經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心裏想著要快些讓開,隻是腿腳不便,又背著感覺越來越重的東西,力不從心,就讓慢了一點,鬼子已趕著洋馬衝了過來,一下子把她撞到路邊,頭磕在茂源雜貨店的台階下邊,人頓時昏厥過去,小半天沒有動靜。那個作孽的鬼子早已哈哈笑著,趕著馬跑遠了。

    茂源雜貨店的掌櫃姓劉,是個好心人,買過小海娘的蒲包,知道她是個苦命的寡婦,十分同情她,剛才叫快讓開的就是他,可惜發現遲了,來不及援手,眼睜睜看著人被撞倒,驚唿一聲“阿呀!”見鬼子去遠,忙走出店門,招唿一個鄰居大娘過來,一起把小海娘身上的蒲包卸了下來,見她頭上還在淌血,便進屋抓了一把香灰,壓在傷口上止了血,又拿來一張柳條椅子,放在街邊屋簷下,同大娘一起把小海娘抬上去躺下。大娘又用食指按掐她的人中穴。過了一會,她終於籲了一口氣,睜開眼睛,望望兩個人,低聲說:“難為大哥,大姐!”

    大娘問她挺得住嗎?小海娘兩手撐住椅子扶手,想站起來,卻叫了聲“啊喲” ,臉上顯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有氣無力地說:“腰象斷了似的,不能動,這怎麽得了啊!”說著哭起來。

    這時,圍過來不少鄰居,夥計,都七嘴八舌罵鬼子,安慰小海娘,又各出主意,有說得找先生來看看的,有說還是想法子迴家的,有說先找個地方歇半天再說的。

    劉掌櫃想了一會,說:“我看靠實點,我幫你去把蒲包賣了,雇兩個人把你抬家去,再請先生治治,在這灘總不是事。”

    眾人都說,這樣好。小海娘感激地說:“好大哥,難為難為,就請你做主。”

    大娘衝來半碗糖水給小海娘喝。劉掌櫃就背了蒲包去雜貨行裏代賣了,順便找來兩個搬運工,談妥價錢,把小海娘送迴家來。

    小海一見娘被抬迴來,大吃一驚,得知娘是被鬼子大洋馬撞的,抓著娘的手邊哭邊罵:“狗強盜,不得好死,總有一天,我要報仇!”

    很多鄉親聞訊都來看望,有的又迴家拿些米、蛋、糖之類物品,給小海娘補養身體。

    小虎、小飛、李兵、李俠幾個人都趕來探看,一個個對鬼子恨得咬牙切齒,都說要想個什麽章程,治一治鬼子,最好是能除掉這些洋馬,煞煞鬼子的威風。出了門,小虎又跑到紫竹林,找許老師。宏亮告訴他,許老師又有好幾天不見麵了。聽小虎說了小海娘的事,小和尚也十分氣憤,小啞巴氣得哇哇叫。但幾個都是幹著氣,想不出什麽出氣的好辦法。小虎見不到許老師,有些失落,悶著頭迴家。此後一連幾天,他都在琢磨著出氣的事。有一天,他把小飛約到蕩邊無人處,仔細詢問據點、馬棚的情形。小飛盯著小虎苦惱地說:“我曉得你的心思,這幾天,我也在傷腦筋,怎麽下手,讓那些老甲魚吃個大悶苦,可我就是笨,還沒想到好辦法。”

    小虎笑了:“你還笨,機靈的跟孫猴子似的。”

    小飛拍了他一掌,笑著迴擊道:“你個假叫化子,才像猴子呢,眼珠一轉一個壞注意。”

    小虎:“我們要真象猴子多好啊,連蹦帶跳,跳到馬棚裏去,弄些什麽藥,叫洋馬通通完蛋!”

    小飛:“象齊天大聖才好呢,七十二變,變個小麻雀飛到據點,輕輕巧巧,把事就辦了;鬼子來了,手一指,定,用定身法把他們定在那灘,嘿嘿,呆著去吧!”

    小虎:“還費那個事,把金箍棒變得高高大大,山一樣滾過去,把炮樓都壓成平地,莫說馬了!”

