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用過早飯,我便開始和沐清影一起練劍。待練過一陣後,便大概清楚了他的功力和劍術水平。雖然我習武時日不長,但是根據過往的經驗、夜浮生傳授的知識以及閱覽過的那麽多武學書籍來看,沐清影應該是個練武的好料!不過他的內功修習不知是否因為無人指點,還是傳師之人對其不盡心,有一點偏頗。而劍術呢,招式淩亂,每一招也不是很到位。我很奇怪他的師傅是如何教授他的。

    迴花廳喝茶休息時,我按耐不住自己內心的疑惑,徑自問道,“沐清影,如果不介意的話,可否告訴我你的師傅是誰嗎?”

    正舉起杯盞準備喝茶的沐清影愣了一下,握盞的手驀地停在半空,稍頓,才繼續舉杯,啜口熱茶,擱下杯子後,方對我說道,“我來沐月山莊前,是鄰近的一個老武師教我,後來到了沐月山莊後,大家有空時,就指點指點我。更多的是我自學的!”

    他淡淡的語氣,隱約透露著一絲不悅,讓我感覺出他和沐月山莊之間的關係似乎有些微妙。我心中暗暗稱奇,不由趁著舉杯泯茶之際,斜眼瞄了瞄沐清影。雖然他一臉平靜,可雙眸卻似兩汪碧潭般幽深,不時有凝重、有自卑如幻影般在他眼中迅即掠過,最終那眼神歸於一片迷茫……

    從我認識沐清影以來,他或象碧空般清朗,或如千山寒雪般無暇,或象孩子般羞澀靦腆,可是從沒有這樣的表情。如此純淨的少年,到底經曆了什麽,讓他的心底有了沉重的心事,甚或還有一點點自卑呢?時光如河水般靜靜流淌,屋內悄然靜寂,唯有蕭蕭寒風深深歎息的聲音……

    好一晌,他方收迴縹緲的眼神,拿起杯盞,泯口茶後,恬靜無波地問道,“怎麽想起問這呢?”依舊是那清朗的聲音,卻斂了往日的陽光氣息,多了一些警覺。

    我不由微啟眼簾,正對上他射過來的複雜眼波,有幾分狐疑,幾分忿忿,甚至還有一絲敵視。我遂微微一笑,說道,“想知道誰有福氣收下你這麽個資質絕佳的徒弟!”

    沐清影一聽,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道,“我哪裏是什麽資質絕佳,不過肯下苦功罷了!”

    此語一出,我心頭一凜,看來他的武功多半是自學的了!沐清影資質如此好,而夜浮生一身修為頗高,無論他或者他的師傅為何不指點他呢?難道他們之間……我不禁有些躊躇,不知是否應該指點沐清影的武功了。

    我的武學由夜浮生親傳親授,即便他與我之間並無師徒之禮,但是也有師徒之實。俗話說“法不傳六耳”,在沒有他的許可下,本是不能將其所傳之學隨便述與他人,可是因為半個多月後的那事兒若僅憑我一己之力,勝算難定!或者放棄?不!那麽指點沐清影?細細尋思,其實我猶豫不決的主要原因是擔心沐清影和和夜浮生或者沐月山莊之間有什麽過節,若我貿然指點,怕夜浮生責怨我。但是轉念一想,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麽,至少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沐清影是非常淳樸、真摯的,而且是個值得我信任的人,更何況此一時,彼一時,我想即使夜浮生知道了,隻要告訴他理由,他一定能理解我!

    梳理清楚自己的思緒後,便開始考慮如何婉轉、不著痕跡地將夜浮生教我的內功心法告訴沐清影,略思索了一陣後,靈機一動,便有了主意!