    兩個人胡吹了一通,又轉上正題,小虎臉色又陰下來,憂愁地說:“有什麽東能吃死馬,又能讓馬自動吃下肚呢?”

    “哎!”小飛忽然兩眼放光:“過去,莊上黑狗飛的妹妹,被他耶耶逼的嫁給五閆王,他妹妹不肯,不是說吃了幾根針尋死的嗎?”

    小虎拍手叫道:“對呀,把針裹在草裏喂馬,不聲不響,就要了它的命。小針又不象毒藥難弄。”

    “可是,有什麽章程把針送進據點送到馬槽去呢?”

    “對,先不先,人要混進據點,還要進了馬棚,才能辦事。事完了,還要能蹓出來,不能把我們的命搭上。才聽你說,除了鬼子和送草的,外人連馬棚都進不去?”

    “是啊,生人就是混進去也出不來呀!”

    小虎想了一陣,一拍大腿:“就在送草的身上著眼!”

    小飛不以為然:“送草的哪敢?被鬼子發現,一家子都送命。”

    小虎摟過小飛肩膀,對著他耳朵小聲嘰咕了一陣。

    小飛聽著聽著,眉開眼笑地點點頭:“這樣能行。”凝神思忖了一陣,也摟過小虎,耳語了一會。

    小虎笑道:“我說你是個猴子吧,鬼精!”

    小飛得意地笑著,忽然又問:“出來呢?”

    小虎一邊思考,一邊慢慢地說道:“大白天是不能了,隻有等到天黑,找個僻靜地方,從圓溝遊出去。”說罷,掉臉望著小飛:“你敢不敢?”

    小飛有些生氣了,認真說:“小看人,你敢我有什麽不敢的?你敢到那灘,我就敢到那灘,上刀山也不怕。”

    “好,這迴也隻我們兩個,不帶旁人,也莫跟人說。”小虎說著伸出手來。

    小飛笑著亮出手掌,兩個人用力相拍,一齊說道:“一言為定。”

    小飛右手食指與拇指一合,做個圓圈,說:“我準備這個。”

    小虎豎了一根小指:“那我準備這個,明個見。”

    小飛耶耶張良俊跟許耀先走了,家裏隻有娘在。小飛興致勃勃地迴到家中,就跟娘說,要點幹麵做麵球子。

    小飛娘問:“你又玩什麽花樣精?”

    小飛說打鳥用。

    娘懷疑地看看他,問:“打鳥還要麵球子?”

    小飛編道:“聽人說,鳥喜歡吃這個,我拿它做引子,它一來吃,我就拿彈弓打。”

    “通莊就你鬼花樣多,你自個兒弄去,莫糟踏了糧食。”小飛高興地應諾一聲,就拿個小盆,到家裏藏麵粉的瓦罐裏倒了些麵粉,舀了點水,拿雙筷子,邊兌水邊攪和,一看水多麵稀,又抱過瓦罐,倒些麵粉再攪和,看看差不多了,就摣開兩手,按壓揉搓起來。不一會,已是渾身燥熱,滿麵滲汗,便脫去了一件衣服。一會兒,又覺得臉上發癢,伸手搔一下;頭上癢了,又抓一下;左抓右搔,弄得頭臉白花花的。好不容易把麵粉搓成一個麵陀陀,又擠搓成長棍,摘開做成一個個小球球。想想不妥,用手比劃一個縫衣針的長度,又把麵球搓成長圓形,數一數,16個。六匹馬,按照許老師教的口訣,每匹馬兩個,二六一十二,多四個,幹脆再做兩個,每匹馬三個,三六剛好一十八。他象個小瘋子似的,一會兒琢磨,一會兒又笑起來。想定注意,又倒了一點麵粉,補做了兩個,然後到灶後點燃了一把蘆柴放進灶膛,再用火剪小心翼翼地夾著麵球,放到火上烘烤,兩眼瞪得大大的盯著看,不一刻兒就被煙熏得直流淚,又咳嗽了幾聲,騰出左手,抹了一把淚,弄得臉上又是黑灰,又是白粉,成了個三花臉。烤了一會,覺得差不多了,拿出來瞧瞧,焦黃焦黃的冒著香氣,不禁咧開嘴開心地笑起來,就粗心大意地用手去捏,不防才離火的東西火燙,他的手被燙了一下,慌忙吹了幾口氣,活活一副猴相。他想,剛才捏著,怎麽不鬆軟,不象饅頭那樣發宣?可能裏頭沒熟?就又烤了一會,退出來一看,還是沒發大,隻是皮子已由黃變黑,他這才想起,饅頭是發酵的,這是個死麵,烤焦了也是宣不起來的,於是罵自已一聲笨蛋,又夾起一個生麵球,重新開始。當烤到第五個的時候,已經大汗淋淋,腰酸背痛,火剪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兩個膀子還是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有兩次麵球掉進了火堆裏,慌忙找出來,已經焦黑了。他氣得扔下火剪,出門吹吹風,伸伸胳膊,踢踢腿。

    小飛娘在門前蠶豆地邊移栽著南瓜秧子,見他出來就問:“弄好了?”

    小飛沒好氣地迴答:“沒呢,沒想到,這東西這麽難弄!”

    娘笑了,說:“隻有飯好吃,哪件事是好做的?俗話說,事非經過不知難。”

    小飛望望娘彎腰曲背的身影,突然領悟到,娘,耶耶,每天起五更、睡半夜,家裏家外忙忙碌碌,多麽不容易。他走到娘身邊,蹲下去,摟住她,輕聲說:“娘,你要是萎了,就歇一會。”

    小飛娘覺得意外,很有感觸,說:“乖乖,你懂事了!”掉臉看看兒子,忽然哈哈大笑,手指著小飛的臉,笑得說不上話來,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小飛莫明其妙,問:“娘,你笑什麽?”

    小飛娘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一抹他的臉說:“你自個兒照照鏡子去。”

    小飛忙往屋內跑。

    小飛娘心疼地補了一句:“沒好歇一會再弄!”

    小飛進了房,拿起鏡子一照,自已也忍俊不禁,忙拿來毛巾,對著鏡子左擦右擦。

    小虎迴家後,就問他娘,一包小針有多少根,要多少錢。孟陳氏覺得奇怪,問他要針做什麽,小虎隻好編謊,說做魚鉤,組織一幫小友釣魚去。

    小虎娘有點生氣,說:“他們各人自已不會做嗎?非要你買針代做?”

    小虎抓耳撓腮地陪笑說:“他們叫我做釣魚隊隊長,隊長嘛,應該那個那個。”

    孟陳氏揶揄道:“你這個隊長是哪一級的官?鄭福來做保長,能落不少好處,你還要貼錢辦事?”

    小虎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馬上撿知了殼,賣到錢,就還給你。我曉得,耶耶不在家,家裏難呢,我要為家裏苦錢才對。”

    孟陳氏見小虎提到他耶耶,心裏一陣難過,深情地望著小虎說:“乖兒子,有你這句話,娘就知足了。你還沒成人,哪能真叫你挑擔子?娘就擔心你在外頭闖紕漏,你還小,沒什麽能耐,又是個麻大膽,我就怕你做些大鬧天宮的事情,惹禍招災。我隻要你跟小英平平安安,你耶耶打跑了鬼子、二黃,平安迴家,過安生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小虎被娘的話感染了,激動地說:“娘,你放心,我今後不敢再莽撞了,許老師說,隻要中國人團結一心,一定能打敗鬼子、二黃,耶耶遲早會打迴來的。”

    孟陳氏點點頭,沉思著說:“這個許先生到底是什麽人?前幾天,黑狗飛婆娘爛紅眼跟我拉家常,變著法地打聽,說有人看見你家小虎常朝庵上跑,八成是找許先生吧?又說許先生神出鬼沒的,好象有什麽事瞞人。又問我,小虎家來,談沒談起過他。”

    小虎緊張地問:“你怎麽迴話的?”

    孟陳氏故意道:“我說哪,許先生跟小虎他們說,我們老百姓要拿刀拿槍,打鬼子,打漢奸!”

    小虎一驚:“你真這麽說了?”