    我對他笑了笑,語氣謙虛地問道,“我前陣子看書,對所謂‘心劍合一、周身一家、內外相合、鬆散通空’一直無法理解透徹,不知你怎麽看?”在說到“心劍合一”等口訣時,特意放緩語速,一字一頓地慢慢說道,我想他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話語一出,狐疑之色在沐清影臉上綻現。隨著口訣緩緩道來,沐清影麵上的狐疑漸漸轉化為驚訝,那濃濃的驚訝之色如隆冬晨曦的霧靄般在他眼眸,眉宇,甚至嘴角彌漫開來。待我話音落地,他再也忍不住了,脫口問道,“你……”

    未等他說出,我便打斷他的話語,阻止道,“你不明白就算了,當我沒有問!”

    沐清影定定地望著我,那複雜的眼神中有一抹感動,一抹驚異,還有一抹不解,我衝他幽淡地一笑,繼續喝起茶來。

    待一杯茶喝盡,我拉上沐清影又開始練劍。我慢慢地按套數一招一式地使出全套劍法,他極其聰穎,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一邊強記套路,一邊拆招。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看著沐清影眉目間已經漸露疲憊之色,速度已經開始有些遲緩,遂收了劍,對他嬌俏地說道,“我肚子餓了,咱們去弄午飯吧,明天繼續!”

    沐清影有些戀戀不舍地望著我,似乎想說什麽。我笑眯眯地走過去,輕輕拍一拍他的肩,語氣柔和地勸慰道,“一口吃不了大胖子,走吧!”

    我一語中的,沐清影潤白的麵龐上紅暈如波濤般漾起,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應道,“嗯。”以後我們每日卯時起床,用過早飯便習劍。下午和晚間,沐清影便自己消化揣摩早間所學,而我便繼續繡我的香囊。日子就這麽一點點地在指間悄然逝去,生活非常平淡,卻又是那麽愜意,讓我感到安然、舒心。沐清影的內力和劍術也在突飛猛進地進步著。多少個夜晚,我從夢中醒來,還能依稀聽到他在院中練劍的“刷刷”聲,在每一個飛舞,每一次旋轉中,我知道他的武功正在進步。漸漸地,每一個飛揚如行雲流水般自如,每一次跳躍旋轉是那麽地雲卷雲舒,流利嫻熟的劍法是那麽酣暢淋漓。我想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他的確是個練武奇才,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還非常聰穎、勤奮。就在一切進展得似乎順利地有些讓人難以置信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這日是正月十三,園中的幾株梅樹已經花開滿枝了,那似有若無的清香縈縈繞繞於院內,沁人心脾!枝上的紅梅有些已經開得盛意恣肆,如雲蒸霞蔚般眩目奪彩,有的剛剛輕揭麵紗,還猶抱琵琶半遮麵,隻露出了半張臉,微吐鵝黃花蕊,有的還在含苞待放。梅花瓣上點點晶瑩剔透的露珠,在冬日慵懶的陽光映照下,反射著燦爛的光芒,稱著黃玉般的蕊,與紅寶石般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麗出塵的風韻。

    午後,我和沐清影在梅樹下一起練劍。我身子一縱,在空中半旋,身子一扭,手腕翻飛,便向他使出一招“萬梅怒放”,凜冽的劍氣劃過梅枝,殷紅如寶石般的花瓣如雨般飄落。在這漫天紅雨中,一柄銀亮長劍似蛟龍出海般向他襲去,在他周圍築起一道銀色光影。沐清影身子一側,輕起長劍,手臂一揮,使了個“彩虹橫貫”,一條美麗、閃耀的銀白弧線在空中劃過,飄忽、不帶一絲痕跡地化解掉我的攻勢。鋒利銀劍隔擋間,發出“鏗鏗”的摩擦聲。看著交錯著的長劍,我讚許地對他微微一笑。正要使下一招,突然心如刀絞般疼痛,我忙收劍,捂住自己的胸口。

    沐清影見狀,立刻也收了劍,一個箭步躍到我的近前,幽黑的眸子滿含著擔憂和焦慮,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

    這時,絞痛消失了,剛要長籲口氣,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徹又猛地從心口散發出來,瞬間如閃電般傳遍我四肢百骸,那感覺極似中毒當晚。還未待我緩過勁來,一種心慌無力的感覺又從胸口傳出,我迅即地以劍撐地,支持住已經有些站立不穩的身軀。我死死地握住劍柄,似在大海中溺水的人抓住了隻浮木般,隻是用盡自己所有的力量握緊那柄劍。原本挺直的劍身,現在因為承重而彎曲了,形成一道銀色的亮麗光弧,在燦爛陽光的照映下,發出銀寒的光芒。

    沐清影扔掉手中的長劍,手足無措地站在我的身旁,滿臉焦急地望著我,口中不斷重複著,“你怎麽了?到底怎麽迴事?”