    孟陳氏望著小虎噗嗤一笑:“逗你玩呢,看你慌的?你娘傻呀,就能那樣跟她說?她是什麽人,我還不曉得?嘴一張就曉得她要噴什麽糞,黃大仙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八成是個坐地探子,許先生要真是共產黨、遊擊隊,千萬要防著她些。我見你老往庵上跑,就怕被扯到一塊堆去。”

    小虎一本正經地說:“沒有的事,我小呢,想到一塊堆,人家也不要。”

    “這樣就好。”她說著,進房拿出幾個銅板,塞到小虎手上:“買針做你的魚鉤,當你的隊長去吧,我的小菩薩!”

    小虎調皮地說了一句:“我是小菩薩,娘就是觀音菩薩!”接過錢就跑了出來。

    黃昏時分,小虎和小飛悄悄碰了頭。小虎說,我拿到錢了,到經過小尹莊那家小店時再買。小飛也告訴說,麵球一共做了18個。兩個人商定,明天早飯後去,到北河壩頭會齊。他們以為準備工作已經十分停當,信心十足地迴家睡覺了。

    小虎睡在床上,還是不踏實,想著明天的行動,想著想著,忽然叫了聲:“不好!”翻身坐在床上,拍了一下腦袋,自言自語地說:“嘴上無毛,做事不牢!還真被娘說著了。”“嗐”了一聲,倒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睡不著。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到小飛,拉他到山牆根,見四周無人,一把抓住他焦急地說:“今天去不成!”

    小飛驚問:“為什麽?”

    小虎兩眼瞪得圓圓的問:“今天有沒有送馬草的車呀?我們在哪灘等車,想什麽辦法上車呀?這些問題都沒有解決啊?”

    小飛叫聲“啊呀”,一拍屁股:“事先咱怎麽沒想到啊?”

    小虎:“沒有送草的車,咱就白忙乎了,唉,怪我,還是莽撞。”他朝四周一看,把小飛一拉:“走,到那邊去。”就領著他跑到他家前頭一叢杞柳後麵,隱著身子,坐下來,悄悄說:“咱要先打聽清了,這幾天是那個莊子送草去,從那條路走,多晚上路,多晚經過那一段路,我們還要選好地段,事先得跑一趟才行。”

    小飛佩服地說:“還是你想得細,到底是團長。”

    小虎用肘拐他一下,嗔道:“還挖苦人呢!”

    兩個人沒心思多開玩笑,接著商量了新的方案,作了分工,由小飛打聽這幾天送草車子來路、時間;小虎把王通河東、西、北三條大路做個探查,每天晚上再碰次頭,交流情況。說定了後,兩個人就分頭行動了。

    小虎和小飛又奔波了兩天,才把準備工作真正做實了,終於再次確定了出征的日子。

    這天上午,兩個人一吃過早飯,就到北河壩頭碰麵,向王通河進發。在小尹莊的小店,小虎買了一包縫衣針,就和小飛來到村西。這裏離大歪柳樹200米左右,有戶人家,過了這戶人家,路就拐了個彎。這戶人家山牆頭堆著一堆蘆柴。這會兒,這家人都下地幹活去了,門鎖著,這是小虎前兩天摸準了的。兩個人移動兩捆蘆柴,靠柴堆豎立起來,然後躲到柴堆裏邊,拿出麵球和縫衣針,往每個麵球裏插了三根針,重新包好,由小飛揣到懷裏。接下來,就是暗暗地觀望著東邊路口,等著拉草的車子出現。

    時間過得真慢哪!偏偏是陰天,不見太陽,怪悶熱的,兩個人不知不覺地都出了些小汗。有人來去,他們就躲藏起來,人一走,就探頭張望。就這樣在焦急的等待中,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到了約摸十點鍾光景,終於看見一個老漢趕著一頭騾子,拉著堆得高高的一車稻草,在路口出現了。老漢牽著騾,車行得很慢。小虎忙跑到屋角,看著車子的距離。小飛站在豎著的柴捆跟前,看著小虎。又等了一會,已聽見車子沉重的軋道聲了,隻見小虎把手一招,小飛忙將一捆柴草用力推倒,橫臥在路上,又將另一捆也推倒了,就跑到柴堆東首,跟小虎一起掩在草後,露出小半邊臉觀察。

    老漢趕車一拐彎,就見路上橫著兩捆柴草,皺起眉頭,嘰嘰咕咕地說:“這家子做事多毛糙,把個柴倒在路上,瞎耽誤人工夫!”看看到了柴草跟前,才吆喝一聲:“籲—”把車停住,就彎腰去搬柴。他那裏曉得,就在他搬草的當口,小虎一拉小飛,輕手輕腳地走到車屁股後,見路上無人,兩個人一聳身,抓住草捆,就爬了上車頂,迅速臥倒下來,在老漢搬第二捆柴走時,兩個人已麻利地解開了一捆稻草,把全身遮蓋了一層,互相摟抱著,對視著無聲地咧嘴一笑。老漢“駕”了一聲,車子又行動了。兩個人在車頂上不敢動彈,不敢說話,隨車顛簸著,隻聽見車軲轆吱吱呀呀,騾蹄子踢踢篤篤,還有老漢的腳步聲和不時的吆喝聲。

    過了許久,忽聽前頭有人叫了聲:“鄭老頭,你又來了!”

    小虎與小飛對視了一眼,用眼色在互相提醒,這是到哨卡了。車子沒停,徑直過了卡子,忽覺平穩起來,那是上了磚頭鋪的街麵了。兩個人手緊握了一下,是在互相壯膽打氣呢!

    突然,車頭向上翹起來,又顛了幾下,兩個人向後一滑,急忙扒住前麵的草捆,輕輕向前移動一下,對臉一看,臉上都有了汗珠。又過了一刻兒,小飛估計快到據點了,貼著小虎耳朵細聲說:“剛才是過橋,快到了!”小虎點點頭,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也貼著他的耳朵說:“莫怕,見機行事!”小飛點點頭。這時,聽見鄭老漢叫了一聲:“老總!”對方迴答:“你來了,鄭老頭,車上有沒有夾帶?”車子上吊橋了,車輪壓出了空空的聲音。又聽鄭老漢笑著問話:“有啊,藏在草裏頭呢。”小飛朝小虎瞪大了眼睛。卻又聽對方哈哈一笑,“借你個膽子也不敢!”鄭老漢的聲音:“那倒是。”小飛伸了伸舌頭。

    車子拐了幾個彎,聽見一個鬼子問話:“你的,送草?”鄭老漢忙答:“是我,太君,開門哪。”就聽“哢嚓哢嚓”的開鎖聲,接著又是“吱”的一聲,鬼子打開柵門了。草車停了下來。小虎透過草縫,隻看見鬼子的豬耳朵帽,繞著車轉了一圈,又到門外去了。他慢慢地抬起頭,看鄭老漢的動靜,卻見他向院角上走去,院牆旁戧著一把草叉,看樣子他是要去拿它。他一推小飛,就輕輕地掀開覆在身上的稻草,從車屁股後麵滑到地上,用手接著他,然後貼著車旁的小草堆往東跑,來到草堆東首,把小飛拉到身後,向西觀察,又抬頭向上看。這一看就吃了一大驚,正看見院牆外,南邊炮樓頂上,有人影晃動,連忙拉著小飛,掩到草堆頭底下的死角裏,緊貼住草堆根蹲下來,示意他莫開口。忽聽洋馬打了個很響的響鼻,兩個人一驚,不敢動彈,側耳聽了一會,沒有動靜,隻有鄭老漢叉草的“嚓嚓沙沙”聲。時間好象凝固了一般,一車草左叉右叉,好象總也叉不完,兩個人耐著性子,幹脆坐了下來。才坐下一會兒,卻聽見草叉刮車的聲音,又是一陣腳步聲由近而遠,不一會又由遠而近,接著是鄭老漢“駕”的一聲吆喝,空車隆隆地響著,伴著騾蹄聲出了院子。“太君,鎖門吧。”是鄭老漢在招唿。“吱” 、“咣當”、“哢嗒”,是鬼子在關門、上鎖。

    小虎和小飛不約而同對視著鬆了一口氣。一想到頭頂炮樓上有敵人,小虎又焦慮起來,跟小飛耳語:“不能亂動,一到空地上去,就會被炮樓上的家夥看見。”

    小飛也對小虎耳語:“老在這灘呆著也不是事啊?”