    我望著他已經變得有些急切、恐慌的雙眼,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我冷!”雖然,隻是兩個字,卻已經用盡了我所有的精力,整個人如被抽空了般,腦中一片空白,唯有一個大大的“冷”字在腦海中浮現,而且越來越大,它似滔天海浪,又似無底的黑洞,漸漸將我吞嗤。此時,我再也支持不住,兩眼一黑,身子輕忽如秋日的落葉般輕輕飄落,就在要怦然觸地時,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之後,便失去了意識。這是早春時節,蔚藍的天空如琉璃般明淨,幾朵似紗幔般的白雲在空中漂浮,柔煦、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給人一種舒懶、閑適的感覺!院落中幾株虯曲蒼勁的梅樹,清臒的梅枝枝頭點點、簇簇的嬌豔抹紅,顯示了春天的來臨。梅樹下,黑衣少年抱著一位身著淡藍色襖裙的少女,那清俊的黑色、嫵媚的藍色,與樹上的紅梅交相輝映,一切如畫般諧美,如夏日的菡萏般清麗脫俗。

    一切本應是那麽的美好,可細細瞧那少年的神情,卻發現他如墨玉般幽深的雙眸中滿是倉惶,急切。那惶然無助的樣子,似一個迷失方向的孩子般,又似一隻遇到強敵的柔弱兔子般。他懷中摟著的少女,雙眼緊閉,如玉般白皙細膩的肌膚此時泛起了一絲青色,飽滿的雙唇如雪箋般蒼白,頭、手無力地下垂著。

    沐清影手指探到柳雲昔鼻前,感到了一股微弱如遊絲的溫熱氣息,剛才緊繃的心弦不由稍稍放鬆!現在該怎麽做?柳雲昔這情形極似中毒那夜,夜浮生不是已經為她解了毒,她怎麽會又再次發作呢?難道還有夜浮生都未知的毒藥?自己雖然略識得一些草藥,但是對醫術卻是一竅不通!而且據此情形,這種病症一般的大夫是絕計診治不了的!此時,他感到懷中的柳雲昔越發冰涼,整個身體如萬年冰川般寒徹入骨,所散發出的森森寒意越來越濃。空氣已經凝結成粒粒冰珠,自己的心、自己的血似乎也都被這冰寒給凝凍,停止了跳躍和奔流。沐清影的神色越發凝重,黑幽、清澈的眸子滿含痛惜。

    沐清影仰頭,乞望空靈潔淨的藍天,眼中滿是彷徨、哀慟,他茫然無措地喊道,“我該怎麽辦?”無助、淒傷的乞求聲劃破了寧靜、清澈如藍寶石般的天空,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隻是如風般靜靜消逝在空中,不留一絲蹤影……

    沐清影緊闔雙眼,無力地垂下了自己的頭,他此時非常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無能,眼睜睜地看著柳雲昔受苦,卻什麽也做不了。一絲濃鬱的傷慟從心底油然升起,漸漸在胸中氤氳開來。無意中,他觸摸到柳雲昔冰寒的肌膚,那從指尖傳來的寒意瞬間如電流般傳遍全身,讓沐清影有了幾分清醒。不!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目前能幫柳雲昔的,隻有自己,自己一定得做些什麽!他深吸幾口氣,努力讓慌亂的心神鎮定下來,開始靜靜地思索自己此時應該怎麽做!他陡然想起了柳雲昔曾經說過“反正他們是一夥的”!一夥的?一個主意在他腦海中出現。

    沐清影抱著柳雲昔,如風馳電掣般向她的房間奔去。將她輕輕放到床上,扯過床上的被子為她蓋上後,便快速地離開了房間!沐清影帶上自己的梅花鏢和長劍,臨出門前又取過一個大大的鬥笠帶上,便向別舍外行去。快要到門口時,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折轉身,向院內正對街角的圍牆處奔去。到了牆根,他足尖點地,輕輕一躍,上了牆頭,驀然看見那兩個監視他們的人。由於半個多月來,並沒有什麽異動,那兩人便開始放鬆警惕了!此時,他們正蹲在牆角閑聊著什麽,完全沒有注意到沐清影的出現。

    沐清影嘴角一彎,一抹冷笑在臉上漾開。隨著這冷笑地綻現,一枚鏢“嗖”地如閃電般向其中一人的太陽穴飛去!原本正蹲身閑聊的一人連慘叫也來不及,身子一歪,便倒地而亡了。另一人立時嚇得目瞪口呆,怔愣當地兒。待迴過神來,正要逃跑,卻被從牆頭飛下的沐清影攔住了去路!

    “想要活命嗎?”沐清影對著已麵如土色的那人冷厲地問道。

    “想,想!小的隻是劉掌櫃派來監視你們的,啥也沒做!真的!求大爺饒命!求大爺饒命!”說著,已經跪倒在地,頭如搗蒜般磕個不停!

    沐清影鄙夷地看了眼趴跪在他麵前的那人,沉聲說道,“想要活命,就帶我去見你們劉掌櫃!”

    那人一聽,立刻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口裏忙不迭地應道,“好的!好的!小的這就帶你去!”

    沐清影走近一步,提起長劍,在那人眼前晃了晃,狠聲喝道,“要是敢耍花招,小心我手中的劍!”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人忙討好地躬腰說道。

    “走吧!”說罷,兩人一前一後地步出了胡同。我再次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身上已經沒有什麽不適感了,隻是還有些寒涼!

    窗外,皓月皎潔玲瓏,如水銀般的澄輝透過棱花窗泄進屋來,在地上綻現了朵朵似銀霜般的花兒。望著地上那錯雜的縞白,不禁尋思自己怎麽會在這裏呢?努力迴想,漸漸有了一絲頭緒!記得,下午自己在和沐清影練劍,接著……,接著就發冷,然後就暈了過去!那情形甚是奇怪!極似上次在首飾店內中毒的情形!暗自有些呐悶:既然夜浮生能放心離開,那就說明當時他已確信為自己解了毒!可是今日的情形又如何解釋呢?他是真的不知情呢?還是……不!不會!我不應該懷疑他!他一定是真的不知情!看來,原本準備離開隸洲時再去首飾店的事情得提前了!

    思慮好一切,便起身去找沐清影!我徑直朝沐清影的房間走去。

    “砰砰砰~”房內沒有人?去廚房了?

    待我將廚房、花廳都找了個遍,依然沒有沐清影的蹤影時,我的心便猶如墜入了萬丈溝壑般深深地沉了下去,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中隱現!我提氣,飛至他的房間,“晃當”一下推開房門。房內空空如也!他出門了?再細細一察,發現他的長劍不見了!沐清影由於慣用飛鏢,所以平常外出,從來都是隻帶飛鏢,不帶長劍的,除非……糟糕!他一定是看到我發病,找他們要解藥去了!從下午至現在,少說也有三個時辰了,他遲遲未歸,看來一定出事了!我的心猛地揪成了一團,那痙攣的疼痛深深地侵襲著我!我不由握緊了拳頭,一種從未有過的殺欲在體內漸漸升起,隨著滾熱暗黑的血液奔騰洶湧至全身……

    我急急地奔迴房間,換了一身夜行衣,並在長劍上卒了“見血封喉”後,就準備帶著長劍向首飾店奔去。臨出門,又想到夜浮生的書房內還有一袋備留的毒鏢,又折迴書房,將其拿上。無意中瞅到櫃角還有一瓶“煙消雲散”,也將其一並納入懷中,這才向首飾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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