    小虎:“是的呀,萬一鬼子進來喂馬,就會發現我們,我們得先藏起來。”

    小飛:“要不,先鑽到草裏去。”

    小虎想了想,指指麵前的圍牆問:“好象外邊不幾步就是圓溝了吧?”

    小飛肯定地點點頭。

    小虎又說:“我前天來看路。從河東邊走過,過了圓溝是一大塊蠶豆地,過蠶豆地就有人家。我們馬上到草堆頂上去。”

    小飛:“那不是更被那些狗甲魚看見了?”

    小虎:“我們從北邊背後上去,頭上用草頂起來,看住敵人,等炮樓上的人轉過那邊去,就往上爬,在頂上鑽到草裏,這樣萬一有什麽意外,我們就從草堆頂上抱住一捆草,直接跳到圍牆外頭,遊過圓溝,衝過蠶豆地,敵人想追也來不及了。”

    小飛笑了笑,說:“好主意。”

    小虎:“你先莫動,讓我先看看。”他躬起身,緊貼草堆,轉到北側,馬棚洋馬赫然在目,相距隻有兩丈遠,跑七八步就能夠到馬槽。不行,不能太冒險。他又迴到小飛身邊,做了個手勢,兩個人合力拔下一捆稻草,輕手輕腳地做成一個大草帽,頂到頭上,踮起腳,走到草堆北側,就手腳並用,慢慢地往上爬。快到頂時,小虎一按小飛,讓他停下,自已慢慢抬頭,透過草縫,向炮樓上觀望,見沒有人影,便把小飛一拉。兩個人靈猴一般竄上了草堆頂。小虎一眼瞅見南麵圍牆外,露出半截豬耳朵帽和亮閃閃的刺刀,連忙一按小飛伏下身子,輕輕扒開一個大縫,像黃鱔迴洞一般,縮下了身子。站崗的鬼子似乎聽見一些響動,向外走了幾步,轉身掉頭向草堆上掃視了一番,沒看出什麽異常,又轉過身去,走動起來。這家夥萬沒想到,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藏著兩個虎膽小英雄。

    又過了一會兒,聽見鬼子的說話聲,柵門又開了,一個鬼子果然來喂馬。小虎、小飛看得清清楚楚,那鬼子去開了料房,一會兒出來,一手夾著一隻柳笆鬥,一手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走到馬槽跟前。馬槽共有三個,兩匹馬合用一個,那鬼子放下笆鬥,提起麻袋,往每個槽裏倒了些鍘好的草料,放下空麻袋,他又端起笆鬥,往槽裏倒細料。六匹馬早已按捺不住,搶著吃起來,“唿哧唿哧”的聲音響遍馬棚內外。

    喂馬的鬼子走了,柵門再次被鎖上。

    小飛動了動身子,嘴貼小虎耳朵說:“腳都麻了。”

    小虎想了一想,仰頭看看炮樓上,貼近他說:“要不,你轉過去,麵朝馬棚,我看住外邊,輕點。”

    小飛輕輕地抬起身子,轉了個向,又縮了下來伏好。剛過了一會兒,他又湊近小虎:“彈弓帶來了。”

    小虎一捏他膀子:“莫瞎動!”

    “我這個位置,正好夠打到馬槽。”

    小虎瞅他一眼,又仰頭朝炮樓望了一眼,慢慢地轉過頭,看看馬棚下的情形。六匹馬吃得正歡,馬頭下,三個大馬槽成“一”字形排列,豎對著這邊,稍有點斜角。小虎疑惑地問:“能行嗎?”

    小飛:“我這邊斜對住,能行,這畜牲吃的聲音這麽大,彈起來小鬼子聽不見。我就怕這些畜牲吃飽了,等天黑我們再下去,送給它它不吃。”

    小虎:“你想的有些道理,這會兒它們正餓。這樣,我看住站崗的和炮樓上,一有動靜,我就搗搗你。”說著從草肚裏伸過手去,摸到小飛肋下,用手點了兩下。

    小飛被觸癢了,差點笑起來,連忙咬住嘴唇,點點頭。

    小虎透過草縫,又望望站崗的鬼子,隻見豬耳朵帽在西頭走動,看看炮樓上,不見敵人的身影,便湊近小飛耳語:“你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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